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
走路的聲響發生變化,不知不覺走到一處凹坑。
腳踝好像被什么絆住,凌若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如果沒記錯,白天來時也險些因此崴腳。
也正是因此——
才發現凹坑是墳坑,里面盡是被隨意丟放尸體。
“先別吸了。”凌若將緋云重新系回腰間,拈了個訣便使傷口愈合。“此地氣氛詭譎,小心為上。”
“膽小鬼”,緋云冷哼,滿滿的嘲諷。
萬籟俱寂,只剩腳步聲。
少女將手中寶珠懸在半空,照亮的地界除了皚皚白雪再無其他。
“就說什么都沒有,你瞎擔心。”飽食的緋云心情似乎不錯,話都變得有些多。
“什么都沒有…才不對…”
說出這句話時,清冷的音色中已經帶著顫抖。
因為白天來時,墳坑之內,都是半遮半露的尸體。
凌若的心已經跳到嗓子眼。妖魔鬼怪見的多了,自然是不會懼怕。她現在擔憂的是,尸體都去哪了?
“咯嗤——”
少女一動不動,卻傳來聲響,而且還是從她的腳邊。
凌若掌珠照向腳邊,方才絆住她的不是樹木枝杈,也不是路口碎石,而是一只手。
最外的血肉似是被野獸啃咬,變得殘缺,森森白骨裸露在外。
少女嚇得一腳踢開,還好也只是一只手。
可是在她腳邊的,似乎還有個奇怪的裝置。
她先用腳將兩邊的雪扒拉到一邊,讓里面的裝置完全顯露出來。是一個黑黢黢的,斜躺在雪地中的棍子。
通體發黑,兩端尖如獸角獠牙,棍身連接處上刻有散發金芒的未知銘文。
凌若下意識的想要將它撿起來細細觀看,誰知剛一近身,便被一股莫名力量彈開,將她擊倒在地。
“噗!”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
“哎呦,我的小主人竟然被一根漆黑的棍子傷成這副模樣,嘖嘖嘖。”
緋云還在一旁說風涼話,把凌若氣得不輕,“怎么,這么想換主人?”說著將它舉起,語氣極其冷漠道,“常世文人以玉象征高潔,今日不若感受一下何為玉碎?”
說著便要將它丟到遠處。
“像你這樣天天唱衰的玉佩,不要也罷!”
說到做到,不過眨眼功夫,血玉已從凌若腰間消失,空中劃出一道紅光,再忽然被白雪湮沒。
“主人…”
第一次見凌若這般生氣,小雪也有些驚慌失色,但是更多的卻是對主人的擔心。
“不礙事,她不會被摔碎的。”
并非生無名火,若是換個主人,照緋云這個破脾氣,都不知得碎了幾次。
縱使再生氣,凌若心里也有數,緋云非是凡俗之物。身為靈器,不會因為器物破碎而傷及玉靈。
“主人,我擔心的并不是破玉佩,而是…”
(而是你啊。)
話還沒說完,小雪忽然閉嘴。除卻周遭氣息詭異改變之外,它亦因感知到主人此時所想而詫異的不敢喘氣。
凌若重新緩步走到黑色棍棒跟前,施展感知之法進入幻想空間,看到四面銀妝之中,有一股漆黑濃霧徐然而升。
魔氣。
對她而言,這股氣息實在太過熟悉。
不僅如此,還可以進一步確定魔氣的主人——羅肆至。
而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也在發生,就在凌若被擊退的瞬間,棍狀裝置似乎被激活一般,時間瞬間停滯。霎時間,正在紛紛飄落的鵝毛大雪被定格在空中。
與此同時,周遭魔息乍現。
嘭!嘭!嘭!
方才靜籟如斯的松林雪地,四外炸開,一只只胳膊登時支起。
不過眨眼功夫,從厚重的積雪之中冒出形態各異的尸體。
此時,天空掛的似是月亮的那抹亮光,已經變成血紅。
再次蘇醒的尸體,因為“重生”感到喜悅,正在左右搖擺,扭曲地轉動著殘缺不堪的尸體。
群尸亂舞。
源源不斷的尸體從墳坑走來,從雪中跳出來,從枝杈深處倒掛下來…
它們無一例外的走向紅衣少女,卻不靠近,而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將她圍做一圈,做著詭異的動作,臣服而陶醉。
這是什么情況…
順著尸體凝望的方向看去,頭頂上的那輪血月…
不,并非血月,而是一道詭異紅光。
而這道紅光,源于她身旁的黑色棍狀裝置。
凌若自始至終都不曾退卻,因為在幻象空間內看到的是一群正在跳舞的骨頭。
也正因此,少女才愈發搞不清楚狀況。
除卻散發紅光的黑色棍狀裝置上有殘留魔息,再無其它氣息。
回想羅肆至今日賞雪的言外之意,總不能是為了給她看跳舞的尸體吧,那可當真是好“雅興”了。
可是憑直覺,凌若認為此是沒那么簡單。
而這個棍狀裝置,更是藏有玄機。
已是子時,那倆人為何還未出現?
“哼,連誤入異度空間都不知曉。”
又是那個讓人惱怒的聲音,凌若撇了撇嘴,“是扔你扔的不夠遠,還是嫌我用力太小?”
聞聲,緋云忽然安靜了。
片晌過后才吱聲,“先前勉強算我失禮吧,畢竟是我的新主,要大度一些。”
聽到道歉能道得這般扭捏的也是頭一回,原本就打算既往不咎,聽到最后一句,要不是從懷中伸出的雪白小貓爪及時將她按住,差點又把它扔出去。
“說,幻象是怎么回事。”
“連這個都…”話還沒說完,感覺到凌若一記明顯的白眼后,緋云立刻閉嘴轉了話鋒。“不瞞新主,此處空間設的玄妙,并非囚禁之用,您可以看到咒術施展者先前眼中的景象。”
咒術?凌若大驚!隨即又露出淡笑。
所謂巫蠱咒毒集聚之地,來到樓門也有些時候,若再不出些事情,她都以為此地是個尋常縣城了。
眼前的尸體乃是真實景象,這一點她還是分得清。
剛想問究竟哪里才是施展者的眼中景象時,便在無意瞟到腳旁裝置的漆黑棍身上看到一道黑色身影。
依據殘留影響,當時“黑衣男子”的嘴中似乎很像。不會因為反光的緣故,并看不清楚更細的輪廓。
更巧的是這次能夠直接碰觸裝置。
與此同時…凌若的手上面不知何時又多了一雙白而細嫩的手。扯著慵懶極致的嗓音說,“夫人怎擅自先來?”
嗯?幻象為何這般真實?
凌若的手忍不住覆上對方的臉。手感不錯,做得未免太過真實。
只是為何又看到羅肆至?以往多次都是在生死之際才會在腦中浮現這張熟悉的俊逸的臉。不會又要…
當手剛落在對方臉上,那位“黑衣男子”顯然感到驚詫。隨即又往他那邊拉拽。
頃刻之間,少女被扯回現實。
而剛才看到的棍狀裝置也隨之不見,魔息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也正是為此,凌若才更覺蹊蹺。
“咦?”
剛才那張臉如今更是近在咫尺,正被凌若用雙手捧著。為了證明真實與否,少女還不忘又拍打兩下。
看著對方毫無掙扎的模樣。
“嗯…果然還在幻象之中。”
她得想辦法出去。雖然每次在意識斷絕前想到羅肆至并不是好事,可以能看到他的臉,心情也變好不少。
只是一想起忽然消失的裝置,以及上面殘存的魔息,讓她覺得頭大。
外面的尸體才在不停地跳舞,這場“紅光”下的雪夜就是它們狂歡的舞臺。
然而在這些殘缺的尸體之中,并未發現那日的醉酒跋扈。
“主人…您之前說的男女有別,要保持距離呢?”
“是要有別不錯,可是幻象中就無所謂了吧。”說著,專門看被雙手覆摸的俊逸臉頰,少女不由微笑。
緋云卻忽然浮現半空中,又做嗤笑狀嘲諷著凌若,“真不是非得我嫌棄新主,幻境早在剛才有人闖入時被破除,你竟然毫無察覺,真是不知道那個老東西為什么將我交給你!”
說完,似乎怕被凌若再丟遠,還專門向不遠處移開了一些。
聞聲,凌若的臉色忽變,長目大睜,朱唇微啟,明顯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看著眼前這張俊逸卻“乖巧”的不做任何掙扎的面容。
少女試探而遲疑的問了一句,“師侄?”
“嗯。”
得到對方的回應后,凌若立即把臉一“扔”,瞬間退到幾尺之外。
“男…男女有別…”
“所以要保持距離?”對方挑眉微笑,言語間盡是逗弄之意。
然而后半句,凌若是斷然說不出口的。
想起剛才她的行為,萬變冰霜的臉此刻又紅又燙,隨時能冰雪消融化為春風。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子時欲與夫人相會,卻發現并未在房中,為夫只好直接來荒郊野嶺赴約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凌若皺起眉頭,想起來之前坐立難安下的草率之舉,有些羞愧。
“冀北陽呢?”想起那日在醉仙居心血來潮成立的極北之境探險隊成員,似乎還少一個。
“哎呦我的天,高徒小丫頭可終于想起在下了,否則真不知道還要在此處觀賞多久活話本咯。”
他這一說,凌若的臉更燙了。
“我看某人還是莫要打趣我家夫人,心里癢的話去尋別的樂子。”
“咳”,凌若輕咳一聲準備轉移話題。
這幾日的相處,原以為羅肆至和冀北陽的關系能有所緩和。如此看來,是她理解錯。
“師侄猜得不錯,亂葬崗日夜驟變。剛過子時,此地便有異象,只不過…”
只不過人死為鬼,激活尸體的應該是鬼氣亦或陰氣才對,為何能感知到魔氣?
而剛才不小心觸發棍狀裝置后,又是羅肆至第一個出現,將她帶離所謂幻象。
緋云說這個幻象存在的價值,是可以化為施展者之眼,看到他的所視之物。
然而凌若一無所獲。
她滿腹狐疑的看向羅肆至,俊逸玉面,一襲黑衣。
師侄與那根棍子會有什么關系嗎?凌若忽然不敢做想。
與此同時,震驚之色從黑衣男子面容之上一閃而過。
“發生啥異象,這不是與白日一模一樣?”
冀北陽隨手從雪地上攥了一顆巨大雪球,對著不遠處的松樹擲去。
“咚!——嘭!——嘩”
擊中松樹樹干的雪球瞬間四分五裂,變成雪塊。墨綠長針上的積雪也因為這一聲動靜,嘩啦啦的往下散落。
凌若根本來不及阻止,因為從她的眼中看去,冀北陽投擲的那棵松樹枝杈上,倒掛著四五具尸體。它們一個個的長舌外露,眼斜口歪的望著這里。
然而雪球砸過去,那些尸體巋然不動,倒掛之姿穩如泰山,絲毫不受到外界影響。
再聽冀北陽的說辭,凌若更加震驚,“你…看不到異象?”
對方搖搖頭,“只是感覺今日的亂葬崗,有些過分的陰寒罷了。”
當然陰寒…凌若在心中抱怨,畢竟在你身邊可是有千姿百態、“死而復生”的尸體啊。
“師侄呢?”
凌若將最后的希望放在羅肆至這邊,雖然她是個喜招怪異之事的體質,可是今日群尸亂舞的盛況,她可不希望一人獨享啊。
黑衣男子面容復雜的搖搖頭。
正當凌若打算將方才的遭遇全盤托出時,她發現羅肆至漆黑的猶如千尺寒潭的眼瞳中,有一些怪異的形狀在閃動。
而那些怪異的形狀,凌若再熟知不過。
就是正在做著詭異動作跳舞的尸體。
羅肆至,可以看到。
他,騙她。
凌若此時心亂如麻,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重逢之后,對于羅肆至的神秘面紗,她從不主動碰觸,更不試圖揭開。人生之路短暫又漫長,一起經歷的風風雨雨中,已經逐漸拋卻對他的擔憂、疑問和好奇。
仿佛舊日老友,發自內心的信任他。傾心相付,毫無保留。
即便對方是常世不容的魔族,亦不會影響在她心中的地位。
可是今天,現在——
少女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小虎子,今日教書先生留的抄書可有認真完成?”
“做好啦做好啦!母親,孩兒想吃您做的桂花糯米糕!”
“你還想吃糕?”
但見婦人指著小孩斜跨的布袋里露出的雪白一角,怒不可遏道,“睜眼說瞎話!紙上一點墨都沒沾。給我去屋里把先生的抄書完成,否則今日別想吃飯!”
某日在海寧縣跑榜,從房頂上經過吟兒乳母一家時看到的場景,當日還覺有趣。
沒想到卻立刻應驗在自個兒身上。
睜眼說瞎話,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