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坐在老樹雕成的墩凳上,一陣含飴弄孫。
和歹徒談判的第一個要素,就是讓他打開心扉,雖然與李東陽商議沒有這般嚴重,可老丈人總是提防著他。
“你來找本官何事?”李東陽自知女婿有求。
本官?
竟不是稱為父,看來還差一點,嚴成錦看向嚴方來,“給外祖父背一首詩。”
“一人我飲酒醉,錯把佳人成雙對…”
“…”李東陽瞪圓雙眼,看著嚴成錦。
嚴成錦拍了一下嚴方來的小腦袋,恨鐵不成鋼:“你怎么把府門的暗語背出來了。”
李清娥知道夫君和父親,有事要商議,牽著嚴方來和嚴千瓏去了后院。
“來找本官何事,就算你讓方來哄本官,本官也不會心軟。”
從踏入府門的一刻,李東陽就識破了嚴成錦的伎倆。
只不過,他是將計就計罷了。
“魏國公找下官,諫言準許武勛子弟參加科舉。”
李東陽微微皺著眉頭,“你為何要答應魏國公,朝廷好不容易整飭藩王制,你又準許子弟做官,豈不是徒增武勛權柄?”
朝廷文武制衡。
他有些摸不清這女婿的心思。
本想一口否決,但女婿來開口就知道,背后還有幾套方案等著他。
“朝廷可以出路引憑證,作為交換,武勛歸還一千頃良田給朝廷,實則還是削弱武勛。”嚴成錦考慮過。
天下有用的良田,多集中在武勛手中,加起來足足有三五十個。
人口越來越多,需要武勛把這部分土地讓出來。
而作為賠償,武勛非世襲子嗣可以參加科舉,做七品小官,分封到海外各地。
也可以離開封地做買賣,經營生意。
武勛得到自由和出路,朝廷拿回地皮。
對于朝廷和武勛都有好處。
李東陽以為嚴成錦要幫魏國公,給其兒子徐應宿安排差事,眼下來看,是要坑死魏國公啊。
“你這不是借魏國公的名義,收回土地嗎?”
“李公以為此計如何?”
“甚妙。”
路引憑證,是朝廷發給周邊小國的蠅頭小利,有了憑證就能入關做買賣。
武勛和藩王都受制不能離開封地,給子嗣發路引,與周邊小國的道理相同。
“恐怕是諸地的武勛藩王,都會罵魏國公吧。”
房山,南康。
谷大用牽著毛發黢黑的黃牛,肚子健壯的肌肉幾乎與地面貼合,尾鞭揚起,碗里漸漸滿了起來。
“這、這就是啤酒?”朱厚照舔了舔嘴唇。
張賢自顧自地看著,起初懷疑嚴成錦瘋了,可嚴大人每一次匪夷所思的想法,都做出來了啊。
周遭的工程師也是一臉急切之色。
“臣不喝啤酒,也不知道。”
嚴成錦知道,在上一世,某國把牛尿作為飲料,還有愿景:成為世上最大的飲料巨頭。
他提前將這個想法竊取過來,做大做強,賣回給海外的番人。
不知能不能賺銀子?
“釀酒浪費大量栗米,以馬尿充酒聞所未聞,這是善政啊。”戶部尚書王瓊沐休一日,就跟著嚴成錦來良鄉。
賣爹求榮的劉仁站在一旁,對天體和農事頗有研究,釀酒也在他的技能之列。
身為副總工,于是站出來一步:“讓學生試試?”
嚴成錦退后一步,朱厚照見狀,也跟著退后一步。
劉仁淺嘗了一口,隨即搖搖頭:“不會醉,應該不是酒,學…學生失陪一下。”
可是不等他離開,一股莫名奇妙的聲音就從身下出來,對著旁邊的工程師道:
“…送我去惠民藥局。”
嚴成錦不知后世,究竟作何處理,看來只能技術成熟些再賣了,但他想起啤酒罐上的圖紋。
“用麥子、高梁等物試試,本官記得此酒難醉,顏色微黃,有氣泡。”
大清早。
魏國公徐俌皺眉思量一下,再看看紫禁城的方向。
該上朝了,留在京城的最后一日,不知向新皇的請乞成不成,若成了,就能將二子、三子留在國子監中讀書,考取功名。
七品官員雖小,與錦衣衛百戶相差卻不大,也算一門生計。
“爹,兒想做文官。”
徐俌哀嘆一聲,話到喉嚨卻沒多說什么,準備去午門上朝,想來今日上朝會很激烈。
百官陸續穿過午門廣庭,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奉天殿。
“臣已經說服嚴大人。”
大殿中,魏國公徐俌抬眸看向御座上的朱厚照,入殿后開口道。
朱厚照嗯了一聲,發現百官也正朝著這邊看來,于是,看向下方的李東陽,見他不作聲。
“準乞。”
徐俌覺得有些奇怪,怎么百官只是看著他,卻無人辯駁?
蔣冕幾人雖想說話。
但一早到內閣開了小會,一番權衡之下,決定讓利收回分封的田地。
“傳朕旨意,武勛侯爵交出一千頃田地,朝廷頒發路引憑證。”
“等等,一千頃田地?”
徐俌終于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仿佛如夢初醒般,“臣沒說要交一千頃田地啊!
諸公請見諒,本國公與嚴大人商議的是,幫他在兩廣賣酒水,他幫本國公向朝廷請旨,準許不世襲的子弟入國子監讀書,可當七品官員…”
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發現被嚴成錦騙了…
朝廷的真意,是趁機削武勛,大意了,沒有猜到這一層啊。
“魏國公也知道,朝廷雖開墾不少荒地。
但天下好的良田,多集中在武勛王爵手中,這是朝廷懸而未解的弊政,換取子嗣自由,其實不虧。”
嚴成錦面色鎮定,知道李東陽已經贊成,所以絲毫不慌亂。
田地就像銀子,多少都不嫌多。
大明不能打土豪分田地,重新分配土地。
只能先收回一些,削減土地集中,向盛世邁進一小步。
等時機成熟,再以等面積的土地把藩王和勛爵平移到海外,騰出大明的領土。
“臣未曾向嚴大人許諾此事。”
一千頃?
每個武勛都有一千頃嗎?
入朝當七品官員,還不如把地分給子嗣耕種,朝廷終究還是惦記著他們手里的地啊。
“魏國公以為,朝廷為何會平白準許武勛子弟參加科舉?”
“可…可是這不值當,當官就是為買良田,如今將良田出讓,豈不是本末倒置?”
“初看之下是如此,但子嗣世代,可不受封地制約,當官和買賣概自由,豈不是好事?”
嚴成錦反問道。
魏國公心中微動,能做買賣,就能把地買回來,好像…好像是不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