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托起下巴陷入沉思,司家、陸家和契家最有嫌疑。
契家的狀況,她大抵還是知道些。但是對于剩余兩家,確然是絲毫不知。
可越是如此,越有問題。
只是現在師出無名,沒有想到以何名義出現。即便是假意拜訪,也不能空手而去。何況,她現在是氣勢沖沖準備討伐?
冥島有一點好,就是八個柱族的府邸位置都彼此知曉。
若是不想打草驚蛇,當以選陸家為先。此族平日就沒什么動靜,悄無聲息的不知在做什么。
但是也面臨一個難題,未知。
對于陸家的一切,凌若都是不知曉的。似乎整個冥島對陸家的認知便是:似乎有這么一個柱族,但是具體作何的一概不知。
正因如此,才可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這完全的不知,當真不知讓她從何開始探查。
契家的怪異已是板上釘釘,只不過尚未確認契桃此人究竟是敵是友。
若非先前“無意透露”消息,凌若根本不知向來神秘的司家竟然可以操縱記憶,乃是憶靈族。
如今想來,還有一種朦朧的感覺。
如此說來,進入冥島前的迷霧陣法中,魂玉待她激活的記憶里總是覺得哪里不對,追本溯源該是司家的人做的?
其實也不奇怪,誰讓她當年頑劣,跑到司族夢境,意外的是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否則也不會有后來的這些麻煩。
恢復記憶的她反倒覺得發生的一切并非沒有道理。雖然頑劣是真,可若不是這頑劣又怎會得知或許禍及冥島乃至整個常世的消息。
之前還只是個人恩怨,如今不止國恨家仇!
凌若一介小女子,在常世時最大的心愿無非是成為女俠。她的心胸并非浩瀚廣闊,可以不拘小節,但是卻記小事。
動她魂玉,險些害小雪徹底消失,篡改記憶還不止一次。
樁樁件件,想想都是氣急。
人之所以為人,相差的不僅是皮囊。正是由過往的經歷鑄就普通人不平凡的一生。
凌若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樣子,亦然如此。
沒有常世的經歷,沒有那些相識的人,今日的她或許還只是冥島上被人瞻仰,內心卻郁郁寡歡的繼任者。
若是將其奪取,便與空殼無異。
若是再細究,將原有記憶篡改,興許變了個人也有可能。
何況還有一事,心中尚有疑問。司家乃是憶靈族,操控人之記憶并不奇怪,可是魂玉便會未生玉靈的狀態究竟有適合術法,可是歸司家所有?
在冥島冊中,僅記載各大柱族的九成內容,允許彼此保留一成可稱之為絕技奧秘。
難不成“退化”是司家殺手锏?
可是“退化”的能力又與憶靈族的能力毫不相關。
但是反過來想,出現這種狀況的又不只是陸家一族,連契家也是如此。
當日在司府正門看到的兩位門童便是施展傀儡術法,而傀儡術法與專修符咒和契約也毫不相干。
更重要的是從契桃口中得知她先前根本不曾知曉契家修煉此法,有一種可能是因為她身為旁支,不知契家最高機密。另一種可能便是此法根本不屬于契家,至于而后如何習得,哪怕是又要一番探查。
越想越亂,越想越頭痛。
諸事不可推敲,否則越往深處思考,越是恐懼如斯。
“主人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險些忘記她的所思所想皆可被貓兒感知。
小雪如今徹底恢復,又變回之前那個貪吃、古靈精怪又總是暗戳戳吐槽的小家伙。凌若隨便想些什么,都瞞不過它的“眼睛”。
“那是當然啦,重生的小雪可是比過去更加厲害!”
“咳。”凌若輕咳一聲,“貓兒,也不要事事窺看,做主人的偶爾也需要一些空間。”
“喵嗚”
一旦發覺自己沒理,便會學貓叫,真是把凌若吃的死死的。
“主人的記憶應該完全恢復了才是,為何沒有想起陸家的能力呢?”
經小雪提醒,凌若才意識到這一點。
“與其說是恢復,不如說是親自取了回來。司家‘置憶’術法果然強悍,若非早有防備,恐怕只能被他們玩弄在股掌之中。”
“沒想到相識之前的主人,竟是個掌大局,運籌帷幄之人喵。”
這話聽著,不太像是夸獎呢。凌若輕輕皺起眉頭,略有俏皮的說道,“唔,念在你重生不久,我不與你計較。”
“不過…小雪說的甚是,所幸離島之前在夢境之中留有后路,否則真不知如何應對今日之態勢。”
“喂,你們倆還有沒有記得本姑娘啊!”
血玉“嘭”的一下,脫離腰間紅纓的限制,懸在凌若眼前旋轉,周身散發紅色的詭異妖芒。
少女想也沒想,只手握住,“鬧這么大動靜作甚。”
“本姑娘不喜歡被無視,哼!”
真是受不了這群家伙胡鬧,明明思忖下一步行動,卻還要照顧兩個非人小朋友。
小雪也是不嫌事兒大,露出怪異笑容。
“喵喵喵(啊哈哈),就你這塊小丑玉還說本貓與你爭寵,就算我們在說悄悄話又何妨!反正你聽不到!”
一邊沉浸在小雪重生的喜悅,一邊停滯在兩人你爭我搶胡鬧的無奈。
凌若上手掐住小雪的后頸,另一只手捏著血玉,低聲的、咬牙切齒的說道,“又開始了…又開始了是不是!”
(夜雕:她們是不是忘記還有我在,咕…)
(鳥人:哎,要不然我先幻化回去,待在發間?)
兩只鳥型默默絮叨,可惜種族不同,只能相顧無言。
在其他人眼中,一只雪白小貓正在瘋狂掙扎,喵喵狂叫——
“喵嗚!喵嗚!完了…主人的怒火在燃燒,毛馬上就要著了…”
“咳,本姑娘不過是提醒新主,身為您的玉佩,應該盡到排憂解難之用。在接下來的戰斗中,請務必想起還有本姑娘緋云在。”
“嗯,知曉了。”
“主人,我錯了。”
聞言,少女正色,神情有些凝重。
“知錯就好,等會便要去往陸家,關于它之一族,你可有何想法?”
“不知主人是如何看待陸家?”
“如何看待?”少女松手放下血玉和小雪,貓兒趁機跳到她的肩上。
過了會搖搖頭,“當真不知,只覺此族是當年封印冥島柱而存留下來的柱族,平日很少見到,即便是兒時八位未來繼任者修習,也不曾見過幾次。仿佛…過目即忘。”
“過目即忘、被人無視就是陸家的能力呀喵!”
“哈?這算是什么…能力?”
凌若的反應可謂相當之大,所幸站在臥房內的這幾位都是常世時結識,并未覺得奇怪。若是給夢魂族人瞧見,怕是又要引發一波關注。
少女之所以覺得奇怪,在常世時每個人拼命、努力的表現,就是希望被人記住。因而不解為何有人為何會想不被人記住。
可是想到那些隱士,又覺得不難理解。
再不濟也可想她自己,兒時在冥島走到哪都會被人注視,那時就想如果沒有被人發現,該有多好。
這樣,就能做一個隨心所欲的人。
“主人,請你看看眼前的一切,都有什么?”
她知曉貓兒這是在提點,倒是配合。
“師父、玉郎君、少貞師兄、靛老二、夜雕、還有我們。”
“如果我說,陸家人也在其中呢?”
聞言,恍然大悟。對于陸家的能力不應該只從字面意思理解,更不只是“過目即忘”這層含義。
“你是說,通過使用能力,將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此,即便就在眼前,也不會被注意到。”
說到這里,凌若倒吸一口涼氣,“如此這般,豈非與使用隱身符無異?!”
貓兒興奮地蹭著凌若臉頰,“主人好聰明呀喵!”
“呵”
少女輕笑,哪里是她聰明,是貓兒提醒到位。
在冥島待的太久,自以為了解,實則固守舊時思維而受限了。
實在是后知后覺,若是沒有小雪一旁提示,還不知之后又會發展成什么樣子。
“如果刻意隱藏存在,豈不是更能說明陸家有問題?”
“喵喵!”
“此項能力可大可小,就好比眼前之景,看到的只有方才提及的幾人。可若是陸家當真有人潛入,并使用族中能力,即便就在身旁,也未必察覺。”
“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很大呢喵。”
不過也無需驚恐,對手雖是藏于無形之中,可是凌若也留有后招——感知之法。
“主人的意思,難不成陸家的能力也是以靈力為媒施展?”
“咳,又偷窺我。”
“喵…小雪本就和主人以心念交談,不叫窺探。”
“也罷也罷,要事之前先不與你計較。陸家施展術法是否以靈為媒尚不可知,不過城隍爺曾告知過我一句話——萬物有靈。但凡生于常世,即便花草亦有生命。”
“可是冥島?”
“冥島人雖未長生人,歸根到底也是人族,何況祖輩本就是從常世而來。”
“主人的意思,小雪明白了!不論陸家能力為何,只要身為人族,便會被感知之法感應到。”
“正是。”
少女微微一笑,腦海中浮現出海寧縣南郊一處破敗供臺上的泥塑。
所謂人生處處有際遇,若非這一趟常世之行,又怎會與城隍爺結識,而習得感知之法?
當時看起來是偶然的事情,其實都是命運注定,緣分有跡可循。
若是始終固守一地,冥島或許看著安穩,實則已經快被暗涌波濤淹沒。而其他可能沒有牽連其中的柱族,也只是表面和平,陷入困境而不自知罷了。
想到這里,不由朝向師父看去。
在她心中,城隍爺是一場奇遇,教習她感知之法。可是真正的師父只有一位,就是眼前這個喜穿艷麗顏色的小老頭云中子。
只是自她從夢境回來后,就覺得師父他老人家不大對勁。
用吃醋形容,似乎也不合適。所幸剛才感謝城隍爺的話都憋在心里沒有說出,否則若是給他聽到,豈不是難過死?
冀北陽早就說過,“云老前輩孤身一人久了,從未聽過收徒,高徒小丫頭可是他唯一的徒弟。”
先前覺得小老頭脾性怪異,翻臉像翻書。可是長久相處下來發現,他是那么的護短。
不過師父他們幾位現在無暇顧及她的少女情懷,而是圍站一圈,似乎也在商討什么計謀。
但是凌若不知道的是,云中子間隙瞄了這邊數次,只是不露聲色罷了。
如今愛徒能獨當一面,他也可以放心了。
“話不多說,既然已經知曉陸家的能力,我們此刻便出發!”
聽到主人的建議,小雪自然也很來勁兒!“好呀喵!我們如何去呢,是光明正大的拜訪,還是光明正大的直闖?”
聞言,原本斗志昂揚化作一臉迷茫。
“噯,二者有區別嗎…可有第三種選擇?”
“有呀喵!”
不知為何,看到貓兒精神過頭還故作可愛的樣子,讓她感覺十分不妙。
不,萬分不妙…
“那,不知貓兒的第三種辦法是?”
“潛進去喵”
這也算辦法?!
(主人不可以吐槽我,您想什么我都能聽到。)
“好吧…”凌若輕咳以示鎮定。
不過腦海中卻是回蕩起不久前師父他老人家陰陽怪調的話語,“他們素清派有隱身符,貼上。”
不僅如此,還有他當時貌似淡定,捋著胡須的臉。
如果要潛進去,隱身符確然是一個好的選擇。
可是先前有過夜探契府失敗的經歷,凌若的心中是有陰影的。
“走吧喵瞻前顧后不是主人作風!何況此番有本喵喵和丑玉在,不會出岔子的!”
嗯…是嗎?
聽聞此言,凌若并沒覺得心安。小雪的這副語氣反倒讓她惶恐,等會能不添麻煩就幸甚樂哉了!
不過畢竟有師父他們在暗處保護,縱使真的遇到問題,定能逢兇化吉。
雖是在心中暗自作想,卻忘記還有小雪這家伙。
果然沒過多久,就聽到小雪以心念故作可憐的嘟囔著:“主人,這么不信任小雪嗎…”
正當此時,腰間緋云卻忽然發話。
“陸家既然如此喜歡降低存在感,如果正面拜訪,他們會出來相迎?況且,不管多么小心,都不可能提防一個光明正大站在你面前卻又無法察覺的人。新主十有八九已經打草驚蛇,若真是如此,陸家的人定然更不會與你相見。”
沒有嬌蠻語氣一本正經說話的緋云,著實令凌若感到驚訝,但是更多的是在好奇緋云如何得知她與小雪的談話內容。
小雪聽從心念,當即會意去質問血玉。
不料得到的又是一頓嘲諷,“你倆一會心念,一會又說出聲,尤其是新主總喜喃喃自語。本姑娘又不是傻子,隨意結合便能猜想這個中緣由。”
“嗯…”原來自己喜歡喃喃自語…記下了。
“不過緋云所言極是,以陸家行事,即便正式拜訪十有八九也只能是閉門羹。而這個閉門羹前幾日在契府時已經感受過一次,那滋味不大好受。”
“現在的關鍵是在于不可被對方發現。”凌若似乎想到什么,就著緋云的話繼續說道,“他們可以在人前隱藏存在感的前提,是有其他人在。”
“的確,所以本姑娘以為蠢貓的辦法可行。使用隱身符入府,不會被陸家人發現,他們便不會警惕而施展能力。”
“可是,這期間不能與之交流。”
想到這里,凌若也有些頭大。如果潛入陸家以后,他們一切如常什么都套不出來可要如何。
想起樓門縣做的事兒,雖然路子有點野,但是確實好用。
“主人,你想…打劫嗎?”貓兒感知凌若心念波動,不由說出聲來。
“嗯…的確做過此想。”
“哈哈哈!”又是充滿嘲諷的嬌笑。
“我說新主,記憶回復后的您是務必尊貴的冥島夢魂之主,為何還和常世時一樣傻。”
“丑玉,說話且留余地!”
“本姑娘說的是事實,總是這樣以后如何擔當重任?”
“嗯。”
聞言,凌若默默點頭。
其實與性格無關,之前的自己冷漠些,現在的她外放些。可是歸根結底,處事還是沒有長進。
性格的冷漠,并非天生而成,只是因為討厭處理與人的關系。
能對心的人,如山遠哥哥,她就十分依賴,什么事情都想找他來幫忙。但是對其余人,根本不想開口。
這根本是懶和逃避。
而在常世學會外放的她,依舊如此。外冷內熱,待人接物多了幾分魯莽。
有小雪在,有師父在,有羅肆至在,她似乎永遠都不用擔心。
可是不在呢,他們都不在的時候自己又把事情處理成什么樣子?
初回冥島時,若非有玉郎君在旁看著,她指不定已經被對方設計多少次。
“主人…沒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
小雪看不得凌若將自卑憋在心中,更不愿主人自怨自艾。
“緋云說的對,那些問題都會注意。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去陸府。少數服從多數,既然認為使用隱身符潛入府邸是最佳方法,那么也得考慮突發情況的應對之法。”
想了想又道,“劫人問話的法子確實太過魯莽,而且也忽略陸家的能力。尚且不知對方在刀下施展‘降低存在’的術法,對我會有何影響。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倒是絕對不只是打草驚蛇這么簡單。”
“如果不顯形直接詢問呢?”
“蠢貓!如果你眼前空空如也,耳邊卻忽然傳來聲音,而且還在問問題,你會如何作想?”
“喵…鬧,鬧鬼吧喵。”
“這不得了。”
“鬧鬼這種事不會在冥島發生。”
剛說完,凌若就有些后悔。現在的冥島,有什么不會發生。當初看到傀儡也險些以為鬧鬼。
“我的意思是,冥島雖遠離世俗,卻仍在人世。鬧鬼這種詞若非去常世走了一圈,怕是一般冥島人都不知何意。但是如果真的發生,定然還是會驚慌的。”
“新主,勸你不要瞻前顧后,這樣可做不了大事喔。”
“喵!所謂兵來將擋,魚來我吃!主人別怕,上就完事,剩下的交給我們!”
難得小雪和緋云達成一致,使尚在迷茫又絮叨的凌若豁然開朗,充滿精神的高喝,“行,咱們光明正大的直闖!”
氣氛很好,可惜緋云潑了冷水,“記得隱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