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青木鎮西北方十余里,有著一個農莊。
農莊不大,也就百來戶人家的樣子,全都聚集在一處,外面有著圍墻,圍墻高有三丈,四四方方,墻上四角立有哨樓,可以觀察到很遠的地方。
這就是一個小型的塢堡。
趙州位于大魏朝廷北方,往南過了大河即是中原腹地,往西是綿延不絕的智圣山,穿過智圣山中的驛道關卡繼續向西,乃是晉州之地,往北也有著一些山脈,卻不如智圣山威武雄壯,這些小山脈上有著長城,有著關卡,繼續向北則是北地大草原。
大草原上生活著異族,供奉著魔神,并不在道門體系。
在許久以前,北方異族連年南下牧馬,三百年前,趙州便落在了異族之手,后來,大魏太祖率軍北伐,將異族驅逐出關,趙州這才重回中原。
大魏建國三百余年,初期多次率軍出關掃蕩,打得異族不停北撤,最凄慘的時候,甚至遷移到了更北面的冰原地帶。
后來,大魏有著內亂,藩王奪嫡,無暇北顧。
百多年前,那些異族又回到了大魏無法徹底控制的草原,修生養息一段時間之后,現在,又在蠢蠢欲動,偶爾,會有小股人馬越過關卡,南向牧馬。
這樣的環境下,趙州各地的農莊也就多是塢堡形狀。
眼前這個歸屬宋家的農莊便是如此,哪怕是太平歲月,圍墻上依舊有著守衛巡視,每一個時辰也就必須走一遭,不許在哨樓內睡覺歇息。
有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農莊外的林子,有夜尿撲騰著翅膀,在林子上空盤旋。
深夜奔馬,難得一見。
圍墻上的哨兵自然有著警惕,雖不至于敲鑼打鼓,卻也飛快地向著頭目傳訊,頭目則跑下了院墻,消失在黑暗中,之后,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在街巷上響起,來到了正門前。
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在黑暗的林子內穿行,忽隱忽現。
不一會,便有一行人驅馬來到了大門前。
為首一人勒馬在門前,身邊的伴當舉著火把,火光映照,甚是敞亮,哪怕是在墻上,也能把他的面貌看得分明,同時,有人在向著墻上低吼了一聲。
“三爺來了,開門!”
那個為首之人正是宋家三郎,宋青云。
宋青云是宋家嫡系,排行老三,他大哥正是宋氏家族的族長宋青元,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個喜歡流連青樓喜歡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的紈绔子弟。
實際上,他掌握著宋家暗地里的力量。
插翅虎,宋靈官這些人全都是他的手下,暗地里為宋家處理一些上不得臺面的事情,解決一些不好用官面的力量解決的麻煩。
這個農莊看上去是個普通農莊,實際上,它是宋家在青木鎮的秘密基地。
厚重的大鐵門緩慢地打開,宋青云下了馬,松開韁繩,自然有隨從接過幫他牽馬,他自己則一馬當先走在了最前面,腳步匆匆。
一刻鐘后,農莊的某個小院。
小院不大,四周角落插著火把,火光映照,院子上空搭著的葡萄架往地面投下了陰影,垂著的那些葡萄藤隨風輕輕舞著,像一條條不安分的長蛇。
葡萄架下,有著石桌,有著石凳。
宋青云坐在石凳上,左手端著茶盞,右手拿著茶蓋,輕輕地撥著茶盞內的泡沫。
在他前方,宋靈官彎著腰,低著頭,一副請罪的姿態,宋青云若是沒有發聲,看上去,他會一直這樣低頭彎腰到天荒地老。
他穿著灰色布衫,腿上打著綁腿,腳下是一雙芒鞋,和農莊的莊客打扮一般無二,微胖的臉龐不見昨天的狠厲,而是慈眉善目,像是一個和氣生財的老好人。
整個冀西平原,幾乎每一個農莊都有類似的莊客。
非常的普通,極其的平凡。
“全折進去了啊!”
宋青云嘆了嘆氣,放下茶盞,把茶蓋蓋上。
在他的統率下,宋家暗地里的力量一直在慢慢壯大。
兩年多前,宋家對青木鎮那個刀客一籌莫展的時候,也是由他出面,和靈槐觀的羅道人聯系上,利用咒法弄死了那個刀客,給宋家解決了大麻煩,之后,他幫了羅道人幾個小忙,羅道人也為宋家解決了一些無法擺上臺面的問題,兩者互助互利,很是相得益彰。
當然,和渠縣喬家相比,羅道人的分量也就不夠看。
為此,犧牲羅道人,宋青云也是愿意的,哪怕事情并沒有辦成,喬家也要承他這個情。
羅道人死在法事反噬上是極好的,免得他為難,為是否滅口而猶豫。
畢竟,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官府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無能的,然而,當官府狠下一條心,集中力量一定要做什么的時候,那股力量也是非常可怕的。
后面,他下達滅口的命令不過是順理成章。
畢竟,只有死人最保險。
然而…
現在,插翅虎死去,因為特殊的聯絡方式,相當于失去了他帶著的那幾十號人。
這損失足夠嚴重。
對他來說,對宋家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挫折。
“顧朝陽?”
宋青云輕輕念道。
他皺著眉頭,盯著宋靈官。
“你確定,這廝是關鍵?”
宋靈官抬起頭,用力點點頭。
這時候,宋青云扭過頭,望向另一側,在石桌的另一邊,還有著一個人在躬身肅立,如果,尹金在這里的話,也就會認得這人。
就是白日里在靈槐觀追問顧朝陽的那個莊客。
此人,正是宋家的眼線。
現在,他已經偷偷離開了靈槐觀,和他一樣,偷離了靈槐觀的人有不少,對此,尹金心知肚明,知道他們是要回去向自家的主子匯報情報,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沒瞧見。
“二根,你怎么看?”
二根是這個農莊的負責人,是宋家在青木鎮的情報頭子。
先前,他已經把白日里自己在靈槐觀所見講給了宋青云聽,他在顧朝陽那里聽來的故事和宋靈官講述的有著不同,是迥然不同的故事。
他沉默了片刻。
“小人愚見,靈官的判斷是對的!”
他聽來的是顧朝陽的講述,宋靈官則是從其他人那里獲得的情報,兩相比較下,自然是對方的更接近真相,人啊,本就是擅長撒謊的存在。
“那個楊真,小人以前和他打過交道,性情內斂,說話口吃,膽子是極小的,雖然,有著修行天分,做事卻極不靠譜,遠不如另一個叫杜憲的念經道童,也就一直不受羅道人待見…”
沉吟著,二根搖搖頭。
“我不相信他有著那樣的能力!”
“是嗎?”
宋青云抬著下巴,抬起手,捋著下頜的胡須。
半晌,他望向宋靈官,正色問道。
“你確定,整個事情只有羅道人清楚,除了羅道人,你并沒有和靈槐觀的其他人有接觸,尤其是還活著的那兩個家伙?”
其實,宋靈官和楊真有著接觸。
他是楊真引領進入靈槐觀的,雖然,兩人之間沒有多余的交流,他又蒙著面,隱藏了身份,然而,接觸終歸是有著接觸的。
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宋靈官也就沒有把這事情說出來。
他用力地點點頭,沉聲說道 “三老爺,沒人知道我的身份,羅道人也是在法事即將開始之前得到我給他的東西,事前也是一無所知,并不知道詛咒的對象是那一位,其實,他也是一個糊涂鬼…”
“這樣啊!”
宋青云繼續沉思,放下捋著胡須的手,手指頭囔囔地敲著桌面。
”三老爺,要不要,我去找人來?“
除了羅道人,宋靈官還是認識一些野法師,既然,武者粗暴的手段行不通,詭秘的法師手段說不定可行。
宋青云搖了搖頭,站起身,向著那兩人說道。
“老爺我趕路乏了,先歇息了…”
他看了二根一眼。
“你和你的人繼續監視靈槐觀,認真點,仔細點…”
“是!”
二根低頭應道。
然后,他轉頭望著宋靈官。
“該聯絡的也要聯絡,只是,不要急,悠著點,只是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