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很是不安。
空氣雖然陰寒,他額頭上卻隱隱有著汗漬,腳下也在發抖,并非因為不知名的陰寒,而是因為心中的不安,像他那樣膽小的人,哪怕是師兄弟聚會也會下意識地溜到角落去,現在,被那么多不相干的陌生人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自然,很是不安。
然而,眾人的眼神雖然讓他害怕,其害怕程度卻不及顧朝陽帶給他的萬一。
所以,哪怕他很是不安,卻也努力地控制著自己,表現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按照顧朝陽的吩咐,擺出一副有道全真的姿態。
一時間,并沒有到露餡的程度。
顧朝陽說得對,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裝一個有道之士,那就模仿師傅羅道人吧…
羅道人面對那些鄉民們的姿態,楊真見得太多了,現在,依樣畫葫蘆,并非啥難事。
一群羊!
面前的只是一群羊!
他在心里嘀咕著,視線雖然落在面前的眾人那里,眼神卻高遠,像是停留在不知名的遠方。
在他耳邊,顧朝陽的聲音飄蕩著,抑揚頓挫,娓娓動聽,一字一句,深入人心,就像是唱歌一般。
在顧朝陽的講述中,因為擔心觀內的惡鬼涂炭生靈,禍害方圓數十里的生民,他原本可以和師兄楊真一走了之,然而,身為天師,斬妖除魔,驅鬼逐邪乃是應有之義,哪怕為此付出性命,也是在所不辭,所以,昨夜狼狽逃走的他們回來了,這就要進觀和那惡鬼決一死戰。
哪怕是失敗了,也會將惡鬼破除封印的時間延遲,以待道官們聞訊趕來。
顧朝陽說得慷概激昂,聲音充滿了蠱惑,讓那些民壯聽得很是激動,一個個望向楊真的目光不但有著期待,也有著敬仰和尊重。
楊真也就更加不安了,小腿微微顫抖著。
雖然背對著他,顧朝陽似乎也知道他的窘迫即將到極限,也就停下了說話,轉身面向楊真,躬身行禮,用楊真一人可見的眼神示意他,應該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楊真懷想著羅道人的姿態,微微頷首。
然后,目不斜視,一馬當先地穿過人群,向著陽光下的靈槐觀走去。
自己不過是個工具人。
他在心中不停地說著。
作為工具人,萬萬不可有自我意志,一切聽令行事即可,既然,在羅道人麾下他都能活下來,還活得不錯,那么,只要聽這個惡鬼的話,生命多半也有著保障。
這惡鬼,其實也不是很難相處的。
當然,前提是你要聽令行事。
最初,顧朝陽說是要去青木鎮報案,楊真其實是反對的,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一走了之,遠離有可能會出現的各種麻煩。
觀內的浮財雖然被小莽子等弟子拿走了不少,然而,剩下的仍然挺多,足夠兩人好幾年的花用,如此,其實沒有必要也沒有道理繼續留在靈槐觀。
如果,繼續留著,像昨夜那樣的事情說不定還會發生。
在張鳳年這件事上,楊真參與得不多,知道的更是只有皮毛,但是,他確定師傅羅道人是參與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因為,他有聽見師傅羅道人和黑袍人之間的說話,對這法事,對法事詛咒的目標,師傅羅道人其實是不情愿的,只是,他頂不住委托人的高壓。
他有聽到師傅提到這個姓氏。
如果,真的是清河宋的那個宋,留在靈槐觀也就危險了。
這些,他沒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顧朝陽,包括他自己的推測。
然而,顧朝陽否決了他一走了之的計劃。
對此,顧朝陽有著他的說辭。
首先,某種情況下,他們兩個其實是不知道事情真相的,在絕大多數人眼里,他們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也就不會引起官府的注意。
但是,如果他們落荒而逃的話,身上的嫌疑也就會增強。
相當于惹禍上身。
何況,他們沒有路條,走出清河縣,也就寸步難行。
楊真有著度牒,倒是不怕,然而,這度牒出了清河縣也就只能當成路條來用了,失去施法的權限,也就失去了謀生的能力,兩個少年攜帶著大量錢財,無疑是小兒持金夜行。
所以,不如留下來。
首先,要向官府證明他們兩人沒有殺人嫌疑,同時,也向某些人表明他們什么都不知情,殺人滅口之類的事情最好別做,因為毫無意義。
萬一某些人聽不懂,依舊要那樣做呢?
那么,他們就要要向那些人展示自己的實力,要讓那些人知道他們師兄弟是硬骨頭,咬上去要崩了牙,在明知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非要來滅口,那就是腦殘了!
有什么能證明他們是硬骨頭呢?
作為法師,自然是施法的能耐。
于是,有了眼前的這一幕。
其實,這就是一出戲,導演是顧朝陽,主演是楊真。
作為降妖除魔的法師,楊真是這出戲的主角,雖然,他是不情愿的。
然而,作為工具人,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楊真面無表情,擺出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姿態,徑自向前,邁上臺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靈槐觀,沒有半點猶豫。
“不愧是羅道人的徒弟啊!”
“小道士慈悲啊!”
身后,傳來眾人的竊竊私語。
除此之外,還有顧朝陽的腳步聲。
是的,顧朝陽作為輔助,要協助楊真驅鬼,他也要進入靈槐觀,如果沒有他隨行,楊真自己是沒有膽子單獨進入靈槐觀的。
顧朝陽講的故事雖然是假的,觀里盤踞的惡鬼卻是真的。
昨夜,顧朝陽并未將所有的麻煩解決,而是留下了一個靈,任其在靈槐觀內流連,為的就是現在,楊真自己可是沒有本事收拾那家伙的。
他們帶出祖師殿的惡靈有著八個,一個仍然盤踞在靈槐觀,其他的,有兩個被顧朝陽回收,現在封印在木盒內,仍然擺放在祖師殿。
剩余的五個惡靈,就像刀客一樣被他吞噬了。
準確地說,是被他識海內的青蓮吞噬了。
然后,青蓮吃撐了!
同時,顧朝陽也吃吐了!
對青蓮來說,惡靈是食物,只是,可能是因為穿越位面損失了很多能量,青蓮現在的力量不足,食量有限,沒辦法一口吃出一個胖子,五個殘缺不堪的惡靈就是上限。
對顧朝陽來說,這個進食過程非常的難受。
青蓮必須通過他來進食,不可能自己動手,在這個過程中,他就像是青蓮的嘴巴,是一個工具,可惜,惡靈并不在人類的食譜上面。
惡靈的氣息渾濁,骯臟,丑陋,是人類負面情緒的總集合,哪怕這些氣息無法傷害到顧朝陽,他卻無法屏蔽自己的感受。
打個比喻吧,就像是吃屎。
吃屎對人其實無害,最多消化不良,然而,吃屎的過程卻是折磨。
何況,那感覺比吃屎要難頂十倍。
這樣比屎還難吃的玩意,他一口氣連吃了五份,直到識海內的青蓮吃撐了才罷休,如此,難免會吃吐。
可以的話,他不想還有下一次。
只是,他不擔保自己下次不會繼續這樣做。
就像在原來的那個世界,如果吃屎可以讓一個人變成超人的話,恐怕,十有八九都不會拒絕。
吃屎能讓你強大,或許你會拒絕。
然而,吃屎若是能救你一命,恐怕就沒人會拒絕了。
昨夜,顧朝陽借著碧海元君的憤怒,咒殺了插翅虎,自身并非沒有付出代價,即便只是碧海元君從空間裂縫中泄露出來的一絲氣息,哪怕是轉移給了插翅虎,顧朝陽自身還是受到了重創。
消耗了大量的心神。
用道門的話來說,那就是神念受損。
很多神念受損是不可逆的,有著青蓮存在,顧朝陽倒是不用擔心這個。
只是,還是需要盡快彌補,要不然,難免會有著隱患。
所以,顧朝陽吞噬了五個惡靈,青蓮將其吞噬之后能夠轉換成神魂所需要的能量,也就相當于彌補了先前的損失,為此,真要吃屎的話,也只能去做。
進入靈槐觀,消失在眾人視野內之后,楊真原本挺直的背頓時佝僂起來,他躬著身子,畢恭畢敬地站在顧朝陽身前,輕聲問道。
“師弟,接下來怎么做?”
顧朝陽笑了笑。
“師兄,你應該懂得很多裝神弄鬼的手段吧?”
楊真也笑了笑,笑得有些尷尬。
作為羅道人的入室弟子,他的確懂很多那樣的手段。
畢竟,如果每一個法事都消耗靈力去做,也就有礙修行,何況,身為野法師,做法事的收費比道門出身的道士要廉價許多,一分價錢一分貨,不是每個客戶都會得到真正的服務,很多時候,羅道人都是糊弄了事,所謂法事,更像是一種心理安慰。
“把聲勢弄大點,讓外面那些家伙都能感應到…”
顧朝陽吩咐楊真。
楊真點頭應是。
隨后,他就去前庭那里布置,這些事情他是做熟了的,無需顧朝陽幫助。
觀內那個徘徊的惡靈,那才是顧朝陽需要解決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