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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崔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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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喃喃說著,突然敲起了茶碗,口中唱起了凄婉的歌曲。

  沒想到這位大才子竟然生就了一副好歌喉,一個茶碗,一根手指,竟讓他唱出了世事變遷、人生無常的凄涼感。

  唱著唱著,他的眼中不斷滴落出眼淚,打在桌上。

  法葉嘆道:“白夫人曾送了我一首詩:山中何所寄,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堪持寄君。使君若是明智,為何不做那山中宰相?何苦在這萬丈紅塵中沉淪?”

  “山中宰相?”崔玨臉色一沉,歌聲戛然而止,他的臉上露出猙獰的暴戾之氣,“想我崔玨,滿腹經綸,才華橫溢,難道只配老死在山中?上天賜予我這才華,若不能讓我在人間留名,我死后,哪怕在那泥犁獄中受難,也要咬著牙,罵這上天不公!”

  法葉沒想到,崔玨心中的怨憤竟然如此之深,不由感到惋惜。

  法葉道:“‘煙分頂上三層綠,劍截眸中一寸光’,用詞之妙,設喻之巧,堪稱千古一絕;‘乾坤千里水云間,釣艇如萍去復還。樓上北風斜卷席,湖中西日倒銜山。’意境空悠,禪性十足;‘銀瓶貯泉水一掬,松雨聲來乳花熟。朱唇啜破綠云時,咽入香喉爽紅玉。’描人神態,宛在面前。”

  說著,法葉的目光中帶起了一絲憐憫:“如此高才,卻為何會自甘入魔道?是天之罪,地之罪,還是人之罪?”

  崔玨愕然,跟著法葉默默吟誦起了自己的詩句,病態若癲狂的神色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法師原來讀過我這么多詩文。”

  法葉道:“先前住在縣衙后宅,從白夫人處讀到不少。”

  崔玨道:“信手涂鴉,不敢入法師法眼。前周時我在山中,一開始確實只想著做一閑云野鶴足矣。后來周末大亂,太上皇遣使請我出山,想著大丈夫若不能五鼎食,也當五鼎烹,若造反失敗,死了也便死了罷。前周覆滅,大殷定鼎天下,我卻被發配來這小小的炎縣做了一個縣令…縣令!憑什么?當年叛軍打到北海郡,若不是我在炎縣抵擋住了五萬大軍,他李潭別說定鼎天下,只怕連尸骨都沒有人給他收了!”

  停頓了一下,他咬牙切齒道:“可是我這最大的功臣,卻被他丟在炎縣,守著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到死!老子不管我也就算了,小的也沒丁點想起我來!”

  法葉急忙道:“你自縊時是太上皇在位時,和當今天子可沒有關系。”

  “追封,追封啊!”崔玨吼道,“他不就能追封給我官位么?什么都沒有,沒有!”

  法葉看著歇斯底里的崔玨,心中對他充滿無限的憐憫:這人在談到詩文時表現地溫文爾雅,但談到官位之時,卻仿佛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法葉冷道:“所以你就密謀準備在興殷寺刺殺皇上,以解你心頭之恨?”

  崔玨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刺殺皇上?我為什么要刺殺他?我是要為這天下,開太平!”

  房中一陣沉寂,眾人都被崔玨那瘋狂的話鎮住了。

  “你這家伙瘋了吧?”

  所有人后退吐槽道。

  法葉和我不打兵也有同感。

  面對這崔玨,就仿佛面對著兩個人一般。

  一個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滿腹經綸的飽學書生;一個是彈指間將一個龐大家族連根拔起,一百七十八口人斬盡殺絕,甚至對自己曾經的妻子百般凌辱的變態。

  只是這話心里想想就好了,說出來就太容易讓氣氛變得激烈了。

  法葉連忙攆走所有人后退:“后退,休要廢話,去燒點茶。”

  所有人后退卻不想走,于是直接把門口燒茶的小爐子拎到了桌子邊。

  崔玨倒是不以為意。

  他端坐在桌子旁,動作優雅地像眾人展現了一番高深的茶藝。

  崔玨邊泡著茶,邊說道:“法師啊,平日里供奉給你喝的這明前龍井,可是我千辛萬苦才弄來的。今年一共才一斤。你看這芽葉細嫩,色翠香幽,味醇形美。你看這茶湯,世人都說南陵水最好——可那不過是江心中的冷泉罷了。而我泡茶的水,乃是從地心百丈處取出,用來煮茶,絕對勝那南陵水數分!”

  三人都不懂茶,但喝的多了,自然也能嘗地出好壞。

  崔玨將泡好的茶分了一分,三人喝了一下,果然比自己平時亂泡的要好喝數倍不止。

  這時,法葉突然抬頭看了看窗外,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他們聊了這么久,天色早就該大亮了,怎么感覺反而有點黑下來了?

  只是此刻他心中有諸多的疑惑要詢問,也來不及去細想。

  “如果貧僧所料不差,你耗費巨資,精心修建了這興殷寺,就是為了對付皇上吧?”

  “沒錯,”崔玨不以為意道。

  “這是一個龐大的計劃,”見他承認地爽快,法葉竟然也不驚訝,而是沉吟片刻,分析道,“如果說是為了弒君,那貧僧也覺得不大可能。畢竟若要弒君,比起在遠離京師的偏僻地方修建一座佛寺,方法多不勝數。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崔玨笑道:“佛曰,不可說。”

  “無論你有什么目的,能夠自縊假死,拋棄妻女,隱姓埋名,暗中潛伏七年,看妻子改嫁,女兒認他人為父。這份隱忍,這份心態,這份執著,不得不讓貧僧由衷地覺得佩服。”

  “砰!”

  崔玨握著茶杯的手狠狠錘在桌上,瓷制茶杯在他手上瞬間粉碎。

  他臉色變得鐵青,眸子中迸發出有如實質般的火焰,冷冷地盯著法葉,道:“你是在嘲笑我么?”

  面對他的怒火,法葉卻只是淡然地搖了搖頭:“貧僧皆是肺腑之言。”

  “哼!”

  崔玨一擺僧袍,擦了擦手上被瓷片劃破流出的鮮血,冷然道:“我知道你是想罵我,可你又知道什么?為了胸中大計,我拋下縣令之位,易容假死,在冰冷的地底下一躲就是七年,終年不見太陽。整整七年時間,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交流,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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