“啪!”
楚千塵順手用手里的書冊往他額頭拍了下,面紗后的嘴角抽了抽。
前世,她認識秦曜時,他早就遭逢大變,平日里沉默寡言,行事乖張狠厲。
楚千塵吩咐軍醫道:“苗軍醫,去把溫著的湯藥拿來,給他服下。”
于是,秦曜才剛醒來,就不得不硬著頭皮把一大碗褐色的苦藥三兩口地吞下了,苦得他一張俊臉都皺了起來,嚴重懷疑這個蒙著臉的小姑娘在故意拿苦藥懲罰他。
楚千塵也沒閑著,分別嘗了那三罐陳年芥菜鹵汁后,指著其中十年的那一壇,道:“苗軍醫,這陳年芥菜鹵汁取十匙,溫湯燉熱后,喂他喝下,一日三次。”
苗軍醫唯唯應諾。
秦曜的鼻尖動了動,“什么芥菜鹵汁,這不是咸菜汁嗎?聞著應該有好些年份了。”
“以前我的乳娘也喜歡用這種陳年的咸菜汁來腌咸菜,她說,這樣腌出來的咸菜才好吃,才夠香。”
“九哥,你們是要煮咸菜面給我吃嗎?”
秦曜雖然虛弱,話卻是不少,有氣無力地說著。
楚千塵本來是懶得理秦曜的,但見顧玦饒有興致地朝那三個陶罐望去,便耐心地解釋道:“這陳年芥菜鹵汁可以治各種高熱病癥,像肺風痰喘、肺癰、肺癆病等等都能治。”
這是前世楚千塵偶然發現的,也唯有年份久的芥菜鹵汁才有這種藥效。
軍中受傷的士兵很容易因為傷口愈合不好,高燒不止,最后送了命,而這陳芥菜鹵對外傷引起的高燒不退有奇效,只可惜,上一世她發現到這一點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在軍中試,就已經重生了。
楚千塵又過去給秦曜診脈,秦曜還沉浸在咸菜汁也可以治病的震驚中,根本就沒心思貧嘴。
楚千塵很快就收了手,起身對顧玦道:“王爺,他的命暫時保住了。但能不能保住腿,得過兩天看看情況。”
蛆蟲不僅擅長吃腐肉,它的蠕動也能刺激血肉再生,分泌物也對傷口后續的愈合有幫助,所以接下來就得看這些蛆蟲的了。
頓了一下后,楚千塵信誓旦旦地對顧玦又道:“我一定能做的。”
救下秦曜的話,王爺一定會夸她的!
秦曜的身體還很虛弱,他才醒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皮沉甸甸的。
他想睡,目光又忍不住往顧玦和楚千塵那邊張望著,覺得這個小姑娘真是看人下菜,有兩副面孔,對自己就這么潑辣,對著九哥就嬌嬌軟軟,簡直就跟九哥從前養的那只波斯貓一樣。
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眼皮越來越重,最后控制不住地合上了眼,睡去了。
他的呼吸變得綿長了起來。
外面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遠處還有嘹亮的雞鳴聲傳來。
楚千塵又一次給秦曜探脈,試了他的額溫,他還在發燒,不過已經沒有昨晚燒得那么厲害了。
藥開始起效了。
楚千塵沒再留,告辭道:“我明早再來,要是他的情況有什么變化,你…你們可以來王府找我。”
楚千塵走了,除了她的藥箱,還帶走了云展他們尋來的幾盒子發了綠毛的糨糊。
從王府回去的路上坐的是馬車,沒能再次騎上絕影,她心里不免有些惋惜。
琬琰院的琥珀徹夜未眠,一直待在小書房里等著楚千塵。
見楚千塵平安歸來,琥珀總算松了一口氣,喋喋不休地說道:
“姑娘,您總算回來了!”
“您真是擔心死奴婢了!”
“早上,奴婢給您報了病了,太夫人沒說什么,但是,夫人說要來看您,奴婢就說…說是您要制藥,正在緊要關頭,這才把夫人給暫時瞞了過去。等您見到夫人,可別說漏了嘴。”
“咦?”琥珀突然注意到楚千塵帶回的那些盒子,隨口問道:“姑娘,這是什么?”
“糨糊。”楚千塵一邊說,一邊打開了其中一個盒子。
“糨糊?”琥珀重復了一遍,下意識地朝盒子里看去,驚了,“這糨糊都發了霉了!”
這里面是糨糊,可糨糊上長滿了一塊塊綠毛,瞧著令人心頭發毛。
“要的就是這個。”楚千塵唇角彎起,又打開了第二個盒子,赫然又是發了綠毛的糨糊。
琥珀又呆了呆,“姑娘,您拿發霉的糨糊做什么?”
琥珀心想:自家姑娘不是去了一趟宸王府嗎?怎么回來就帶了些發霉的糨糊回來,總不會是宸王賞的吧?
楚千塵看著這些發霉的糨糊,微微地笑道:“治病用的。”
用長了綠毛的糨糊涂抹傷口本是民間的土法子,她偶然聽一個裁縫說了,就研究了一番,發現起效的是糨糊上的這種“綠毛”,這綠毛可以幫助傷口痊愈,治愈紅腫、化膿,但必須是這種綠色的霉,其他的灰霉白霉就不行。
想要保住秦曜的腿,這種“綠毛”可能就是關鍵。
楚千塵目光灼灼地看著糨糊上的綠毛,開始取鑷子將綠毛一點點地取下,一點點地放到一個瓷碗里…
本來琥珀是想勸楚千塵去補眠的,但看她這副專注的樣子,那些話就被琥珀咽了回去。
她對楚千塵的性格已經十分了解了,她一旦決定的事,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于是,她趕緊去給楚千塵泡了一杯濃茶提神。
楚千塵這一忙就是一整天,連午膳都只是草草地吃了幾個包子與幾塊糕點。
琥珀十分盡責地用牙簽不時給自家姑娘喂水果。
黃昏時,楚千塵又打發琥珀去榮福堂給她繼續報病。
琥珀根本沒能見到太夫人,話是說給王嬤嬤聽的。
“王嬤嬤,我家姑娘咳得厲害,姑娘說不能傳給太夫人,今晚就不過來了,讓奴婢過來跟太夫人說一聲。”
“勞煩王嬤嬤稟太夫人一聲,讓太夫人莫要掛懷。”
琥珀傳了話就走了,王嬤嬤如實跟太夫人說了。
太夫人聽了也沒過心,并不在意。她膝下多的孫子孫女,楚千塵不過是一個庶女,微不足道,她除了臉生得好看,得了二皇子的幾分青眼外,在侯府那么多姑娘中,是最沒存在感的一個。
本來,楚千塵要是給二皇子為側妃,那還有幾分價值,可她不愿。
她這樣的庶女將來能嫁的人家可想而知,如果是高門大戶,最多也就是個庸庸碌碌的庶子;如果是寒門子弟,對方就算是高中了進士,沒有家族的助力,她的夫婿恐怕想當個京官都要熬上十幾年甚至是更久…
若最后進不了二皇子府,楚千塵對侯府還有什么價值可言。
她啊,未免是眼高手低了一些。
太夫人眼底掠過一抹不以為然。
三夫人隨口道:“母親,最近天氣越來越熱,您也要仔細身子,別染了風熱之氣。”
“我那里有些金銀花茶,清熱消暑,疏利咽喉,這個時候喝最合適了,待會我讓人給母親、大嫂都送一些過來。”
三夫人是庶子媳婦,平日里在侯府的地位自然也是遠不如兩個嫂子,面對太夫人時,底氣也有些不足。
太夫人隨口應了一聲,端起了茶盅。
這時,二夫人劉氏也帶著幾個女兒進來了,恰好聽到了三夫人這番話,心里對她的諂媚頗為不屑,尖聲道:“三弟妹,我覺得最近喉嚨也有些不適,不如你給我也送一罐怎么樣?”
太夫人一聽到劉氏那尖銳的聲音就頭疼,自打楚千菱傷了臉后,劉氏說話就總是陰陽怪氣的,聽著就煩。
太夫人也不需要裝出一副笑臉,沒說上兩句,就把屋里的晚輩全數都給打發了。
沈氏同樣懶得理會劉氏,從榮福堂出來就直接返回了正院,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楚云沐。
“沐哥兒,你覺得怎么樣?”
沈氏細細地看著楚云沐右臉上那道血紅的傷口。
丫鬟在一旁道:“夫人,奴婢方才給四少爺剛上了藥膏。”
楚云沐的乳娘絹娘在犯了兩次大錯后,已經被沈氏逐出了府,如今還在尋合適的嬤嬤。
透明的藥膏薄薄地敷在楚云沐的傷口上,可以看出傷口有點紅,邊緣微微浮腫。
楚云沐下意識地抬手想去摸,眼前又閃過昨天被楚千塵拍下手的那一幕,又灰溜溜地放下了手。
他聳聳肩,道:“沒事,就覺得右臉有點熱熱的。”
沈氏想著干脆明天讓楚千塵給楚云沐瞧一瞧,攬著他的肩膀說:“你要記得你二姐姐的叮囑,傷口別碰水,手指也別去碰傷口…”
楚云沐哪里耐煩聽這些,打斷了沈氏道:“娘,我知道我知道。還有,晚上要早點睡,對嗎?”
“那我們早點吃晚膳,我晚上才能早點睡是不是?”
楚云沐連忙招呼丫鬟們擺膳,成功地把話題帶過了。
沈氏不由失笑,由著他去了。
母子倆一起用了膳,又一起在庭院里散步消食后,沈氏親自哄了楚云沐歇下,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屋休息。
睡到半夜,她突然被丫鬟叫醒了。
“夫人,四少爺發燒了。”
“奴婢摸著,額頭燙得厲害!”
丫鬟憂心忡忡地看著沈氏,俏臉上急出了一頭的冷汗。
“快讓人去請大夫。”沈氏趕緊起身,也不顧上仔細打扮,只外披了一件羅衫加斗篷,就過去了楚云沐住的廂房。
楚云沐就睡在榻上。
他顯然睡得不踏實,額頭都是密密麻麻的汗,嘴里發出含含糊糊的囈語。
沈氏親手試了下楚云沐的體溫,果然觸手滾燙。
陳嬤嬤也捏了捏楚云沐的手,眉頭微蹙,擔憂地問道:“夫人,要不要叫二姑娘來看看?”
沈氏遲疑了一下,看了一眼壺漏,現在都已經快子時了。
沈氏搖頭拒了:“沐哥兒應該只是染了熱傷風吧,不妨事的。反正大夫馬上就來了。”
她想著楚千塵忙著在制藥,聽琥珀的語氣昨夜十有八九還熬夜了,說不定今夜才睡下,沒道理為了一些傷風咳嗽的小病,就非把楚千塵大半夜特意叫過來一趟。
陳嬤嬤唯唯應諾,連忙讓丫鬟給楚云沐冷敷額頭。
須臾,大夫就請來了,給楚云沐開了清熱退燒的藥。
一劑湯藥灌下去,半個時辰后,楚云沐的燒就退下了一些,但睡得還是不安穩。
沈氏抓著他的手,守著他,偶爾給他掖被子,一晚上都沒睡。
琬琰院的楚千塵也是一晚上沒睡,這一天一夜的時間仔細從幾盒糨糊中又是篩選又是培養,才從數十個白瓷碗中,收集出一小罐青霉。
她在美人榻上睡了一個時辰,就出府去了,直接去了宸王府,走得依舊是無人的側門。
還沒進門,她就聽到秦曜的聲音從屋里傳來:“這咸菜汁為什么非要這樣加水燉湯喝?煮面不行嗎?我看加在我方才吃的白粥里也不錯,那粥簡直淡而無味!”
就從他不帶喘氣的說話聲,楚千塵也能判斷出秦曜顯然大好了。
“咳咳。”
給楚千塵領路的云展咳了咳,尷尬地為秦曜解釋了一句:“楚姑娘,秦世子他就是這樣。”是個話癆。
云展在心里默默道,秦曜昏迷的這段日子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安靜的時候了。
想著前世的陰冷寡言的秦曜,楚千塵不置可否。
楚千塵的出現令得屋子里靜了一靜。
秦曜、苗軍醫以及小廝都朝她看了過來,楚千塵一派泰然地走到了榻邊。
秦曜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身著青衣、面戴青紗、梳著雙環髻的少女,挑了挑眉。
昨晚是燈下看美人,他剛蘇醒,頭腦正昏著,還以為楚千塵有十六七歲了,才會腦抽地說了什么“九嫂”,今日再見楚千塵,他才發現她最多才十三四歲而已!
哎,他的九嫂看來又要沒戲了。
“神醫。”苗軍醫連忙給楚千塵行了禮,恭恭敬敬,客客氣氣。
不過這才兩晚,他對楚千塵的態度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前的客氣大部分是因為顧玦和云展,而現在,他的恭敬由心而發。
醫道上,不論長幼資歷,只論真本事,誰能救不治之癥,誰就是師!
前夜,他還覺得秦曜怕是九死一生,可是這才兩個晚上,秦曜就活了。
雖然他還在發燒,但是熱度明顯退下了不少,這個體溫暫時不至于致命了。
苗軍醫一見楚千塵,就連忙細細地說起了秦曜的癥狀,鄭重其事,仿佛在面對他的上官似的。
秦曜:“…”
秦曜眉頭動了動,覺得也難怪剛醒時會看錯楚千塵的年紀,都是這人的態度誤導的!
苗軍醫又把自己寫的脈案給楚千塵看,之后,楚千塵才過來給秦曜探脈,指下的脈動明顯有了生機。
不錯。她的唇角在面紗后滿意地翹了翹,再去檢查秦曜的傷腿。
經過一天一夜,傷口的腐肉被那些蛆蟲吃掉了好多,沒有再繼續腐爛。
苗軍醫忙道:“神醫,按照你的吩咐,在三個時辰前,已經換了這一批新的…蟲。”
小廝在一旁避得遠遠地,深吸了好幾口氣。
到現在,他還沒習慣秦曜傷口中那些蠕動不已的蛆蟲,都是盡量把目光挪開。
苗軍醫也就罷了,他畢竟是跟著王爺在北地戰場幾年,見過的尸體估計比仵作還多,沒一萬也有幾千了,蛆蟲什么的自然不足為懼,可是小神醫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竟然比苗神醫還鎮定!
還有秦世子,眼看著那些蛆蟲在自己的傷口爬,他居然還吃得下白粥!
一想到那碗白粥,小廝就聯想到那些白生生的蛆蟲,腸胃又是一陣翻滾,又想嘔吐了。
這蛆蟲一條兩條也還好,當數百條蟲聚集在一起就讓人覺得惡心了,就跟遇上蛇群一樣惡心…不對,比蛇群還惡心!
小廝正想去門口透透氣,就聽楚千塵自信地說道:“腿應該能保住。”
一句話令得屋里都靜了一靜。
小廝下意識地轉身朝榻上望去,甚至沒注意到他身后多了一道著竹青道袍的身影。
還是秦曜第一個看到了門口的顧玦,喜形于色地喊道:“九哥,我的腿能保住了!”
他自己的傷勢,他當然清楚。
顧玦帶他來京的路上,他覺得自己能保下命就不錯了,從來沒想過他的腿能不能保得住。
只要能活下來就好,活下來,他還有可為。
沒想到的是,他的腿還能保住!
他還能站起來!
秦曜的狐貍眼熠熠生輝,整個人煥發出奪目的神采。
王爺來了!楚千塵眸光一亮,開心地望著朝這邊走來的顧玦。
她昨天就說了,她一定能做到的。
不知為何,顧玦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摸摸她的頭,夸夸她,他唇角微彎,泛起清淺的笑意,一向是柔和他原本清冷的氣質。
他含笑問道:“楚姑娘,還需要準備什么嗎?”
對于楚千塵而言,顧玦的笑容就足夠了。
“我需要一面布簾,還有幾十支火燭。”楚千塵很乖地說道,“其它的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打開藥箱,從中取出了一排刀具,開瘡刀、平刃刀、月刃刀、剪刀、鑷子等等,全都放在干凈的白布上。
顧玦掃了一眼,認出這些刀具就是前夜他去找她時放在她案頭的那些,眸光閃了閃。
苗軍醫立刻猜到楚千塵是要用刀給秦曜去除傷口殘余的腐肉,就讓小廝去取火燭,自己則動手開始清理傷口的那些蛆蟲。
等小廝取了火燭等回來時,秦曜傷口的蛆蟲已經被除得一干二凈,他身上扎滿了銀針。
這些銀針是為了止痛和止血。
小廝暗暗地松了口氣,在楚千塵的指揮下,連忙布置起來,把那些火燭以床榻為中心點燃,照得周圍一片透亮,再把一面白色的布簾擋在秦曜腰身的位置,隔絕他的視線。
楚千塵先拿起了一把平刃刀,以燭火燒烤刀刃,平刃刀以割除死腐余皮,用之隨手方便。
周圍的燭火微微跳躍,銀白的刀刃反射著燭光。
楚千塵下手極為利落果決,每一刀都是那么穩、狠、準。
傷口中殘余的一些腐肉被一刀刀地剔去,腐肉全都落在苗軍醫手里的一個白瓷碟子上。
苗軍醫一眨不眨地看著楚千塵的一舉一動,偶爾以紗布幫著吸掉少許的出血,心里暗暗贊嘆小神醫的刀法,而且,剔去腐肉的過程,出血量竟這般少,也是讓他震驚不已。可想而知,這樣一來肯定不會對秦世子的身體再造成更大的負荷。
空氣中,不僅有著淡淡的血腥味,似乎還隱約混雜著皮肉的燒炙臭。
拎著布簾的小廝覺得自己的腸胃又開始翻滾鬧騰了:這位小神醫治病的手段實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還有,她一個小姑娘家家膽子怎么就這么大?!
小廝不敢直視楚千塵的動作,偏開了目光,對上秦曜嬉笑的眼眸。
秦曜被楚千塵用銀針封了穴,現在下半身就跟癱了似的,不痛不癢,毫無知覺,連動都動不了一下。
但是楚千塵沒有封他的嘴,他的嘴巴就沒停下,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
“好臭!”
“小神醫,你與其這么費事拉簾子,還不如把我的鼻子給封了呢!”
“把我打暈了也行…也不好,怪疼的,干脆還是給我一碗迷魂藥吧?”
小廝聽著嘴角抽了抽,覺得小神醫還不如把秦世子的嘴巴給縫上呢!
小廝的目光繼續往左移動,目光又落在了窗邊的顧玦身上。
顧玦慢慢地飲著茶,優雅清貴。
他也沒做什么,只是這品茗的動作,就讓人覺得他仿佛身處高山流水之間,有一種遠離塵囂、物我兩忘的感覺。
這屋里的其他四人實在是太過平靜,讓小廝頓生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就在這時,云展進來了,目不斜視地走到了顧玦跟前。
“王爺。”云展抱拳行禮,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地看了楚千塵一眼。
恰好,又是一塊帶著黑血的腐肉自傷口被月刃刀帶出,幾滴血染上了楚千塵面紗的下擺。
“說吧。”顧玦道。
云展定了定神,稟道:“王爺,南陽王二公子秦暄上書,請求皇上緝拿世子秦曜,為父報仇,以慰南陽王在天之靈。”
秦曜:“…”
原本喋喋不休的秦曜霎時沉默了,薄唇緊抿。
自秦曜昨天凌晨清醒后,就一個字也沒提南陽王,就仿佛他把發生在南陽王府的事忘得一干二凈似的。
顧玦也沒問他。
屋子里安靜的令人窒息,而楚千塵絲毫不受影響,刀起刀落,手上的刀刃又快又穩。
“九哥。”秦曜聲音干澀地喊了一聲。
顧玦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道:“你好好養腿。”
說完,他就與云展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
直到顧玦走后一盞茶功夫,楚千塵才抬起頭來,苗軍醫端來一個水盆讓她凈手。
小廝一邊收簾子,一邊往秦曜小腿上的傷口看,沒了蛆蟲和腐肉的傷口上涂著白綠色的糊糊,瞧著還有些慘不忍睹,卻沒有之前那么嚇人了。
楚千塵慢慢地以干凈的白巾擦著手,目光忍不住看向早已經空蕩蕩的門口,眸光閃爍,又想起了前世。
前世,秦暄同樣上書了皇帝,痛斥秦曜弒父。
不同的是,前世,秦曜弒父的罪名是圣旨昭告天下,板上釘釘的,是為萬世所唾棄的。
直到此時此刻,楚千塵方才恍然大悟,想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還不認識顧玦。
顧玦在冀州救了重傷不醒的秦曜,第一件事自然是帶著秦曜就近求醫,先保秦曜的命。
顧玦不在京城,自然也就錯過了秦暄上書的事,等顧玦回到京城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可就算這樣,秦玦還是庇護了秦曜,這也成為了他上一世的一個污點,為人詬病。
楚千塵心不在焉地反復以白巾擦著手指,耳邊突然響起了秦曜的聲音:“不是我。”
不是他。
不是他殺了父王。
小廝已經收了那面布簾,楚千塵抬眼就對上了秦曜的眼睛,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我知道。”
這三個字十分篤定。
上一世,這件事到最后都沒能有一個真相,但是從始至終,王爺都相信不是秦曜弒父。
如同這一世一般,王爺也是很篤定地說:不是他。
王爺相信,她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