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并不新鮮,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之中,暴兵以人肉果腹,百姓易子相食,實在是多不勝數。
最著名的當屬吃人魔王秦宗權,他與麾下的士卒吃人吃出了規模、吃出了特色、吃出了花樣,堪稱吃人的典范。
離此最近的大規模吃人事件,發生在郭威西征之時,永興軍被郭威圍困在城中,沒了軍糧就以城中百姓充饑。永興軍節度使王景崇更是以人心肝佐酒,還得出個吃膽壯膽的荒謬理論。
吃人可能不僅僅因為饑餓,也可能是源于憎恨,比如在泰寧軍節度使慕容彥超,斬首之后被痛恨他的百姓分而食之。明末的那個誰被凌遲之后,百姓爭相出錢買其生肉,以泄心頭之憤。
不過吃人最多的還是兵大爺,無論官軍、叛軍、義軍都干過這種事情,這也叫軍人的形象在人心目中極為的惡劣,好男不當兵的的俗語就是從這個時候流傳的,兵大爺們也有了丘八的貶義代稱。
徐羨一直致力于將紅巾都打造成一支能打敢戰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的隊伍,為此他耗費錢財心血,甚至弄個奇葩的親民獎出來。
雖然效果并不及他想象中的那般好,可是一直也沒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來,紅巾都名聲總算是還過得去。可是今天他們吃人了,吃的還是朝廷的大將,徐羨后怕之余則是歇斯底里的憤怒。
他揪著徐朗的衣領子大聲的喝斥道:“你們怎么能吃人呢!老子的心血都白費了!”
徐朗從未見徐羨發過這么大的火,連連擺手道:“父親息怒,孩兒沒吃,見他們開始在韓令坤身上割肉就連忙的回來了。”
潘美在一旁略帶嘲諷的笑道:“令公怨不得旁人,兵者兇器也,若不加以約束早晚會反噬自身。”
徐羨冷哼一聲道:“老子知道不用你教,帶我去看看!”
見徐羨帶著義子匆匆的出了帳篷,潘美拱手對趙匡道:“韓令公已死,如今霸州守軍無主恐生亂象,趙令公在軍中頗有威望又有善緣,此刻也就只有你能穩得住情勢了。”
趙匡點點頭道:“此事某義不容辭!”他起身命令道:“張瓊,立刻令麾下將士集合待命,選兩千精銳與某一同出營。”
這么大的動靜城中的周軍自是全聽見了,大小將校紛紛的帶人往軍衙的方向趕,街市之上一片混亂路上滿是兵卒,離軍衙尚有些距離就已經走不動了,徐羨干脆下了馬往里面擠。
不算太大的軍衙此刻被圍的密不透風,外圈是瓦橋關的守軍,內圈則是紅巾都的士卒,雙方持槍張弓的對峙,一副隨時都能打起來的樣子。
一個守軍將領上前吼道:“你們紅巾都也太蠻橫了,你們怎敢在邊關重鎮攻打軍衙挾持守將,是想要造反嗎?”
九寶站在門前拱手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紅巾都隸屬殿前司,乃是陛下親衛,造反這種事情是萬萬做不出來的,今日攻打軍衙非是為了公事,不過是為了泄私憤。”
“咱們知道徐令公和韓令公有積怨,無論是朝堂上還是私下里都好解決,可是這里是兩國間的重要關隘。韓令公身為守將,若是有個好歹既不好向朝廷交代,更叫契丹蠻子笑話。”
九寶回道:“我等今日非是為徐令公而來,紅巾都受陛下之命潛入草原,與大軍配合攻打遼軍,然而朝廷突然撤軍,讓紅巾都成了深入敵境的孤軍。
誰知韓令坤卻趁機落井下石,不僅截殺紅巾都與陛下聯絡的斥候,而且還向遼國南京留守透露我軍蹤跡,我們兄弟今日便是來此和韓令坤算賬的。”
“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們無憑無據不能冤枉了韓令公,再不將他放出來,我們就不客氣了!”
九寶扭頭對身邊的士卒吩咐道:“放幾箭,叫他們瞧瞧厲害!”
旁邊端弩的一排士卒,立刻將箭頭靠近火把,見藥捻子點燃就扣動了機括,數十支利箭射向夜空,只見半空之中火光乍現,同時發出一連串的爆響。
周圍的守軍見狀立刻發出一陣驚呼,不自覺的向后撤退,對于未知的東西人們總是充滿恐懼居多,不管是契丹人還是漢人都一樣。
九寶得意的笑道:“這叫沖天箭,是咱們紅巾都壓箱底的寶貝,咱們能打敗契丹騎兵凱旋歸來,憑借的就是這個。諸位若是覺得不夠瞧,我這里還有更厲害的。”
此言一出,那些將校的口氣立刻軟了三分,“都是自家袍澤兄弟,哪里用的著動刀動槍的,快快收起來。即使韓令公真有不對,叫他給紅巾都的兄弟賠罪就是,定多出些錢財叫紅巾都的弟兄滿意。我砍還是早些把他給放了吧,事情鬧大了,徐令公也跟著為難!”
軍衙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只聽見有人喊道:“你們想要韓令坤,這就給你們,兄弟們把韓令坤丟出去!”
接著就見一個人被丟了出來,噗嗤一聲落在地上,火光之下只見一具血淋淋的赤裸尸體,尸體上的皮肉大多被削了個干凈,入眼盡是森森白骨,饒是眾士卒都是見多了死人的,也不禁頭皮發麻。
“這…這是韓令公?”
“沒錯,這就是韓令坤!”大魁扣著牙從軍衙里面走出來,他唇齒鮮紅面目猙獰,沖著地上的尸體重重的吐了口吐沫,“韓令坤也不知道多久都沒有洗澡了,這肉真他娘的臭!”
“真他娘的臭!”陸續出來的紅巾都士卒依次從軍衙里出來,同樣唇齒帶血,學大魁在尸體上嫌棄的吐口水。
周圍卻一片寂靜,那些士卒都看呆了,吃人的場面他們未必沒有見過,興許有人還吃過,可是直接把一個朝廷任命大將給生嚼的還是極少見的,也更叫人心生畏懼。
良久方有人喊道:“他們把韓令公給吃了!”
“紅巾都,吃人都!”
“徐羨練出來一群吃人惡鬼!”
“徐羨是吃人魔王!”
吃人魔王?站在外圍的徐羨痛苦的蹲在了地上,在繼“心狠手辣的殺才”“滅佛殺僧的兇徒”“強拆民房的酷吏”之后,徐羨終于又有了新的更為引人矚目的名頭。
“如果不能叫他們都喜歡我,那便叫他們都怕我。”徐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些許意氣的,在心底他并不真的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然而有今天這一遭,東京城的百姓茶余飯后又要多了一份談資。
旁邊一個士卒拍拍徐羨的肩膀,“兄弟蹲在這里做啥,還不趕緊的走,當心叫徐羨給吃了。”
徐羨抬起頭來見周圍的士卒正紛紛退去,他正色對拍他的士卒道:“徐羨根本就不在軍衙里,更沒有吃人。”
“你咋知道?”
“因為我就是徐羨!”
那士卒聞言神色驟變,結結巴巴的道:“你…蹲在地上,莫非是在饞我的腳丫子!”他驚恐的大叫一聲,“吃人魔王在這兒,他已經跑人堆里了,快跑啊,他在啃我的腳!”
這一嗓子叫場面更加混亂,周圍的士卒紛紛的奔逃,忽然就見北面馬蹄陣陣,一支拿著火把的長龍迅速的靠近,將周圍的照得燈火通明,叫人不由得心安。
只聽有人高聲喊道:“趙令公在此,諸位莫慌!”
眾將校似乎有了主心骨,紛紛向趙匡聚了過去,“趙令公,韓令公已經…死了,眼下瓦橋關群龍無首,又有叛軍作亂,還請趙令公為我等做主!”
回京休養了一段時間,尚藥局每日藥石針灸的侍候,柴榮的病情終于有了起色,他是個閑不住的人,身體剛又好轉便開始重新的上朝處理政務,即使是炎炎夏日也不例外。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所能做的事情也不多了,除了朝政之外最叫他憂心的是自己駕崩之后,誰來給他尚且年幼的兒子做支撐,保證這個帝國可以繼續的運行下去。
兩張再普通不過的信箋上,此刻寫著這個帝國之中最為顯赫的名字,范質、李谷、魏仁浦…
文官總是好定奪,這些人先帝用過自己也用過,只要他們各司其職就能保證政事上不會有太大的紕漏,即便自己真的一時眼拙看錯了人,也不會對這個帝國又太大的損害,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叫這個帝國翻覆。
武將就不一樣了,李唐滅亡以來王朝更迭不止,皆是由武人引領,普通將校和士卒在一旁推波助瀾。郭威是如何一步步成為皇帝的,柴榮最清楚不過,故而對武將們的選擇他是慎之又慎。
這一張信箋上的名字很多,從上到下依次是,李重進、張永德、曹彬、韓通、趙匡、慕容延釗、韓令坤…徐羨…
寫得密密麻麻,幾乎將這個張信箋沾滿,柴榮拿過一個嶄新的毛筆,蘸了蘸鮮紅的朱砂,迅速的抹掉李重進和張永德名字。
在曹彬的名字上稍稍停頓了一下也隨手劃去,一旁探著腦袋瞧得老穆頭道:“陛下為何將曹彬抹去了,俺覺得他為人處事相當的穩妥,說起來他和陛下還有姻親關系。”
柴榮笑道:“正是因此朕才將他給去了,外戚還是不用為好,史上有多少外戚謀朝篡位的,曹彬為人處事確實沒得說,只是日后大權獨攬又會變成什么樣誰也不好說,雖然他和郭家有姻親,可是和朕半點血緣也沒有。”
柴榮重新的低下頭來,筆尖越過韓通趙匡又迅速的劃過慕容延釗、韓令坤等人,輪到徐羨時柴榮的筆尖頓了頓,也隨之劃了去了。
老穆頭忙道:“徐羨雖然年輕,人望也不足,自是擔負不了陛下托付江山的重任,可是俺覺得叫他從旁協助不是問題,陛下莫非也信不過他?”
柴榮沉吟片刻道:“其實朕也不知道信不信得過他,高平之戰時,他是除了你之外第一個隨朕沖出去的,這幾年朕交給他的差事也算做得妥貼,本該無需置疑。
只是有時候朕仍是看不懂他,他像是個生意人,知道那么些賺錢的買賣;可是又不像生意人那般唯利是圖,隨手就把股份半賣半送給那些普通的士卒,真的只是為了拉人入伙保住產業嗎?
再者他年紀輕輕就得高位,以后賞無可賞,難免會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反正他對陽哥兒有救命之恩,日后陽哥兒親政總不會虧待他。
嗯,而且你覺得他還有機會回來東京嗎?”
老穆頭搖頭嘆氣道:“這倒是真的,只能算是他倒霉,俺跟他平素有些交情,想替他的兒子討個封賞。”
“朕不能什么事情都做了,就叫陽哥兒以后去封吧,再說有趙匡這么個舅舅,他的兒子還能沒有前途。”
“這么說陛下說選中趙匡了?”
“不!”柴榮搖頭道:“朕選韓通!”他說著就提筆在韓通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老穆頭重重的點頭道:“韓通好,俺心里也是最中意他,他和先帝早年就頗有交情,為人也忠懇本事也有幾分,不算太出挑也不至于拖后腿。關鍵年齡也合適,等陽哥長大他也沒幾年活頭,叫他做殿前司都點檢最合適不過!”
“不!”柴榮笑道:“朕要趙匡做殿前司都殿前!”
老穆頭聞言不禁撓了撓臉,“陛下快把俺弄糊涂了,俺不明白!”
李聽芳捏著蘭花指打趣道:“帝王心思哪里是你這個粗人能明白的。”
柴榮笑道:“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呵呵…”
很多人都以為被柴榮選中托付兒子和江山的人是趙匡,其實不然,和歷史上一樣真正被柴榮選中是侍衛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韓通。
在韓通的頭上還壓著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進,殿前司都點檢趙匡,平級的還有殿前司副都點檢慕容延釗,但是柴榮給了他殿前司和侍衛馬步軍兩軍的兵權。
雖然韓通有權利調動禁軍所有的兵馬,但是他想要叛亂也不容易。李重進遠在淮南,東京還有趙匡和慕容延釗,這兩個可是一起長大的發小,即使沒有實際的兵權,只要兩人同心再加上趙匡在殿前司的人脈,一樣能號召不少人馬與韓通抗衡。
位高者有人心,位低者有實權,彼此相互牽制,誰想作亂都難,這就是柴榮的帝王心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