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入沙漠海子后,古船一路順風而行。
眼前的沙漠海子,帶著高原湖水的典型特點,藍汪汪,似塊純凈無暇的藍寶石。
廣闊無垠的藍寶石與藍天白云無瑕對接,海天一線,給人浩渺廣袤,猶如站在天地中心,凝視神圣天湖的古意意境。
要不是晉安見過大海。
真會誤以為這就大海了。
不過晉安承認,這里的湖水非常清澈,能看到水下一二十米深的沙丘、胡楊木、梭梭、沙蒿,甚至連沙子細節也能看到,清澈見底。
一開始天氣晴朗,大家還有欣賞圣湖的心情,可這大好的心情,很快被天邊跋來的烏云破壞。
“是信風!現在正是一月風季,晚上要起大風了!”亞里緊張大喊。
沙漠里的天氣說變就變,白天還是晴空萬里,到了傍晚就開始起風了,當天完全黑下來時,冬季寒風到了一個更高的高度,晉安他們見識到了天湖也有它狂暴一面。
“亞里,派幾個人去船艙里看看那些駱駝和羊的情況怎么樣,重新綁好駱駝和羊,免得在船艙里磕得頭破血流!還有讓不會游泳的人,都躲到船艙里,不要在甲板上逗留!”
“你再讓人去多找些繩索,讓大家把繩子綁在腰上,然后跟船樓捆綁在一起,不要被大浪拍進湖里了!”
晉安見還有人站在甲板上,企圖挑戰大自然的力量,趕緊喊來亞里,讓他把人都給喊回來。
這些沙漠子民一生見過的最大水源也只是河道,哪里知道大海狂怒起來的威力。
那是連船都能拍成兩截。
就更別提孱弱的人了。
雖然這里并不是真的大海,但現在是冬天的風季,眼前這狂風巨浪跟大海發怒沒兩樣。
此時,一個個浪頭拍打在古船上,發出不堪重負的木板呻吟聲,浪頭撞擊浪頭碎成白色泡沫。
甚至數次有冰冷大浪高過古船的高度,水浪兇狠砸在船頭,令整個船身都向下狠狠一壓,把人摔得東倒西歪,站不穩。
白天天湖有多平靜溫和。
晚上刮大風時它就有多兇殘殘暴。
這就是兩個極端。
就跟沙漠晝夜溫差大一樣。
白天藍寶石一樣的湖水,此時在暴風中也變成了黑色湖水,深邃看不到底,如果這時候有誰落水肯定能體會到深海恐懼癥的恐懼。
船樓內,晉安體表有神符的靈光在閃動,在黑夜里如明耀輝煌的燈塔,給人在黑暗里覓得一份安全感,敕水符的神光護住船樓,把外面驚濤駭浪的水浪隔絕在船樓外,十一個人都是全身干燥清爽,沒有被一滴水花打濕衣角。
看著還在逐漸加強的風浪威力,晉安輕輕皺起眉頭。
此刻的亞里他們,一臉震駭又不可思議的看著晉安背影,連水神都能被晉安道長給征服,晉安道長究竟會多少種本事!
每個漢人道士都像晉安道長這么本領高強?
這一刻在晉安背影,在他們眼里再一次無限拔高,能操控沙漠海子,這已經不是人力,而是神明的力量。
晉安的背影在他們眼里就是神明背影。
浩瀚。
神秘。
磅礴。
舉手投足間。
連海也能降服。
“晉安道長,我們一路上怎么只見到風暴和海浪,不見姑遲國和山峰?”亞里被船身晃動得胃里有點翻江倒海,于是主動找話題分散自己注意力。
“不急,這沙漠海子終歸有盡頭的時候。”晉安確實一點都不急,連化海圣山都見到了,找到藏尸嶺這座山峰是遲早的事。
這里只是座雪水匯流的巨大湖泊而已,又不是真的汪洋大海,終歸是有盡頭的。
其實他最大的自信源自二郎真君敕水符。
二郎神是司水之神。
這沙漠海子還難不倒他。
相比起是否能找到姑遲國和圣山,晉安倒是更擔心起船艙里的駱駝和羊。
這么一路顛簸。
也不知道船艙里是不是吐滿一地嘔吐物了。
忽然,在狂風怒濤聲音中,似夾雜著點別的聲音,起初不注意去聽根本聽不到,后來大家才聽出來,那是人的呼救聲。
“好像是從海里傳來的!是有人落水了!”有人驚呼一聲。
立刻有人接話道:“難道是我們中有人落水沒發現嗎?”
但大伙仔細一數人數,不多不少,剛好十一人,并不是他們中有人落水。
“晉安道長會是跟我們一個目的的其他人,被風暴打翻船后的落水求救聲嗎?”亞里緊張說道。
“亞里、阿丹你跟我一起去查看下是什么情況,其他人繼續待在船樓里別亂跑。”晉安點了兩個人,然后走出船樓,開始在怒浪甲板上辨認起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即便晉安一離開船樓,馬上就有風浪灌進船樓,剩下的蘇熱提幾人頓時成了落湯雞,叫苦不迭。
晉安一出船樓,便辨認出了求救方向:“走,好像是從左邊船舷傳來的。”
狂風怒浪里的沙漠海子,漆黑如墨,讓人心底有些發怵,三人在黑幽幽的水面上努力找人。
水里范圍大,再加上天黑視野差,海浪一個接一個起伏,想找個人并不好找。
“晉安道長人在那里!”阿丹手指他搜索的區域,精神一振喊道。
晉安和亞里轉頭看過去,他們果然在起伏的海浪中,看到一個人正抱著木頭在狂風怒浪里劇烈掙扎,努力朝他們這邊游過來。
救人心切的亞里和阿丹,沒有想太多,找來繩索盤成套圈,一次次努力嘗試往海浪里拋扔。
經過他們數十次的不懈努力,抱著木板的那個人終于抓住繩套,被救上船。
這時才看清,這落水者居然是個老人家。
老人家臉頰皮膚嘿呦,粗糙,飽經風霜,一看就是常年跑船的船夫。
“謝,謝謝,太謝謝幾為恩人了,要不是幾位恩人出手救我阿穆爾,我阿穆爾今天就要死在這風暴里了。”
老人家渾身濕透,在寒風里凍得瑟瑟發抖,人被冰冷湖水泡得臉色蒼白無血色,嘴唇青紫。
他一上來就不停朝晉安、亞里、阿丹三人道謝,當說到自己的死里逃生時,他老淚閃爍。
晉安是靠著亞里翻譯才聽懂對方在說什么。
這位老人家剛死里逃生的被救上船就不停道謝,并沒有發現那些水浪并沒有澆濕晉安三人,直到他抬起頭看三人時,這才留意到這個細節,人一愣。
“這位是漢人那邊來的道長…”老人家微遲疑說道。
這次他講的是漢人的話。
雖然發音有些別扭,比亞里他們講漢話還發音別扭,算是能勉強聽懂意思。
晉安若有所思的看一眼眼前這位自稱是阿穆爾的落水者,他呵呵一笑,主動提出道:“這外頭風浪大,我們不要站在這里講話,小心被一個大浪把我們四人全打進這沙漠海子里,我們先去船樓里再說。”
聞言,老人家愛慕者喜色道:“好好,還是道長您想得周到,阿穆爾在這里再次感謝道長的出手救命大恩。”
當阿穆爾來到船樓時,自然又少不得一番相互介紹了。
好心的亞里見阿穆爾全身濕透,身子冷得不停發抖,他好心拿出多余的干凈衣物,解下自己腰間的羊奶酒遞給阿穆爾,已經換了身干凈衣服的阿穆爾感激涕零接過羊奶酒。
“阿穆爾老先生,你是怎么落水的?”見老人家情緒稍稍有些穩定后,晉安溫笑問道。
臉上表情和煦。
并沒有戒備的表情。
一說到自己落水這件事,阿穆爾忍不住唉聲嘆氣:“晉安道長你們能在這個季節出現在沙漠盆地,也是為姑遲國,不死神國來的吧?”
“實不相瞞,我也在找姑遲國。”
“不過我比晉安道長你們倒霉,晚上的風暴太強了,舟被一個大浪掀翻,人也跟著落水,舟上其他人也都失散…現在看來,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阿穆爾情緒低落說道:“要不是我拼命抱著木頭,一直在海上漂著,我也絕對等不到晉安道長你們的船。”
“哦?”晉安微微驚咦一聲。
“你們也找到了姑遲國線索?”
“怎么有這么多人找到姑遲國線索?”
當聽到晉安的問題,阿穆爾驚訝看一眼晉安,那神色,仿佛是在驚詫說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跑來沙漠深處找姑遲國來了?
阿穆爾先是想了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如實說道:“世人都知道,沙漠盆地里的古河道枯竭,幾大古國已經滅亡千年。世人也知道沙漠盆地是干旱無水的無人區,沒有活的生命能在沙漠盆地里生存。可后來,有一個活人,沒水沒駱駝,獨自一個人神奇的從沙漠盆地里走出,沒人知道他是來自沙漠盆地哪里,也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沙漠盆地,有謠言說那個人是唯一從地獄里逃出去的死后復活的人…”
“那個人走出沙漠盆地后,開始散布各種線索,吸引更多人進入這塊沙漠盆地尋找不死神國…晉安道長你真不知道這件事?”
說到這,阿穆爾再次疑惑看一眼晉安。
晉安皺眉,搖搖頭:“確實不知道。”
嘖嘖。
阿穆爾看看晉安,再看看船樓里的普通人,被冰冷湖水泡得發白的臉,嘖嘖稱奇。
“如果晉安道長你們不知道這些消息,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以前也有人在找姑遲國入口,但沒有一個人找到真正入口,我有些對晉安道長你們的一路經歷感興趣了,你們是怎么找到別人花了千年都找不到的姑遲國化海圣山的?”
晉安還在思索阿穆爾帶來的驚人消息,面對阿穆爾的好奇,他只是模棱兩可的隨口應了句:“只是巧合運氣好。”
說完后,他抬頭盯著阿穆爾:“這么說你們已經找到化海圣山的真正入口了,這座沙漠海子里真有山脈存在?”
哪知阿穆爾搖頭:“時間還沒到。”
“時間?”
“什么時間?”
晉安催問。
阿穆爾朝晉安一笑,凍得青紫色的嘴唇笑起來,似乎還藏著點其它含義:“當天崩與地裂同時出現時,前往姑遲國的圣山入口就會真正打開了。”
聽著阿穆爾打啞謎,一直站在旁邊好奇聽著的亞里還有其他人,這個時候忍不住疑惑出聲:“什么意思?怎么我聽得好繞。”
“對啊,為什么要等海下降一半才能看到?”
晉安已經猜到答案了,他看著阿穆爾:“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說,姑遲國圣山的入口并不在海面上,而是在海里,所以阿穆爾老先生說要等,等海水下降一半就會露出入口。”
阿穆爾張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黑黃枯牙:“對。”
亞里他們還是有些沒聽明白,聽得一頭霧水,晉安看了眼外面還在怒浪拍天的漆黑夜幕,耐心解釋道:“姑遲國圣山終年被黃沙覆蓋,平時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沙丘除非我們一座座沙丘挖過來,才能知道那座沙丘下是埋著姑遲國圣山,但這個辦法顯然非常不現實。而化海圣山這四個字就很關鍵了,我現在才想明白,這里的海不止是沙漠海子,還指沙海崩塌露出山脈的意思。”
“亞里,你還記得當初我們回小丘國營地的路上,看到的那座崩塌沙丘嗎?因河道沖刷引發沙丘不穩崩塌,同理,這里的風浪這么大,覆蓋在沙漠山脈表面的沙層遲早也會崩塌,天崩指的就是沙丘崩塌,地裂指的就是露出山脈巖石。”
當說到這里時,晉安聲音微頓了下,眸子閃過精芒:“如果我沒猜錯,被姑遲國奉為圣山的那座沙漠山脈,應該就是延伸至沙漠深處,鮮為人知的昆侖山脈一支小山脈。昆侖山一直被人信奉為圣山,所以姑遲國把昆侖山一支小山脈當作圣山也就能想得通了。”
雖然晉安說得有些復雜,但亞里他們這回總算是聽明白了。
亞里砸吧砸吧嘴:“進個姑遲國都這么復雜,隱蔽,也不知道一千年前去姑遲國做生意的那些商人是怎么忍受得了。”
阿穆爾一笑:“亞里兄弟你這回倒是說錯了,一千多年前流過沙漠盆地的古河道還沒消失,那時候的商人去姑遲國做生意其實是很方便的,他們不需要像現在這么費力找姑遲國圣山,貨船一路順風就行。現在是因為姑遲國消失,古河道也消失,所以我們只能借助‘化海圣山’這唯一的模糊線索,在沙漠里尋找姑遲國位置。”
哦?晉安嘴角微翹的看一眼面前的阿穆爾老人:“阿穆爾老先生看起來對一千年前的古人知道得很多,我都差點懷疑阿穆爾先生是不是活了一千多年,以前曾給姑遲國做過生意了。”
晉安這話讓阿穆爾臉上笑容一頓,然后重新恢復正常神色的搖搖頭:“晉安道長說笑了。”
晉安一本正經的嚴肅臉:“我沒在說笑。”
阿穆爾看一眼晉安,一時間沒敢接話。
哈哈,晉安突然放聲一笑:“好了,不跟阿穆爾老先生說笑了,我之前的確是在說笑。”
阿穆爾:“?”
要不是現在還是寄人籬下,估計他早已破口大罵晉安有病了。
晉安不再開玩笑了,好奇問出心中一個疑問:“阿穆爾老先生你和你的人找到了這片沙漠海子,那你們又是從哪里找到能進海子的船的?不要說你們是一路扛船進沙漠的。”
此時船還在隨著浪頭上下顛簸劇烈。
一輩子都只生活在干旱沙漠里的人,哪里遭過這種罪,亞里他們幾個人一直壓著胃里里的翻江倒海,精神萎靡,偶爾喉嚨咕咚滑動一下,強壓下吐意。
阿穆爾并沒有馬上回答,認識反問一句晉安:“不知道晉安道長你們這艘大船是怎么來的?該不會真是一路扛船進沙漠的吧?”
阿穆爾看著晉安。
晉安看著阿穆爾。
兩人突然同時哈哈大笑。
小奸巨猾的晉安,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耿直燦爛笑容:“說出來阿穆爾老先生先可能不信,我這人天生神力,我還真是從康定國一路扛著船出陽關進西域,一直扛船進這里。”
阿穆爾兩眼呆滯的愣住。
他見過厚顏無恥的。
但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
這話分明就是鬼話連篇,在糊弄鬼呢,誰會真信了你的鬼話。
“晉安道長可真愛說笑。”阿穆爾差點被晉安的話憋出內傷吐血,他憋了半天只說出這么幾個字。
晉安:“有多好笑?”
阿穆爾:“?”
阿穆爾并不打算再接晉安的話了,他發現面前這個漢人道士好像腦子有點不正常的樣子,于是他自問自答的說道:“我們的船是砍倒胡楊木做的木舟。”
說到這,阿穆爾突然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晉安道長我看你們這艘船,很像那些沉沒在枯竭古河道里的老商船,你們找到這艘老古董的老船時,有沒有發現到什么特殊動靜,看起來有點不干凈?”
他壓低聲音說話時,還轉頭四處望望,仿佛在防備著誰會偷聽,而他防備的正是腳下這艘古船。
“什么特殊動靜?你見過跟我們這艘一模一樣的船?”晉安來了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