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雷來
李青倒下了，還沒爬起來，再也沒有發出聲音。
城中凡人，感覺天真的塌下來了，無比的沉重，無比的壓抑。
城外山上，老道人面前的幾個少年忍不住了。
“師父，我們還不出手嗎？”
“我們出手吧，山下那玄都山弟子，也是我們仙道中人。”
但老道搖了搖頭，冷笑道：“這種蠢貨，死一個是一個，救他干什么？還想施展雷法，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雷法豈是他能駕馭的？”
李青倒下了，沒有再爬起來，也沒有再發出聲音，那幾頭兇獸，終于按捺不住。
城東那條兇蟒，猛地沖到大佛下，再次噴吐火焰，那熊熊烈焰，將大佛頭顱被燒得裂開，化為一堆碎石。
那頭巨鱷，也擺動著尾巴，沖進仙霞城，張開血盆大口，橫沖直撞，許多百姓、士兵不是被坍塌的房屋壓死，就是被巨鱷碾死。
那魔猿也不甘落后，跳到仙霞寺前，大手一抓，將抓起來的人直接扔進血盆大口，吃得滿嘴鮮紅。
仙霞寺中里的數千人，恐懼，尖叫，大哭，在這片汪洋一般震天的哭聲當中，那股好不容易旺盛起來的青氣，再次被紅霧沖散。
張老三先是眼睜睜的看著大佛崩塌，就眼睜睜的妻子被坍塌的房屋掩埋，他心中的信仰終于崩塌。
王福看著兒子被魔猿嚼碎，嚎啕大哭，肝腸寸斷，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啊，老天也太殘酷了。
唐震已經只剩下半截身子，他一雙大腿被巨鱷尾巴碾碎，血淋漓的，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做絕望。
在這一片驚天的哭聲中，絕望的哭聲中，裴千葉一聲厭煩的怒吼：“哭什么哭，他娘的，給自己哭喪啊！”
“他還沒倒下…”黑暗中，有人輕語。
“不是他還沒倒下，是我們還沒倒下，大家一起念咒，助他降魔。”裴千葉大喝道。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
在絕望中，很多人終于重視起手中那張薄薄的黃色符紙。
在這微弱的咒語中，哭聲和尖叫又漸漸的沉寂了下去，無數的目光，將希望的光芒，灑在城外那搖搖欲墜的道士身上。
這一刻，很多人頭頂那股青氣再次出現，一縷縷，好似豆大的燭光，隨時會被吹滅。
李青再次站了起來了，只不過撐著蕩魔劍，氣若游絲，他身上傷口密密麻麻，幾乎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
轟隆隆！
巨鱷繞著李青轉了兩圈，迅速游開，暴猿吼了兩聲，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老鼠精上前，一腳將李青踹倒，用那布滿尖銳爪子的腳踩著李青的臉，冷冷開口：“臣服我，否則死，我不但會殺了你，還會鞭撻你的陰魂，直到你魂飛魄散。”
馬上就要死。
李青摸了摸懷里那嬰兒冰冷冷的臉龐，只是非常的遺憾，非常遺憾，非常非常的遺憾，他沒能完成謝安的請求。
李青沉重的眼皮翻了翻，終于閉上了，他耳朵已經聽不見外面聲音，眼睛已經看不清這世界。
恍惚之間，黑暗中，有一道光亮起。
那光里，跑出來一個小女孩，朝他揮手：“二哥，我們回家，快來，我們回家！”
李青興奮的跑了過去，幺妹消失了。
但身后又有一道光亮起，大壯正在向他招手：“李青，李青，我們回家！”
李青拼命的跑，想抓住大壯的手，但大壯還是消失了。
頭頂，似乎又賀云的聲音：“李青，別睡了，醒醒，你醒醒！”
李青好累，好累啊，他仰趟在地上，喘氣，想要閉上眼睛，大睡一覺。
李道長正在天上向他招手：“來來來，我帶你去一個新的去處。”
文道長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慈祥的笑容：“你要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李青想要抓住文道長的手站起來，但文道長也消失了，李道長和賀云也消失了。
“砰砰砰！”
一群人對他拳打，腳踢。
他們是王爭，是葉輝，是韓霜，一個個面目猙獰，如魔如鬼。
“去死吧，你死了，我才心安。”
“哈哈哈，就你這傻子，也想成仙？”
“做你的凡人去吧！玄都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李青想要反抗，但他發現自己一點力量也沒有，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只能任由這些人謾罵、毆打、詆毀。
就在這時候，耳邊再次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一絲絲飄動，如煙如霧。
“二哥，別放棄！”
“李青，你要替我活下去。”
“孩子，你還的路還很長，我們總有一天會重逢。”
“豎子，給我站起來，活出人的尊嚴來。”
這些聲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溫暖，那么柔軟。
眼淚，劃過傷痕累累的臉龐，李青血淋漓的手指，緊緊的攥著那張五雷符，他怎么能死啊？他還有太多太多的遺憾還沒有彌補，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做。
他從霹靂大仙口中活了下來。
他從盤山觀的禁閉室里活了下來。
他從玄都山那龍潭虎窟中活了下來…
他怎么能死？他死了，幺妹就死了。他死了，賀云就死了。他死了，文道長就死了。
他要活下去，活出人的尊嚴來，活出人的尊嚴來，將所有妖魔鬼怪，通通踩在腳下。
他聽到仙霞城里依稀傳來一道道聲音“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
李青也在心里反反復復，反反復復，跟仙霞城里傳來的那些聲音，詠念五雷咒。
這是希望，只要有一線希望在，就沒有放棄的理由，死亡的邊緣，那股求生意志頑強得超乎想象…終于他裹滿血泥的嘴唇終于動了動，聲音小得跟蒼蠅一樣。
這一剎那，老鼠精卻驚悚的往后跳開，因為李青頭頂，裂開一道縫隙，有一股莫名的氣機，沖上穹頂，恐怖絕倫。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逢妖斬馘，遇鬼滅形。”李青的聲音大了一些。
老鼠精面目猙獰，正要撲殺過去，白臉書生卻擋在老鼠精面前，冷冷道：“你的時間到了。”
擋住了老鼠精，白臉書生并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站著，目光炯炯，盯著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的李青，露出鼓勵之色。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逢妖斬馘，遇鬼滅形。”李青的聲音又大了一些。
仙霞城內，裴千葉聽見城外那道堅定的聲音，留下了兩行老淚，他握著五雷符，奮力的吼出五雷咒：“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逢妖斬馘，遇鬼滅形。”
趙奎山率先跟著裴千葉吼了起來，用自己所有的力氣，最大的聲音念出咒語。
張政跟一群學生，也覺得這咒語當中，充沛著一股浩然正氣，也跟著朗讀起來。
三人景從，便有百人相隨。
總兵秦延年、鏢頭唐震、鐵匠王福、買豆花的虞三娘、采石人張貴…雖然他們不知道這有沒有用。
但這一刻，這天地之間，充沛著一種浩然的力量，希望的力量，驅使著他們。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逢妖斬馘，遇鬼滅形。”
聲音起初只是在仙霞觀中響起，但隨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旺盛。
整個仙霞城，都隨著沸騰起來，一百人，一千人，一萬人…
他們是士兵，是商販，是農夫，是押鏢人，是老人，是孩子，是父親，是母親…為活下去，為了在這恐怖的世界活下去，他們要發出自己的聲音，讓天地，讓鬼神，讓這個世界，知道他們的存在。
他們不是石頭，他們不是草木，他們不再是一盤散沙，他們不甘心被毒蛇猛獸喝光鮮血，吃盡皮肉，不甘心牛鬼蛇神鞭打他們的靈魂。
他們不再軟弱可欺，他們不再任人宰割，他們要團結起來，要跟這群妖魔鬼怪斗上一斗，哪怕力量微不足道。
這一刻，仙霞城中，一縷縷青氣，如一道道青光，捅破了烏云，穿透了黑暗。
黑暗的天穹上，那朵黑沉沉的烏云，在這股浩然的力量下，竟然裂開，露出幾道縫隙，灑下斑駁的光輝。
從天空俯瞰，青龍江邊，那黑壓壓的一片妖魔鬼怪，正在驚恐的后退，后退，后退，后退！
白臉書生看著天空，露出驚喜。
老鼠精看著天空，則是滿臉呆滯和驚駭。
潘越和方鴻心神震動，看著天空，頭皮發麻。
云層中的元歸道人、紫都道人，嚇得遠遠遁走，不敢在這方天空逗留。
空蟬法王，青羊老人，這時候也都目瞪口呆，面色發白，不可思議的看向天空。
天空的黑，已經不是陰深深的黑。天空的黑，是烏云的黑，是憤怒的黑。
李青紫府當中，似乎有一種力量，跟仙霞城所有念咒者的力量產生了共鳴，他才是“主法”者。
他頭上那一道“魁罡精神”沖上天穹，在穹頂之上，與那一道道散亂精神融合，越來越強盛，越來越浩瀚。
這一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如長江大河，從大地之上，向天空逆流，沛莫能御。
這是一篇氣勢恢宏的神道密文。
這一部可歌可泣，由成千上萬的“天書”“雷篆”譜寫的雷眾史詩。
雷霆，是盤古胸中一口不平之氣，是眾生心中一口不平之氣，是李青胸中那一朵蓄勢待發的烏云。
“五雷，五雷，速發陽聲，吼電迅霆，逢妖斬馘，遇鬼滅形！”
李青顫抖著站了起來，站在廢墟之上，一只手摟著嬰兒，一只手高高舉起那把桃木劍，用自己最后的真氣，最后的力量，向天地，向鬼神，發出悲壯的怒吼。
這是咒語，咒語不再是一種能聽得見的聲音，而是一種天地大道的共鳴，隱秘，晦澀，拗口。
這咒語的聲音，似洪鐘大呂，震耳發聵，如瓦罐中的雷鳴，回蕩在這宇宙之間。
這一剎那，有一種匡扶正氣的力量，勢不可擋！
天地人神，無不動容。
仙霞城中，一張張“五雷符”在李青咒語落下的瞬間，突然燃燒起來，李青手里的五雷符，也燃燒了起來。
“咔擦！”
那是雷霆的聲音，是天地憤怒的聲音，是宇宙中那股天地魁罡，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