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下意識的推了推眼鏡。
他現在出門一般都會戴著那副協會的制式“元明鏡”。
明辨超凡與鬼神的效果還在其次,主要是這副眼鏡能恰到好處的遮掩他的狐貍眼,還有眸中若有似無的殺伐氣,讓他顯得更普通一些。
此時,蜃氣纏繞鏡片,在上杉清眼中,那個老和尚身上有熒白色的光芒熠熠生輝。
佛宗,修行者。
他從剛剛就感覺那老和尚的氣息不太對,只是不想多生事端,打算先逛一逛這寺廟,所以沒有做聲。
沒曾想,竟然被叫住了。
“小居士,小居士...怎么和那個和尚的叫法一樣,莫非是耳濡目染?”
上杉清心中浮現了一種想法,倒也不是生掰硬湊,這種叫法在現代挺罕見的,就算是和尚叫香客,也無非是一句施主,居士這個詞可不能亂用。
這詞是脫胎于梵語,發源自印度,佛門經律典籍中,常稱印度四種姓中吠舍種之富人,或在家有道之士為居士,地位還挺高的。
當然,也有可能,這個老和尚察覺到了上杉清的“氣息”。
他一身劍氣如今還沒有完全掌控自如,些許氣勢的外泄,在實力強勁的超凡者眼里,也如黑夜中的螢火,極為耀眼。
上杉清掃了一眼那個簽筒。
平平凡凡,普普通通,但是在他眼中,卻有淡金色的佛光閃耀。
這種簽筒也算比較古老的求簽方式了,現在很多神社和寺廟,都用效率更高的方法,畢竟游客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這簽筒并非“魂器”,可在這老和尚的氣息浸染之下,也多了幾分佛性。
能做到這一點,這個老和尚,一定不是什么故弄玄虛之輩。
杏子看看那個老和尚,又看看上杉清,表情有些躊躇,也有些期待。
她是信這個的,從小遭遇厄運,在親戚家生活貧苦,她平時也沒少拜佛。
雖然沒什么用。
上杉清只思考了幾秒鐘,便牽著杏子的手,漫不經心的走到那個小桌對面,在木凳上坐下。
附近游客稀少,也沒有求簽的求簽這種“儀式”,雖然常常和算命聯系在一起,容易被人以為是道家的手段,可事實上,就算在天朝,香火鼎盛的道觀和佛寺,也有這種簽筒擺放。
求個吉利,求個心安罷了,真說有什么用,那純屬騙人。
不過,眼前這個老和尚么...
上杉清整理了下思緒,笑著開口。
“大師有何教我?”
那老和尚眨了眨眼睛,有些渾濁的眸子來回打量著上杉清,越看越是驚疑不定。
他自然不是凡人。
大德寺的主持,日本叫做坊主,一休義哉,這個名號在京都的佛宗修行者里,也算鼎鼎大名。
大德寺的傳承,是大乘佛教,與小乘佛教有些不同,追求的并非渡自己,而是渡眾生。
一休義哉修的則是大乘佛教八位菩薩之一,未來佛的彌勒法門。
說起來有些玄幻,可其實佛門的修行法,也不過是磨礪精神而已,人類的超凡,自精神力而起,也終于思維的盡頭。
論起本質,與陰陽師的靈力驅使式神,也沒什么大不同。
一休義哉的佛法精湛程度,自然不用多說,而他最擅長的,就是“預言”。
他能在一定的程度上,看破“未來”。
當然,這種超脫常理的能力,自然是有限制的,一些動物和凡人,一生的軌跡在一休義哉的眼里,也不過是猶如紙上的圖畫,顯而易見,不難看到。
但是超凡者和鬼神的未來,想要窺得一斑,可就要耗費心血修為了。
可無論這人的超凡力量有多強悍,是妖鬼還是神明,一休義哉修行一輩子,一眼望上去,總會若有所感。
按他的說法,就是會辨別出這人的“命運絲線”。
但他看向上杉清的時候,卻如同看著一團亂麻,仔細分辨,卻又空無一物。
用句天朝的古話來說,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他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命運。
一休義哉立刻心中警鈴大作。
他見識多,這種情況不是沒有遇見過。
三十年前,九州有海妖作祟,最后查明,罪魁禍首是來自于這個世界之外的“神明”,那些外神的命運,一休義哉就看不到。
他理所應當的懷疑,眼前的少年是不是外神偽裝,還是他們將爪牙伸進這個世界的棋子。
可是上杉清身上凜然的劍氣,又讓他有些疑惑,外神與這個世界是互相排斥的,只要和他們扯上關系,是不可能修出這么純真的劍氣。
所以,驚疑之中,他叫住了上杉清。
他想的很簡單。
看不到,我就算一算。
別小看區區一個“抽簽”的儀式,在一休義哉的能力加持之下,這一枚小小的木簽,就是一個人的“命運”。
一休義哉看到上杉清如約而來,不由面露慈善的微笑。
“小居士,請一簽吧。”
上杉清端詳著那個簽筒,拿了起來,晃了晃,笑了一聲,先是遞給了杏子。
“大師既然與我有緣,好事成雙,不如先給我女朋友...求一簽。”
他言辭有禮,態度溫潤,有謙謙君子之風,一休義哉聞言,自然是無不可他能覺得杏子有些異常,不同于凡人,但是在他眼里,雖然因為和眼前的少年親近,讓她的命運絲線有些模糊,可費點心思,給她理順清楚,還是不難的。
看到一休義哉默默的點頭,上杉清示意杏子搖簽,這小丫頭走著幾步路,眼神就沒從那簽筒上移開。
得到上杉清的示意,杏子興高采烈的學著電視里,慢慢的搖晃著簽筒。
上杉清看到這動作,會心一笑,求簽也沒這么簡單的,按杏子這種搖法,搖一輩子也不一定有一根簽掉出來。
他剛想出言提醒,猛然瞳孔一縮,將話咽了回去。
在他眼中,一抹淡金色的絲線憑空而現,纏繞了其中一根木簽,輕輕一提,便讓其干脆利落的掉了出來。
杏子有些忐忑的將木簽撿起來,也不敢看,只是雙手恭敬的遞給了對面的老和尚。
這是要讓他解簽的意思。
一休義哉笑呵呵的,掃了一眼木簽。
上面寫了一行小詩,最上面是一個用圓圈圈起來的“吉”字。
“洗出經年否,光華重再清,所求終吉利,日遠照前程。”
“這位小小姐,是吉簽哦。”
一休義哉笑容非常和藹,讓人一眼看上去就平生好感,慈眉善目的,很容易讓人信服。
“你應該是和一位貴人久別重逢,洗盡了曾經的鉛塵,好事再度發生,新生活逐漸展開帷幕,會有好結果的。”
這套說辭隨便找一個寺廟里的和尚都會說,糊弄香客的話罷了。
可上杉清心中一突。
有點意思啊,這老和尚。
別的不說,這“久別重逢”,他竟然能看出來?
蒙的還是真本事?
現在換他驚疑不定了。
杏子聽到老和尚的吉祥話,不停的用眼神瞟上杉清,心里喜滋滋的,雖然不知道那“久別重逢”是指什么,可她也不管那么多,心里滿滿的都是那一句“會有好結果”。
這是代表我和上杉君會修成正果嘛?!
她這么想著,手里緊緊的攥著那枚簽,一臉不舍,似乎都不想還了。
一休義哉沒有多和杏子說話,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了上杉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上杉清明白他的意思,他從杏子的手上接過簽筒,目光有些變幻,但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向那老和尚點頭示意,學著杏子一樣,慢慢的搖起了簽筒。
如出一轍的,一抹金色絲線纏繞這一枚木簽,試圖將它拽出簽筒。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仿佛閃電劃過,那金色的絲線想發了瘋一樣的抽搐,最后竟然連帶出兩枚木簽。
上杉清微微一愣,他知道規矩,低聲道:“大師,要重新抽么?”
這種求簽若是搖出很多枚簽,是要重新搖的。
一休義哉面色凝重的一揮手,制止了上杉清,迅速的從桌上抄起了那兩枚木簽。
在他的感覺里,術法并沒有出錯。
這種求簽預言,其實也就是一種特定的儀式,所謂的儀式,一般都是獻祭一些東西,交換一些東西。
一休義哉獻祭“佛光”,交換“預言結果”。
他感覺術法沒錯,那就一定沒錯。
簡而言之,這兩枚簽,都是上杉清的“命運”。
雖然情況有些特殊,但是一休義哉還是松了口氣。
能被占卜出命運,這就說明這個少年不是什么“外神”,看來剛剛的感覺是錯覺吧,或者是他有什么特殊的法門,能夠屏蔽自身的命運軌跡。
這種劍氣凜然的少年郎,應該師承淵博,懂這些東西,也不奇怪。
他緊接著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木簽上。
第一個,赫然是“兇”。
“家道未能昌,危危保禍殃,暗云侵月桂,佳人一炷香。”
“家業難以興盛,一生災禍,危險的事情不斷,前路多阻礙,猶如烏云遮月,就算在佳人的身邊,也不過是暫時的...”
“小居士,此簽兇險...”
而另一個,竟然是截然相反的“吉”。
“憂憾漸消融,求名得再通,寶財臨祿位,當遇主人公。”
“擔心的事情煙消云散,名利之路暢通,財富與地位接踵而至,這一切,都要從遇到一位好的主君開始...”
“這...這是吉簽。”
一休義哉的眉毛都快打結了。
他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一個兇,一個吉,是什么情況?
難不成這個人的未來有兩種?
上杉清挑了挑眉,還沒說什么,一旁的杏子反而急了。
她耳朵里根本沒有剛剛那個“吉”,滿眼都是那個“兇”簽。
杏子的語氣中有了些許的哀求之意。
“大師...有沒有什么能夠改變運氣的方法?!”
“對了,結緣!可以結緣吧!”
杏子說的是一種把求的神簽綁在寺廟或者神社里,與神明結緣的一種方法,日本人迷信這樣會逢兇化吉。
一休義哉下意識的搖頭。
他這可不是糊弄人的手段,這是他遇見的結果。
結緣是沒有用的。
杏子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垮了下來。
她喃喃自語,滿面焦急。
“那...那可以交換么?”
“把我的吉交換給上杉君好不好?!”
“我...我怎么樣都無所謂的。”
上杉清回過神來,聽到這話,心里一暖,順手摸了摸杏子的小腦袋,笑容十分寵溺。
“是么?可是把這個給我,杏子可能會和我分開哦,畢竟運氣都沒有了嘛。”
十分明顯的掙扎表情在杏子的臉上劇烈的波動著,最終她還是堅定的點頭。
“我...我沒關系的,上杉君要好好的,要平安。”
“一定一定要有更好的未來呀!”
杏子握緊了拳,大眼睛里波光粼粼,似乎要哭出來了一樣。
上杉清莫名的心中一酸,攬住了杏子的肩膀,語氣溫柔。
“我只是開了個玩笑,杏子,我們不會分開的。”
“沒有你的未來,可算不得什么光明的未來。”
“不要信神佛,信我就好了。”
上杉清的話,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讓杏子本來有些急躁的心都沉穩了下來。
她默默地點頭,雖然表情還是有些低沉,可看上去也沒有那么傷心了。
安撫好了小杏子,上杉清抬眸看了看老和尚手里的兩枚木簽。
涇渭分明,水火不容,猶如分岔路口。
冥冥中,他有一種感覺。
這似乎是誰在逼他做出選擇。
兩枚簽,兩條路。
一條荊棘遍布,一條暢通無阻。
當然,這選擇,無論做出的是哪一種,都是有舍有得的。
簽文里說的夠明白了。
莫名的煩悶在心中翻涌,上杉清突然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憤怒在腦中升騰。
他的笑容變得多了幾分桀驁冰冷。
對著一休義哉,上杉清稍微抬高了音量。
“大師信命嗎?”
老和尚微微點頭,并沒有說話。
上杉清接過了那兩枚木簽,放在手里。
“那...大師,你說,這是我的命運?”
老和尚依然沉默的點頭。
上杉清的笑容變得有些不屑。
“大師,你看,這兩枚簽,在那里?”
沒等一休義哉說話,上杉清自問自答。
“它啊,在我手里啊!”
話音未落,他猛一握拳。
力量與劍氣的雙重作用下,木質的簽,帶著佛光化為粉塵。
上杉清的笑容燦爛,眼神卻深邃幽遠。
老和尚目瞪口呆,嘴角卻有些欣賞的笑意。
“命運,在我手里。”
“我認可它,才是我的命運。”
“我不認可,它就只是...”
“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