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年沒有見面,尤木根比以前更黑更精干,看來田莊的日子有益于他的身體健康,笑容里帶著阿諛還是他以前的掌柜模樣,這點倒沒有大的改變,只能說沒了丁氏,尤木根的笑容里不再有貪婪。
秦氏覺得兄妹見面有自己的話說,她本想在外面等候,伯夫人要她進來,她不想單獨和哥哥說話,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尤木根對她作個揖后,倒和秦氏多說幾句,秦氏問他田莊上住的可好,也就是這些話。
短暫的沉默以后,尤木根堆笑道:“妹妹,人都說你比先兒更好了,哥哥我早就想來看看你,總算你肯答應,見到你好,我就放心”
伯夫人聽不下去:“你有話明說。”
尤木根噎住,秦氏笑了笑:“舅老爺有話就盡管說吧,夫人是您的妹妹,能辦到的不會推辭。”
承平伯夫人縮縮肩膀,把玩自己的茶碗,薄玉玲瓏杯,是承平伯生前給她的那套,她特別喜歡綠茶葉在碗內沉浮,像看個皮影戲一樣的有趣。
尤木根瞄到她的態度,低下頭不知道怎么是好,丫頭送點心進來,秦氏讓了讓,就便道:“舅老爺,夫人在這里聽著,你和我說也是一樣,田莊子往這里可不近,你要是不說,再來不知道是哪年。”
尤木根搔搔頭,又偷偷看一眼低著頭不肯抬的承平伯夫人,她的冷淡寫滿全身,可是他想到什么,鼓起勇氣般的深呼吸幾下,向著秦氏陪笑:“姨娘,您和妹妹都是大好人兒,救我的命,給我地種,管我吃管我穿,我不應該再來麻煩你們。”
秦氏含笑等著,伯夫人也支著耳朵。
“可是我還不老,我我.....我想娶妻。”
承平伯夫人瞪向他,眼神又寫滿丁氏丁氏這樣的字樣,尤木根忙道:
“妹妹,這回哥哥學的乖,丁氏那樣害我命的人跪下來求也不成。”
伯夫人冷笑:“丁氏只害你的命嗎?丁氏為什么害你的命!”她騰的站了起來,所有在承平伯去世后欺負她的人,她都不會忘記,牢記未必是記仇記恨,而是避免下回如此,卷財而走的姬妾和家人和丁氏相比,丁氏更為可恨,姬妾和家人并沒有過多的往來,丁氏卻是享受尤二姑娘幾年的勞作,姬妾和家人事先沒有欺壓過二姑娘,她們是認為伯府沒了伯爵就沒有前程,丁氏卻是賣姑為妾,進門就以賣小姑子為人生大事。
別人的人生大事要么金榜題名,要么如意配偶,像丁氏這樣賣小姑子賺大錢的實屬稀有動物。
而像尤木根這樣不念兄妹之情,仗著比二姑娘大幾歲就欺壓她的也同樣是稀有動物,如果尤二姑娘大尤木根幾歲,尤木根也欺壓不到她,區別不就是大的那幾歲。
而現在尤木根提起丁氏,就只說起害他的命,敢情他伙同丁氏妄想謀奪妹妹家產,這都不重要,這都可以忘記?
伯夫人胸口起伏怒氣沖天,在秦氏的勸阻之下也從牙縫里迸出幾句:“你還是個男人,怎么會把混帳老婆頂在頭上!你還是個男人,怎么會忘記爹娘臨走把我托付給你!你還是個男人,怎么會落到差點被丁氏害死,反倒要妹妹救你的地步!妹妹沒了丈夫,你幫過妹妹什么!”
眼淚就此下來,承平伯去世后的種種艱辛浮上心頭,取出帕子,伯夫人壓抑的痛哭起來。
秦氏也哭了,家里沒有伯爺的苦,只有承平伯離世后才深刻領悟,這些話不提便罷,提起來都是滿腔的心酸。
冬巧和茶香進來哄勸,又白眼尤木根:“舅老爺,您少說幾句吧,若是討錢來的,明說也罷,不要招惹夫人傷心。”
尤木根是真的無能,這一年里在田莊上受管制又生懼怕,他嚇的呆住,幸好丫頭們的話提醒他,他舉手對天,這姿勢看著倒有些順眼:“妹妹放心,我如今尋的這個,不圖錢,哪怕妹妹的錢全擺出來,她也不要一個。”
承平伯夫人從帕子后面看他:“真話?”
“真話。”
“不要錢的嫂嫂?”
“不要錢!”尤木根斬釘截鐵:“她就在外面,妹妹叫進來看上一看就知道哥哥這回找的是個好人。”
伯夫人似笑非笑:“這好人你是哪里找到的?”
尤木根流露些得色:“這不是南興的難民多嗎?去年冬天她裹著一件破襖子到田莊找活干,餓的暈在我門前,我給她一碗粥喝,救了她的命,她給我縫縫補補的”
忽然神色一怔,尤木根閉上嘴。
伯夫人氣的又站了起來:“你給她一碗粥喝,也就是了!幫些糧食也就是了,怎么又縫縫補補的!田莊難道沒管你衣裳,還是沒有縫補的人!”
“妹妹是這樣的,她餓暈了的人,我是不是讓她進來喝粥,她喝過粥呢,也不是馬上就能起來,見到我衣裳破在一旁,她說拿來我補”尤木根慌手慌腳的解釋,說著說著發現自己又說多了,趕緊閉嘴。
秦氏擺手讓伯夫人不要再說,伯夫人氣的沒看到,橫眉瞪目道:“然后就補到你床上去了是不是!你讓她睡你的床,故意的是不是!”
伯夫人說的毫無阻礙,她從不是大家閨秀出身,尤木根被扎中心病,市井中長大的常聽這樣的言語,也不覺得哪里有錯,最多就是他的耳朵受罪,這罵的是他。
冬巧和茶香紅著臉不知道退好還是不退好,秦氏不得不提高嗓音打斷:“夫人,丫頭們在這里。”
承平伯夫人壓壓火氣,向老妾看了看,秦氏給她一個眼色,笑道:“木已成舟,人已到此,還是個不要錢的,見見吧。”
“對對,她只跟我成親過個明路,不要錢呢,”尤木根再次跟上。
秦氏又和伯夫人打了幾下眼風,伯夫人冷靜下來,拿出她欺負全城商人的靈敏,慢慢的道:“好吧,茶香,讓她進來。”
一個黑瘦枯干的婦人進來,丫頭們忍住笑,秦氏見多識廣也看看尤木根和夫人有些相似的面龐,沒有華衣美飾也不是丑陋難看,再看一眼這個婦人,向冬巧悄聲:“這怕不是一根燒火棒成精吧?”
冬巧認真的回答她:“姨娘,您說對了。”然后沖著尤木根大白眼兒,什么眼神吶,幾十歲的年紀白活。
等到婦人抬起面容,一雙轉動不停的眼睛到處亂看,冬巧悄聲向秦氏道:“姨娘,這不僅是燒火棒成精呢,還是個精大王。”
秦氏忍住笑,和婦人問了幾句家常,外面送進來一大盤子銅線,去了線繩的滾在一起:“中秋賞人的錢,這是頭一批,姨娘收好了,少了我們不賠。”
秦氏皺眉:“這是多少?你們提前就把錢串子去了,難道我自己數不成!”
送錢的人張張嘴,無辜的道:“往年不都是這樣,這是多少我們沒數過,還有十幾箱子錢,一起送來再數也罷。”
冬巧罵他們懶,正罵著,又有人來請伯夫人和秦氏去看中秋準備的果品,又是幾大車,伯夫人和秦氏交待丫頭招待,急急的去了,茶香倒不怠慢,給舅老爺又添一巡茶,外面有人喊她:“夫人的點心得了,昨兒你說味道偏,你自己來看一遍,不好再換也使得,也就不告我們黑狀,晚了我可不候著。”
茶香沖出去:“昨兒放多了糖你們還敢有理,你廚房當值你不候著誰候著”
嗓音爭爭吵吵的遠了,小客廳里剩下尤木根和黑瘦婦人兩個,尤木根對著小山般的錢發呆:“我的娘啊,這是多少?”黑瘦婦人往袖子里裝:“望風去!這錢沒數,不拿白不拿。”
“哦。”尤木根走向客廳門口,又回身道:“一次別拿太多,妹妹知道就沒有下回。”
黑瘦婦人幾把裝得袖子墜著,正在解腰帶:“不用你說,我全知道,我啊,特地穿個肥褲子來,這布結實著呢,能裝好些”
“嗯哼!”
有人輕咳一聲,黑瘦婦人和尤木根這是真做賊真心虛,猛的看去,見到剛才有架堆繡屏風不知道何時挪開,承平伯夫人、秦氏、冬巧、茶香,和搬錢進來的兩個人,站在那里笑瞇瞇。
“不要錢的?”承平伯夫人挑眉,她覺得自己應該生氣,可最后還是笑了,笑的感覺遠比生氣要好,難道自己的身體不是身體,還要為哥哥這樣的混賬人消耗。
黑瘦婦人撲通摔倒在地,袖子砸的地面一片的響,黃澄澄的銅錢骨碌碌滾出來,有幾個滾到丫頭腳下,冬巧和茶香笑得前仰后合。
尤木根撲通跪倒在地,舉起雙手向天,跟他剛才發誓離的不遠,連聲哀嚎:“不關我的事,全是她的錯,就是她,她說妹妹的錢用不完,我應該幫著你花花,她說錢多也是大麻煩.....”
承平伯夫人理也不理他,喊來一個過幾天往田莊上的家人:“你今天就走,把中秋的東西送去分了,舅老爺帶上看好,再也不許他亂走,亂相與女人!”
最后一個字轉向尤木根:“滾!”
晚上伯夫人還在生氣,管事林誠來回話:“衙門里審了,就是個見錢眼開的難民,聽到田莊上人說舅老爺住這,她窮極了想出的法子,田莊上人嘴還算緊,她從去年冬天打聽到今天春暖才成事。其實她有丈夫,跟著來在城外準備接應,夫人倘若給錢給首飾,兩口子拿上就回原籍。”
伯夫人凝眸:“確實沒有其它來歷?”
“我押著她去,隨后就往晉王府尋到長安小爺,他看著審的,沒有別的。”
伯夫人松口氣,道聲管家辛苦,林誠回去歇息,伯夫人向秦氏訴苦:“姨娘您看看,這沒錢不行,這有錢也不行,我怎么攤上這樣的一個哥哥,我的命就這樣的苦,伯爺丟下我們,娘家全無指望,還總是使壞。”
秦氏不慌不忙:“我尋思這半天,竟然是夫人的錯兒。”
伯夫人嘟起嘴兒:“我哪里有錯,我管他吃喝,管他醫藥,管他住房穿衣,我對得起他的狠了。”
“舅老爺說的沒錯,他還年青,他需要個女人。”
伯夫人干瞪眼:“我還給他養老送終呢.....唉,還真是這樣,好吧,姨娘您上上心,明兒請媒婆來,給他尋個老實人過日子,我是再也不能看到他,也不能聽到他的名字。”
秦氏欣然的包攬:“我來尋,決不會錯,要是過門就生個小子.....”老妾笑眉笑眼睛。
伯夫人也心頭一亮,認真盤算時泄氣:“姨娘算了吧,我哥哥這年紀,尋個年青的只怕有二心,只能尋個二嫁的,好好過日子不想前頭的人我就謝天謝地,不敢指望她生孩子。就沖著我哥哥這人,我也不敢要。”
她說的全是喪氣話,秦氏被逗樂:“夫人這是真被舅老爺傷到心,像是尋個好人給他也會學壞,您就不能瞧得上他一點兒。”
“是啊,我對他死心了。孩子唉,我還年青,會有辦法的。”伯夫人有些愁眉上來。
秦氏放低嗓音:“說一聲是舅老爺還有人自動上門,等我今年冬天挑個好的,錢多自然瞞得住外人。”
這回換成伯夫人被逗樂,她還是那句話:“哪有這么容易啊。”
晚上,妻妾照例給承平伯靈位上香,兩年來她們一直如此,早上香午上香晚上香,實在抽不開身,人總要睡覺,一早一晚能保證上香,就是出門在外,去原籍去西咸的那些日子,攜帶幾盒香,就在客棧的窗臺上燒一爐。
禱告的詞改變,秦氏念叨的著:“家無子嗣,夫人的晚年可怎么辦?伯爺您疼她一場,八抬喜轎進家門,她倒是照顧我的晚年無憂,可她怎么辦喏,夫人百年之后,伯爺和全家靈前的香火可怎么辦喏,家產身外之物,拋下來倒是小事,必得有個孩子,伯爺在天之靈多多保佑。”
伯夫人默念:“倘若我應該有個孩子,托夢給我,捎句話給我,伯爺你想法子告訴我,若是不能有,姨娘百年之后,我隨你們而去。”
娘家是傷心的,膝下又荒涼,承平伯夫人想不到沒有秦氏以后,她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吃過這世上的苦,她享過這世上的富,她知足。
當天晚上她被人打擾,不是承平伯,更不是承平伯按民間的傳說,托狐大仙、黃大仙、自稱能通靈的婆子給她傳話,而是茶香躡手躡腳喚醒她:“門上有商人求救,幾萬車的貨物在路上滯住,趕到這里荷花商會已經過去,遞上貨物單子,忠管家看過,倒是中秋前后動用的東西,他們出高價請夫人幫忙。”
承平伯府不缺錢,可是對商會買賣商人的積累還在初期,守門的又是王二,他立即傳進來,林忠披衣而起看過送進二門,上夜的茶香也不敢耽擱。
伯夫人打著哈欠,一面起身一面問:“龍門商行的馬場商會就要開始,那里的人多,總能想到辦法。”
“忠管家提過,商人們說屠大掌柜的舉薦咱們家,龍門商行去年有預定的大主顧,今年抽不出人手忙別的行當。”
伯夫人向帳外伸出一只手,接過貨物單據看看,果然都是中秋就要用到的東西,南興的商會是大型批發市場,這里近東臨的海岸,遠走海外的貨物在這里得到交易和中轉,南興的溫暖氣候及鄰近中成省的大平原造成交易的種類繁多,今年賣的貨物其實是明年全國零售所用,離中秋沒幾天幾萬車的貨物運到,別說晉王府不允許臨時擺攤零售沖擊王城現在的零售市場,就是想這樣零售,也勢必受到王城零售商人的反擊。
兩敗俱傷不可取,從此以后受到王城零售商人的排斥也不可取,晚來的商人們只能另想辦法。
夏天開始的荷花商會結束以后,在今年的大型商會以前,就只有龍門商行將在秋季舉行馬場商會,商人們寧可花幾個錢,也首選龍門商行,屠巨山雖是江湖上有名豪杰,他也得吃飯穿衣,手下伙計也要養活,他不會推錢出門,要不是去年大主顧定的馬多,需要多加人手照料,今年走鏢生意也多,他忙不出來,就會接下這筆臨時的生意。
龍門商行尋找買和賣的主顧,手里也有大把名單。
從商人們給的錢和付出來計算,屠巨山不接這活,另一個大商行泰豐只對布料、織機、養蠶桑葉有興趣,除去他們,王城還有大大小小的商會東家,家家手里有大把買賣的主顧,屠巨山還是舉薦給承平伯府。
承平伯夫人照顧他三萬兩銀子的生意,承平伯府地位不同,周大貝這樣的商人貨物運送,都由龍門商行承擔,于情于理有好事先賣伯府的面子,最后一條,有晉王照顧的承平伯府,可靠程度最高。
不管承平伯夫人有多拼搏,在知情人和不知情人的眼里,承平伯府深受晉王殿下照顧。
承平伯夫人翻看下貨物單子,及王城外單獨驗看貨物的官員蓋印,推出帳子還給茶香:“壓在茶盤下面,明天上午我再來看,你睡吧,我也要睡了。”
茶香恭敬的欠身:“是。”
這就是雜貨店出身的貴夫人,她平時說話的口吻里不經意的就有很多尊重在其中,盛氣凌人、自恃身份這些,尤桐花都不會有,而吃苦耐勞、堅韌不拔這些,也在天生的品格之中。
第二天商人們門房里等回話,昨晚歇在王城的屠巨山也打發個伙計過來,小樹子兩眼發亮的回話:“大掌柜的實在缺人手,否則也不敢推辭,殿下有嚴命,凡是運來的貨物都要幫忙出售,我家大掌柜的并不敢違令。”
伯夫人說聲知道,下一句還沒有出來,小樹子發亮的一雙眼睛看向茶香,茶香想當然大白眼兒還他,有位往西咸保鏢一趟,一點品性暴露的徹底。
承平伯夫人也還記得,忍笑:“拿點心果子給他。”
“謝您吶。”小樹子興沖沖的跟著茶香走,到外面茶香冷笑:“先說好,吃了我的東西,你家老掌柜的不做了,先知會我。”
兩個人邊說邊走到一間房里,這里光線良好、陳列櫥柜,甜香的味道仿佛有形卷團襲來。
六個兩人多長,一人半高的紅漆櫥柜外面罩著柔色輕紗,隔紗看得到里面各種顏色的干果鮮果、蜜餞點心。
“發達了。”
小樹子脫口而出,一雙練武而明亮過人的眼睛愈發的亮堂,像一對黑寶石燈籠。
茶香憋氣,我給你了嗎?你就發達了,惱怒地道:“你說的是個啥?”
“哈,哈哈,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不管你給我什么,我都發達,”高出茶香一個頭不止的小樹子躬身:“好妹妹,咱們還是好規矩,你把夫人不吃的過期點心給我也罷。”
“這話倒也順耳朵,”茶香臉色還是悻悻然,雙手開最近的櫥柜還是不饒人:“我家沒有過期點心,放下兩天姨娘就說不新鮮了不中吃,就散給家里人吃,實在多,多給你些也沒什么。”
“是是。”小樹子歡歡喜喜的伸出他的一雙手掌,長身體年紀造成嘴饞的少年在龍門商行不缺飲食只缺零食,他笑的快要合不攏嘴。
眼看著茶香雪白嬌嫩的小手伸向一團輕紅色,那是玫瑰點心,又伸向嫩黃色的點心,那是芒果糕,小樹子覺得世上諸般的歡喜莫過于此時此刻,茶香猛的又轉腦袋過來,惡狠狠的問道:“誰和你定下老規矩,我幾時答應過不中吃的點心給你了!”
小樹子這會兒就是個乖寶寶,讓往東不敢往西,笑閃八顆白牙:“沒有沒有,如果你愿意定這規矩,我沒什么說的。”
“哼!”茶香回身去又取一塊黑點心,這是上好紫米糕,上面擺放大片的堅果。
身后傳來小樹子歡天喜地的嗓音:“我想到了,我家南興分行近來沒有老掌柜離開,可是中成省有啊,還有還有,北邊來幾位好漢投奔我家,屠大掌柜說他們犯了事才來的,不敢收,侯老掌柜的卻私下同我說,屠大掌柜的小心過了,犯事這種有時候是殺人放火,有時候避禍而遁,遁這個字你知道嗎?我新學的,教我們認字的老掌柜以前是個老學究,學不會就打板子,看我的手心,不吃幾塊好點心我好不了”
少年為點心開動腦筋,絮絮叨叨的說上半天,但是認真推敲呢,卻沒有泄露龍門商行一個字的要緊消息,當然,他這個年紀知道的要緊消息也不多。
中成省的老掌柜歸家養老,當眾金盆洗手擺酒,北邊好漢投奔屠巨山被拒,也是公開的,否則北邊的公差說屠巨山收留藏匿,龍門商行要擔責任。
這些公開的消息,還是一只腳踏入江湖,貴族府第承平伯府不知情。
茶香烏黑的小臉兒在這語聲怒放嫣然,在小樹子說的差不多時,又是猛然一個回身,生動飛揚的神情中笑容展露:“哈,你喜歡什么點心,自己挑你自己來挑。”
櫥柜有一角放著大小不等的紙盒子,這是預備伯夫人賞人時使用,還有帶著干爽氣息的木夾子,茶香手上就有一個,她另取一個塞到小樹手里,笑靨如花:“你拿什么,我就包什么,這個家我能當。”
小樹子目瞪口呆,剛才兇神惡煞,現在笑里藏刀不成?少年功夫好啊,倒退兩步擺出迎戰姿勢,剛到手上的木夾子恰好做個武器。
“哈哈哈.....”茶香笑彎了腰,她想的少年想不到,少年想的茶香也想不到,茶香手指著櫥柜笑翻了天:“你放心吧,只管的拿,看你怕的。”
點心?
果子?
蜜餞?
小樹子的最愛,撫平少年大受驚嚇的心,他明白過來:“我說這些就成。”
“成!”
茶香脆生生地道:“以后你但凡閑了就來說,我天天給你,”她大方的道:“咱們定下老規矩,這個老規矩可以定。”
“哎!”
小樹子激動不已,要聽這個,他肚子里可有的是,縱然他說光了,還有八十來歲的侯老掌柜呢,哄著他說幾個,又可以來吃點心。
須臾,少年抱著大盒小盒,帶著滿面的燦爛離開,茶香接過他來時的興奮向主母回話,承平伯夫人一聽也來了精神:“告訴德管家,這就讓人去中成省的龍門商行打聽,務必請到那幾位老掌柜,那幾個北方大漢嗎?請忠管家去見長安小爺,請他拿個主意,先說好,這人是我們家先知道的。”
茶香原封原樣向林忠傳話,林忠原汁原味向長安學話,長安聽到這最后一句忍俊不禁,五天以后,他只能讓承平伯夫人失望,親自登門。
“殿下的意思,夫人另尋護院,他們來自北方川王封地,劫了川王往京里的貢品,殿下親審,據說一件也沒有到手,反被追的往南邊來,這樣的人夫人管教不能。”
送上一盒新式的堆紗珠花,給伯夫人做補償,伯夫人說聲知道,長安回府,見到幾個管事的把大箱的堆紗珠花往內宅運,珠花三六九等,這是給晉王妃和內宅的丫頭婆子。
梁仁過目的樣品隨手贈給伯夫人。
王府的完整性包括哪些,正殿正院正房,偏殿偏院偏房,似乎還應該有地窖地牢這種,長安沿著石頭階梯步步往下,墻壁上的油燈照亮地牢寬闊的平臺,高高的燭臺下面,晉王梁仁把玩著一本冊子。
血肉模糊的大漢們被固定在穿墻而入的鐵鏈上,神智不清的視線里出來含糊的聲音:“就這么,貢品到手兩件,和一本貢品名冊。”
鏤金一百零八羅漢的金佛足有半人高,一百零八個羅漢可以拆卸下來,大漢們攜帶到南興也沒被經過城門搜查出來。
另一件是大堆的金剛鉆,每個有小手指甲大小,男人的手指甲。在本國的這個朝代,金剛鉆并不是頂尖的珠寶,本國沒發現礦脈,太少了,市場流動性就差,一件首飾上選擇珠寶,美玉、翡翠、寶石等等同樣增加美觀。
和其它的海外珍寶相比,它又受到本土開采量的影響,誰家會為一件日常佩戴的首飾而等上三年五年。
古董商們不大力追捧,因為它的另一個用途較為重要,硬度高的金剛鉆是制造珠寶的好工具,珠寶商用來雕刻使用。
宮里倒稀罕這個,知道它的難得,作為貢品算頂尖那種。
見到長安回來,梁仁頭也沒抬,他玩味的把貢品名冊一遍遍的看著,試圖從里面得到一些答案。
自從得到南興,梁仁也年年納貢,除去稅銀還有一系列的貢品從老洪王府處繼承,一眼就能看出川王這份貢品名冊的不同。
勾起一個笑容,梁仁自語:“川王在想什么,貢品翻倍。”
這是想讓大家伙兒難堪嗎?西昌周王一個人就擋得下來,開國封王的時候,周王是先帝的好兄弟,這些年過去,周王是當今的眼中釘,動搖諸王利益第一個就過不去周王,近幾代周王都沒少上書,暗示當今謹守祖制,不要聽身邊佞臣的挑唆。
在這一代里佞臣指誰?太子梁潮首當其沖。
在上一代里佞臣指誰,當今為太子時也想過削弱諸王權力,上代周王指的是當今。
梁仁斷定,川王遇到需要討好金殿的難事,再不然就是被抓住把柄,去財消災。
遺憾的眼光投向用刑后又用藥的幾個大漢,嘯聚山林對官場知道的不多,明明接觸到貢品運送人員,卻拿走兩件貢品當珍寶。
除去名冊讓梁仁看重,兩件貢品在名冊上反而不好出手,貢品名冊有存檔,有副本。
想不通的時候,梁仁笑笑分了分心,伯夫人倒是膽大,還想要這幾個人,兩件貢品她可沒能耐收藏。
他沒有問伯夫人的反應,長安沒有回話,就表示伯夫人接受安排,而珠花是樣品,好東西才當樣品,伯夫人只會喜歡,尊長之賜,又不能拒絕。。
把名冊繼續在手心里拍打,梁仁的心思還是盤旋在川王的貢品之上,這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