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海雖是東國高僧,但名利之心仍然如火如荼。他知道高麗將按蒙古制度,設護法國師之位,統管高麗佛門。這職位的任命權,不在高麗王手里,而是在蒙古國師兼宣政院大臣八思巴手里。如果通過李洛與元廷高僧拉上關系,高麗護法國師之位就非他莫屬。
傳燈寺之所以要譯寫吐蕃大日經,就是打算呈現給元朝國師八思巴,諂媚討好之意自不必說。
智海聽聞,八思巴有意在高麗以密宗取代禪宗,這可是高麗佛界天大的危機。高麗佛家千百年來一向是漢傳佛教,如何肯改奉吐蕃密宗?若是密宗一統高麗,豈非禪一大浩劫?這是智海等高麗僧人絕不能容忍的。
可是元朝勢大,硬抗勢必不可。只能以屈事之心,感化八思巴。
只是高麗僧人無人能懂吐蕃語和蒙古語,也不知道八思巴的性情喜惡,有心通信聯絡,又恐弄巧成拙,反遭對方厭棄。
僅僅進獻吐蕃大日經和世俗財物肯定不足以改變八思巴的態度,最關鍵的是投其所好,盡表恭敬之心。
這段時間,智海日思夜想皆是此事,以至寢食難安,心急如焚。
那李洛既然自稱是八思巴記名弟子,又精通吐蕃文和蒙古文,或許能助他一臂之力。
當然,‘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既是高僧又是大儒的智海當然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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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四,黃昏。
李洛譯寫大日經三天了,已經完成大半,想來明天就能功德圓滿。這幾天,智海大師又親臨禪茶室兩次,他很滿意李洛的成果,還屈尊降貴和李洛聊了幾句。
下午的時候,無可奈何的金光獻等人心有不甘的離開傳燈寺,對兩人暫時沒了威脅。
空蕩蕩的禪茶室只剩李洛和崔秀寧。
“李洛,你一定要做官,一定要掌握權勢。”崔秀寧看看周圍沒人,終于忍不住的說道。
“受刺激了?終于理解我了吧?”
“說實話,這幾天對我的打擊很大。原來我也會成為被搶的‘民女’。而面對金光獻這樣的人,我竟然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個世道對女人太不公平,我只能支持你走下去。”
“謝謝你警察,我有很多計劃,也需要你幫我,也只有你能幫。”
“你的計劃是什么?”
“先通過智海大師謀到一個官職,只做武官,掌握一點武力自保。再設法取得李氏認同,利用李氏謀取更大的兵權,更多的資源。這樣才有資格參與1281年的第二次征日之戰,我想幫元軍占領日本,獲取元朝重用,謀得更大的官位。然后......”
“然后,你會造反對嗎?”
“這是第二選項。”
“那第一選項呢?”
“如果忽必烈足夠友善,我也會不反。”
“你想過沒有,要是你高麗世家的身份坐實,一旦反元怎么號召漢人?漢人怎么會跟隨一個高麗人造反?萬一你真成功了,在漢人眼中,豈不又是外族統治?”
“警察,你想的很周到,但我都想到了。我早就有了對策,到時恢復漢人身份,我有辦法讓國人相信。至于高麗人,只不過利用的對象而已。”
“好,我們一步一步來,我看出智海大師現在已經相信你的身份,他似乎對你還有所求。這兩天我分析他的語言表情,他應該會給我們一點好處。”
“我懂了,我會利用這次機會實現利益最大化。智海有名利之心,這樣的人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利用起來不難。”
“我猜你會把腰帶賣給他。”
“猜對了。還有比他更好的買主嗎?和尚連梳子都會買,別說腰帶了。”
“除了錢,你還想要一個官職。他有這種能量嗎?”
“一個小官,對他來說也就是一封推薦書的事兒。有他的推薦,我們再花錢賄賂,那個九品實缺應該很快就能辦下來。就是七品八品的官職,他要真幫忙也會到手。”
“逃犯,聽你的口氣,似乎有了明確目標?”
“對。我打聽過,摩尼山附近十二個村寨都歸摩尼鄉管轄。剛好摩尼鄉的領導因為剿匪無能被撤職。這位子官小油水小,又要防備海盜,所以世族子弟沒人愿意干,職位到現在還空著。”
“就是鄉長,科級干部。”
“不是鄉長,也不叫鄉正。正式的官名叫‘都寨’。這都寨說是鄉長也不準確,因為其職責是民政武備一把抓,民政主要是督促村正收稅,武備就是統領鄉勇,防備海盜,維護治安。”
“懂了。這‘都寨’就是鄉長兼派出所長兼民兵營長。雖然只是科級干部,但權力不小。”
“所以我瞄準了這個位子。難度小,好到手,也最符合我的起步計劃。”
“你主要是看重兵權。”
“對。我了解到,都寨可以編練三百鄉勇,輔助地方官軍。江華島有九個都寨所,按說應有兩三千民兵。但據說最多千把人,根本沒啥用。”
“鄉勇就是民兵,應該是沒人重視才嚴重缺額。”
“是待遇太差。都寨所每年只有四百貫經費,光是都寨和十二個村正的工資就占去大半。加上置辦武器,四百貫怎么夠?鄉勇缺少武器,每年只拿到一斗米,都不夠補償耽誤農活的損失。還要和盜賊拼命,一旦死傷撫恤金醫藥費都沒有。高風險沒利益,傻子才想當鄉勇。”
“要是你真拿到都寨官職,還要自己掏錢養兵”?
“那是肯定的。錢的事你不用愁,到時你要幫我訓練鄉勇。”
“訓練鄉勇我的確有信心,但問題是他們會聽我一個女人的?”
“不聽就沒飯吃。”
兩人煞有其事的商量,好像都寨官職已經到手似的。
隨著一個僧人進來,兩人立刻停止了商量大事。
“李施主,大師請李施主移步寺主堂。”僧人行禮道。
“煩請師父帶路。”李洛給崔秀寧一個眼神,隨著僧人而去。
寺主堂在講經堂旁邊。這是智海的‘僧官署’,門口還有戒備森嚴的僧兵守護。高麗是佛國,名剎本身就算官署,傳燈寺掌管西海道和楊廣道佛教事物,權勢很重。
進了富麗堂皇的寺主堂,又過了三道廊堂,一路珠箔湘簾,錦閣參差,這才看到一間豪華精舍,上題:方丈室。
要不是方丈室外幾個白衣小沙彌垂手侍立,李洛還以為進入公候府邸。
相比中原大寺的矜持,高麗寺廟更加世俗化,對享受富貴權勢毫不掩飾。中原佛教經過三武滅佛的打擊后,寺廟已經失去了大莊園主的地位,開始走向平民化,香火供奉成為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但高麗大寺卻仍然是大莊園主,富甲一方。
李洛進入方丈室,立刻覺得暖風撲面,室內竟然燃著四個銅鼎,奢侈的燒著銀霜好炭。室內的陳設也是滿目琳瑯。青瓷玉案,珍玩字畫,俱是貴重清華,又有一幫小沙彌在煮茶設盞,就差幾個淺黛低顰的歌姬舞女了。
端的會享受!
寺主智海趺坐錦榻,手捻黑玉佛珠,氣色雍容澹寧。
“小子李洛,見過大師。”李洛折腰合什行禮。
智海對李洛微微頷首笑道:“李施主無須多禮,便請座罷。”
“謝大師賜座。”李洛跪坐在蒲團上,臀壓腳跟雙手扶膝,腰背挺直的與智海隔案對坐。
此時早有白衣沙彌奉上禪茶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