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灣早已不在是從前的模樣,這里已經成為開封城里最繁忙的碼頭,除了碼頭貨棧更多的則是酒樓、青樓和賭檔。
尤其是青樓和賭檔的生意十分的紅火,即使到了晚間也不停歇,是開封城中除了金水河外唯一不宵禁的地方,當然這里也是最為魚龍混雜的地方。
張不二趴在賭桌上大聲的嘶吼著,“大!大!大!”
坐莊的伙計掀開篩盅,大喝一聲道:“三個六,豹子通吃!”
“哎呀!”張不二痛苦的捂住臉道:“又輸了,你他娘的該不是出老千吧,俺才賭了十把就出了兩回豹子了,這一把不算。”
伙計揶揄道:“張幫主輸了就是輸了,你現在也是東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這般耍賴要辱沒了你們青龍幫的名聲。”
“俺認輸就是,你若是敢壞俺們青龍幫的名頭,當心俺不饒你!”
伙計將那串銅錢勾了過去,“張幫主若是沒錢了,可以在咱們這里借一點,不怕你還不起。”
“老子就是在錢莊做事,會借你那吃人的印子錢,老子不耍了!”張不二說完扭身就走,沒走幾步就和人撞了個滿懷,“哪個不長眼的王八…徐令公,你怎么跑這里來了。”
“噓…”徐羨做禁聲狀,“自是來找你的!”
張不二連忙的拉著徐羨到了個賭檔的一角,神秘兮兮的道:“令公有什么要緊事吩咐俺。”
“也沒什么要緊事,就是來找你借宿的。”
張不二疑惑的眨眨眼,“令公找俺來借宿?俺想起來了,令公是和夫人起了齟齬了。”
徐羨訝然道:“你怎地知道?”
“令公叫俺打聽京中的小道消息,你在馬行街被夫人追打小半個東京城的人了都知道了,俺會不知道。”
徐羨尷尬的道:“不至于吧。”
“真的,令公若不信可以到那個桌子上聽聽,剛才俺從那邊經過時,他們還說這事情哩。”
徐羨不信,湊到一旁的賭桌上,只聽幾個賭徒在悄聲的嘀咕。
“…徐羨被婆娘追得鞋都掉了,光著腳丫子從馬行街一直跑了曹門,都是我親眼瞧見的。”
“不能吧,聽說徐羨可是個狠人,會收拾不了家中的婆娘,換做是俺一巴掌就抽飛了。”
“他是狠人不假,可是他的婆娘卻是個悍婦,妻兄更是個悍將,若是打壞了沒法交代。”
“古話說的好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姓徐的想攀高枝,活該他丟人現眼。”
徐羨聽得火冒三丈,擼胳膊挽袖子恨不得打人。
張不二見狀連忙的把他拉到一旁,“令公不要上火,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這里都被嚼過舌根,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你們還能嚼到皇帝的舌根?”
張不二卻得意的道:“不然令公以為俺為啥常常來這里賭錢,只是宮里傳出來的消息不常有,緊要的消息都是要花大價錢才能聽的到。”
“有人買賣宮里的消息?”徐羨一臉的不可思議現在就有買賣情報的勾當了?“那平常可有人買賣我消息。”
張不二搖搖頭道:“沒有,令公消息不值錢,幾個長舌婦就把你家里的底細抖落個干凈。”
“好了,咱們暫且不討論這個事情了,且去你家里吧。”
“令公說笑了,你看小人是有家的人?”
“那你平時宿在什么地方?”
“青樓、客棧,或者宿在兄弟家里。”
“只當我沒來,你明日見了夫人切記不要說我來找過你!”徐羨轉身就要往門外走,他還沒到門邊上就止住了腳步躲到一旁。
只因為進來了一個熟人,徐羨再次的辨認一番,沒錯來的那人就是趙匡義,只見他穿一件天青色的麻布長衫穿著極為的低調,身邊跟著一個短打扮的年輕長隨,長隨腰里別著障刀手上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裹。
張不二湊到徐羨身邊,“令公那不是你的妻弟嗎?為何要躲著他?”
“你認得他?”
“俺怎會不認得,他可是這里的常客,俺也常在青樓妓館見他。”
徐羨蹙眉問道:“當真?”
“不敢欺瞞令公,從去年開始常見他和東京三教九流的人往來,甚至還見他請乞丐吃過酒哩。”
徐羨眼中閃過一絲的冷笑,心道:“趙匡義你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現在就已經籌謀了。”
除了他大概沒有誰能想的到,在東京城中有個未滿弱冠的白身青年已經向那高高在上的寶座發起沖鋒。
“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以為他是令公的小舅子,他做什么令公應該知道便沒有講。”
“你過來擋在我前面,不要叫他看見我。”徐羨躲到張不二的身后,仔細的觀察著趙匡義的一舉一動。
如張不二所說趙匡義是這里的常客,時不時的要給熟人打個招呼,偶爾還賭上幾把,無論輸贏都不見喜怒,押錢也是十分的節制。
眼看著一炷香的功夫過去了,忽然賭檔伙計將后門邊上一盞白色的燈籠換成了黃色紙皮,原本要準備離開的趙匡義突然緊張起來,隔得老遠都能瞧見他臉上的興奮。同樣興緊張的不只趙匡義一個,七八個賭客立刻收手朝著后門而去。
徐羨自是看出不對來,問道:“怎么了?他們是去做什么。”
張不二扭頭回道:“他們是去買消息了,而且是皇宮里面傳來的消息。”
“你怎的知道是皇宮里面傳來的消息?”
張不二用下吧指了指那黃皮燈籠道:“黃皮燈籠自然是皇宮里面傳來的。”
“那要是宰相樞密院家里的呢?”
“紅皮燈籠。”
“像這種皇宮里面傳來的消息大概要都少錢才能買的到?”
張不二搖搖頭道:“俺也沒有買過,至少也要個五六百貫吧。”
“皇宮里的消息就這般不值錢嗎?”
“皇帝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飯,寵幸了哪個妃子,都能算作消息。花錢買到手里也未必有用,再說他們又不是賣給一個人。一出手就是好幾千貫甚至更多,算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怎能說不值錢。”
“你身上可有錢嗎?咱們也去買一回。”
“剛剛輸了個干凈,一文錢也沒有。”
“現在你就去我家里取錢。”
“來不及了,最多一刻鐘這買賣就交易完了。都是令公平時太小氣,若是多給俺點經費,此刻也不至于火急火燎的。”
“他娘的,倒是趁機給老子討起錢來了,以為我沒錢就弄不到消息嗎?”
兩人說話間,就見后門重新打開,黃皮燈籠被取了下來,緊接那些進去買消息的人也都出來了。趙匡義面無表情,可是眼中卻難掩喜色,想必是大有收獲。
見趙匡義徑直的出了賭檔,徐羨丟下張不二直接追了上去,趙匡義沒有回家,而去了一家就近的青樓,估計是怕碰上巡夜的兵丁。
老鴇子是熟人,正是破鑼巷中和趙家對門的那一位,趙匡義估計是這里的常客了只道了一聲老規矩就上了樓。徐羨笑著指了指趙匡義的背影對老鴇子道:“一起的!”
老鴇子點了點頭道:“明白!明白!”
徐羨悄悄的跟在兩人身后,見主仆二人進了門,不等他們把門合上就用腳擋住閃身而入。房間之中并無妓子,趙匡義負手而立,他的隨從就站在門邊用障刀抵著徐羨的胸口。
“呵呵…我就說剛才在賭檔里瞧見你了,果然你就跟了過來。”趙匡義坐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的道:“知閑兄,大晚上的不回家跟著我做什么?”
徐羨甩開眼前的障刀,直接就在趙匡義身邊坐下,“想必你應該知道我已經被你阿姐追殺一天了,如今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見你在這里逍遙快活怎能不過來。”
趙匡義轉著手里的茶碗道:“不見得吧,知閑兄難道不是想知道我買到了什么消息?”
“哼!我自有手段不需要你告訴我!”
“知閑兄的手段就是張不二嗎?那廝一進賭檔就開始賭錢,等生意來了已經輸的一干二凈,怕是拿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叫這樣的蠢貨做探子眼線,知閑兄殊為不智。”
“可惜我原本也有個精明能干的書吏,可惜他為了攀附權勢出賣了我,我能有什么辦法。”
趙匡義臉色一暗,“事到如今就不要說這種沒意義的話了,你若想知道我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告訴你也無妨。”
“哦?廷宜我可真是小看你了,竟不忌恨我嗎?”
“我沒你想的大度,至少在看到今天的消息之前,我都不想看你一眼,生怕會忍不住咬你一口。”
“哎呀,能叫廷宜這么快就轉變想法,看來今日得到的消息非同一般哪!”
“自然!今日的錢是我有生以來花的最值的一筆!”
“究竟如何個值法?”
“知閑兄這般好奇,我便告訴你!”趙匡義的聲音突然壓的極低,“今日傍晚,皇帝的近衛突然封鎖了后閣,還急召了太醫。”
徐羨不禁眉頭一皺,心道:“傍晚?那不就是我離開皇宮的時候。”
趙匡義的目光在徐羨臉上掃過,“知閑兄也曾貼身侍奉過皇帝,不知道他有什么隱疾嗎?”
“反正我從前沒看出來陛下的身體有什么異樣。”徐羨抬眼看向趙匡義目光灼灼的道:“告訴我,是誰叫你做這些事情的,符彥卿還是元朗兄?”
趙匡義卻道:“無論是誰都好,我不也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告訴你了。”
“你告訴我也無用,我可沒有你岳丈那么大的野心,你倒不怕我得了高位收拾你。”
“不會的,只要有阿姐和小蠶在你就不能把我怎么樣。不過我可不信你沒有野心,就算是個大頭兵都巴望著改朝換代火中取栗。”
“被你看透了,可是我仇家太多人脈又少,怕是要叫你失望了。不過我還是勸你與其把寶押在符彥卿身上,他有賊心沒賊膽成不了大事,就你把龍椅搬到他跟前,他都得猶豫半晌是不是有什么陰謀詭計,不然哪能輪到劉知遠當皇帝。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不如把寶押在元朗兄身上。”
趙匡義神色一喜道:“知閑兄你也這般想嗎?咱們終究才是一家人,兄長若能飛天,你我方能附他尾翼。只是兄長才得勢不久,論資歷人望實在是有些淺薄。”
“符彥卿倒是有人望又有資歷,不也是眼睜睜的看著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天子乃上天所選,資歷人望未必就是元朗兄缺點,也可能是他飛天的雙翼。我等只管盡人事聽天命,只是絕不能冒進不然只會害了他。”
“趙先生也這般說!”趙匡義重重的點點頭,“若是兄長真有機會,關鍵時候知閑兄一定會幫他的吧。”
果然是趙普在背后攛掇,徐羨點頭笑道:“你不是說了我們是一家人,只我并非是個好軍師,如何去做你還是得聽趙普計劃。”
兩人長談一番,心中的隔閡雖然難解,可總算是有了共同的目標。徐羨躺在被窩里面望著羅帳怔怔的發呆,心道:“柴榮你不能怨我,這是天意,你敵不過我更敵不過!”
他扭過頭看看趙匡義的后背,“不過輪到你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到時候我會有足夠的力量把從車輪上扒下來。”
“知閑兄,你為什么盯著我的后背看,是不是在等我睡著了就殺了我,叫我心里不踏實。”
“你后面長眼睛了嗎?我連個兵刃都沒有,我還怕你殺了我呢!外面的那個別晃來晃去,趕緊的把燈吹了睡覺!”
一夜醒來已是天色大亮,徐羨打個哈欠伸個懶腰,卻不見趙匡義的影子,估摸著已經已經走了,也不知道房錢有沒有結了。
如果說趙匡義昨天得到了消息是確鑿的,今天柴榮大概不會上朝了,他慢條斯理的穿上衣服出了房間。找了個龜公問了問,才知道這個房間是趙匡義常年包下來的,賬上還存著不少錢。
想到自己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飯,自是不客氣的要了一頓早飯,吃飽喝足這才剔著牙出了青樓,可一出門就見了老熟人。
趙寧秀大馬金刀站在門外,用搟面杖有節奏的敲打著手心,笑嘻嘻的道:“郎君昨天睡得可還安穩?”
徐羨撒開腳丫子就跑,心中大罵道:“趙匡義老子又被你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