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織影這邊乖乖巧巧地答應了司織,那邊卻哄了小金烏將她夾帶出影殿。
也得多虧小金烏的天幕遮,織影才能順利地離開影殿,去外界逍遙。
從此一云一鳥就開始闖禍無下限的神生。
五百年前攪亂了銀河里繁星,引得織女星牛郎星上的一對苦命鴛鴦提前會了面,被喜鵲一族痛斥奪了權職。
三百年前點燃了鯤鵬的長羽,使其狂怒之下,令北冥爆發了一次兩千年難得一見的海嘯,淹了十幾個海外小國。
昨日又引水淹了東華帝君的藥田,被東華帝君禁足一年。
這些事情,都是小金烏做的。
至少所有人都是這么認為的,雖然小金烏已經修成了上仙,并被天帝敕封為赤霄上仙,但天界神族大多叫他另一個名號——煞神。
小金烏聽了每每叫屈。
他哪里煞?好吧,就算他是煞,明明就是那個臭丫頭和他一起干的,怎的只說自己不說她?!
“好歹煞神也是神,況且這些神族知道你是煞神,誰也不會來招惹你,不是省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織影見他一身煞氣,好不文雅地抬手拍拍他的肩。
織影注視著結結實實落在小金烏肩上的那只手,卻想起了自己的煩憂。
她進階上仙,除了親近的幾個人,沒有任何人知道,也沒有得到名正言順的敕封,這其中的原因自不必多說。
那日雎略拿了一件法寶來,將司云殿罩了個密不透風。
織影孑然立于云端,手中只有雎略送她的那柄滄巫,水潤的光澤里即將破劍而出的凌厲仿佛在向頭頂翻騰的滾滾黑云叫囂。
第一道天雷降下,織影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誰能告訴她,這傳說中的天雷怎么比司云殿里的柱子還要粗?!
慌亂之下,織影揮動手里的滄巫擋了擋,她被撞得往后跌了幾步,之后再不敢掉以輕心,使盡渾身解數對抗天雷。
柱子粗的炫白色天雷一道緊接著一道如同一柄柄開天神斧劈在她身上,第三十二道天雷落下,滄巫被震飛,將她原本挺直的腰背劈得佝僂如老嫗,背上如同著了火一般灼燒得厲害。
直至三十六道天雷過去,珍珠白的衣衫早就變得襤褸不堪,焦黑一片,織影抬手的力氣都沒了,被眾人扶了回去。
結果他們剛出去,織影就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靠近。
毫無意外,小金烏來了,還一副略帶嫉妒的口吻:“想不到你這臭丫頭也進階了!”他站在她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怎么樣,三十六道天雷的滋味兒是不是特爽?”
織影勉強睜了條縫,那怨憤的目光明顯就是在說:你爽你來啊!
小金烏兩手一攤:“我已經過了天雷劫。”然后興致勃勃地支著下巴道,“不過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未來晉升上神的劫數。”
末了又流露出神秘的目光:“據說每個神族進階上神的劫數都不一樣哦!”
織影已是筋疲力竭,勉強聽完他的話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枕邊就躺著一條疊得整齊漂亮的冰色錦帶,上面點綴著幾簇冰藍的火焰,比冥界幽藍的鬼火看著清新明爽得多。
下午小金烏照舊來找她燉藕湯,笑嘻嘻地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惹得織影還了他兩腳,織影這才發覺自己沒有被小金烏身上的火灼傷。
然后小金烏才洋洋得意地告訴她,看在她晉升上仙無人賀的情況下,勉為其難地發一回善心,就送一件賀禮給她。
這錦帶不是繡茵那里隨手一根的錦帶,而是取至陰至寒的玄冥真水與冰綃紗熔煉而成的法寶,可抵御太陽真火。
小金烏跟她比劃著拳頭,口稱勝之不武不是他的風格,過兩天一定要跟她好好打一場,松快松快拳腳。
結果后來小金烏頭腦發熱,逼著織影在紫府里就奮起反抗。
然后…
東華帝君的藥田就被淹了。
當下小金烏拍開她的爪子,吼道:“你沒被叫煞神,當然不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難聽!”
然后就湊近了她,臉上劃開一抹詭笑:“說起來這個名號還有你的一份兒,要不要我告訴你那司織大人,讓她多禁足你幾百年?”
織影沉吟著斟酌半晌,扶著額頭神色懨懨:“那就告訴她吧!正好這幾日師兄教我陣法之道,腦仁兒疼的緊!”
小金烏一側嘴角斜勾,睇著她:“一口一個師兄,你叫得可當真是親切!”
織影不以為忤,召來一團云朵,清洗盛藕湯的盅和碗,眉梢輕揚,自得神采。
“那是自然,他于我有大恩,叫他一聲‘師兄’一點兒也不為過,要不是想為我那師父留個支撐門庭的人,叫他‘師父’也是可的。”
小金烏輕抬下頜,一臉的不敢茍同:“你若是成為玄祖元君的徒孫,一樣能支撐她的門庭!”
這個問題織影也曾想過,只不過無疾而終,她只要能早日修成上神,學會破界之光就好,這個原因想不出來也沒什么。
反正都是雎略教,做師妹還是做弟子有什么區別?而且,若是做了師徒…
她擺了擺腦袋醒醒神,拈起一面淡金色的薄紗,往半空輕輕一拋,就要罩在身上:“…懶得跟你胡攪蠻纏,我先走了!”
“哎,別走啊!”就要起身,小金烏竄過去一把將天幕遮搶過來,小孩子藏心愛的玩具似的藏在身后,“才來這么一會兒就要走啦?”
織影皺眉:“要不是有天幕遮,我可能連這次都來不了,哪里能跟你說這么多廢話?天都黑了這么久,我若是再不走,就該師兄來尋我了!那時候你我可都討不著好。”
“那你明兒來,我要喝藕湯…”小金烏彈出一根手指,頓了頓,又彈出一根,豎在面前,剛好把織影的腦袋叉在兩根指頭的凹槽里。
他道:“兩盅!兩盅藕湯!”
織影胃里又開始翻覆:“你都喝了六百年了,不覺得膩啊?”
小金烏渾然不覺,盎然道:“不覺得啊!要是你還有空,就烤一只橫公魚,或者你釣了來我來烤也行。”
橫公魚產于石湖,湖水恒冰,小金烏這種體質去了,要么把石湖全都融化了,要么就是被凍成冰坨子,哪一個也不好。
可對織影來說,在石湖可就是如魚得水了。
“告訴你我明日就能‘刑滿釋放’真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織影突然歪斜著身子出手把天幕遮搶回來。
卻被小金烏眼明手快地扔到了另一只手里:“你這六百年我不也常去尋你?”
余光瞥見織影一腳從容地跨進了藥田里,手上來回拋耍著一朵雪白的云朵,他忙不迭地把天幕遮燙手山芋似的一扔,聲音就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他趕鴨子似的沖織影擺著手:“去去去!要是等會兒那個冷面鬼找到紫府來,我就全推你身上去!”
織影計策奏效,揚手一抓,就把天幕遮披在了身上,每一個字的尾音都不自覺地往上飄:“那我走啦!回見!”
眨眼已沒了蹤影,小金烏手里一緊,一株獨搖芝被他絞成了渣。
※※※※※
空桑山距離巖川的嶧皋山,中間只隔了一座野生動物園一樣的曹夕山,這讓織影倍感心塞卻無奈。
雎略的估計變成了現實。
在織影學習拙隱劍的第三百個年頭,她將拙隱劍的一萬八千多招式全部學會,又用了兩年的時間將這些招式融會貫通,直至劍先意而動。
之后就花了一百多年凝成了劍心。
此后除了每日練劍兩個時辰,雎略都在教她陣法之道,這也是織影最為頭疼的。
什么“乾為天,坤為地;坎為水,離為火”,繞得她腦筋打結,八卦這東西,傳別人的她勉強會一些,讓她學…
她很想說“敬謝不敏”。
但雎略像是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
莫名地,她就不想辜負他的期望,不想。
空桑山北臨食水,西望湣澤,正是水草豐美,綠蓋如茵之地,于是就有“牛”群居于此。
此“牛”非彼牛,乃是牛身虎紋的水系神獸軨軨,性好玩水。
織影剛一落地,就有一條水練纏上了她的腰,連著兩只胳膊一塊兒鎖了進去。
她眼珠一轉,手指極速地打出幾個手勢,一枚透明的小劍順著手腕鉆進了水練中。
織影拇指在另四根上逐一點過,到了第二圈,始作俑者就從一塊巨石之后竄了出來。
牛身虎紋,正是軨軨。
它嘴里發出一連串的“軨軨”聲,似乎很高興。
高興得忘乎所以,都沒看到織影身上的水練已經被一枚袖珍小劍割成了頭發絲粗細的線,一縷縷覆上了軨軨的毛發。
當軨軨圍著巨石第四次從織影面前經過時,前腳一凝,后腳仍然歡脫,歡脫著就歡脫到了半空,然后往下,就這樣在織影面前麻溜地打了個滾兒。
等它惱怒地想要起來時,卻又發現,自己不能動了!原就服帖的毛,現在更加服帖了,也更加水靈了,水靈得像一座完美的冰雕。
織影負著手漫步過來,嘴上噙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嘿!小軨軨,這一招玩兒了不下上萬次了吧?怎么也不換個花樣兒?更何況現在我也是個貨真價實的上仙了,你哪里還能給我使絆子?”
軨軨的眼睛往左轉,似乎是想堅貞不屈地甩過頭,因被凍住,很遺憾,它的想法未能實現。
織影指尖在它腦袋上輕輕拂過,冰雪消融,露出了一顆棕黃色的牛頭半仰著看她。
一雙眼水霧氤氳卻又碩大,目含薄怒,黑色的鼻子上還頂著粒六角霜花,晶瑩剔透,頭頂生了兩枚凸起,圓潤光澤。
這是一只處于孩童期的軨軨。
織影很有原則地不跟一個孩子計較,她碰了碰它那兩枚凸起,笑容甜美,語帶誘哄:“乖,告訴我,師兄在哪兒?”
軨軨沖它噴鼻,兩團濃濃水汽隨之而出,被織影靈巧一閃躲過,它又悶悶地叫了幾聲自己的本名,似是天人交戰了片刻,最后極不情愿地朝西揚了揚鼻。
“哦,西方啊!”織影再次碰了碰它那兩枚凸起,還來回摩挲了幾圈,然后一個輕躍,往東面去了。
軨軨這個“小屁孩兒”,總不喜她出現在空桑山,每每用水淹她,能指出正確的方向才怪了!
因而織影反其道而行之,去了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