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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掘地三尺

  路上的煙霧出現時間已經不短了,足足有兩個月之多。

  但是除了失蹤的和尚道士,倒是一直沒有人受害,頂多村里隔三差五丟一只雞、少一條狗之類。

  這樣人不出事,馮家也就不太害怕了,最終選擇將這條路用繩子圍起來不準大家走,就此作罷。

  王七麟去路上轉了轉,很普通的石板路,一塊塊青石板被人踩車軋變得很粗糙了,有些地方碎掉了。

  他問馮多山道:“這條路是你們自己修的嗎?”

  土山頂上的小村里,有石板路,雖然算是一條主干路,但也算有點牛逼了。

  馮多山說道:“哦,回大人的話,這條路是老夫帶人改出來的,石板是以前道觀的道路中摳出來換用過來的。”

  王七麟沒發現這條路有怪異的地方,他跺了跺腳,石板下的土地很夯實。

  馮多山拱手道:“王大人,這詭事其實并不嚴重,沒想到還叨擾到了您,麻煩您百忙之中前來費心。”

  “老夫對此深感惶恐,所以不如就這樣吧,老夫把這條路封起來,應當不會有事。”

  王七麟淡淡的說道:“令郎已經說過了,這煙霧本來只出現在道路一頭,現在卻彌漫開兩倍。”

  “而且根據本官掌握到的信息來看,煙霧中的鬼怪在找什么人,你就不怕它長時間找不到人,改成大開殺戒嗎?”

  馮多山遲疑的說道:“不至于吧?”

  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一些住戶出來看熱鬧,有人突然指著路中間說道:“這是誰家的狗?狗別往這條路上走,雞鴨狗這些牲畜一旦走到這路上,晚上就會丟失!”

  王七麟扭頭,看到九六低著小狗頭在路上仔細的嗅著什么。

  見此他示意眾人安靜,問九六道:“六,你找到什么了?”

  九六抬起頭沖他搖了搖尾巴,忽然在原地蹦跶起來:“六六六,六六六!”

  王七麟走過去,九六用爪子刨地上的青石板。

  青石板下有東西。

  他將石板掀開,下面是夯實堅硬的泥土地。

  九六立馬又揮爪刨了起來。

  見此馮多山急忙叫道:“大人,請別讓這條狗亂挖,這里的地下埋著東西不能挖!”

  王七麟喝道:“這里地下埋著東西?你為什么不早說?是不是這地下的東西有問題?”

  馮多山堅定的搖頭道:“請大人明鑒,這地下是老夫剛搬來山頭上居住的時候埋下的鎮宅物。”

  王七麟懷疑,于是反問道:“鎮宅物?”

  馮多山沉重的說道:“不錯,老夫年輕時候來這山上開荒,那時候實在是窮,無處可住,只好住進這道觀里頭。”

  “可是道觀荒廢多年,里頭時常有鬼祟妖物現身,老夫便按照家鄉的規矩在住宿的大殿地下埋上了鎮物。”

  “果然,后來道觀再也沒有詭事發生。前些年莊子里頭人員漸多,老夫主持著做了改建,這條路正是以前大殿所在,下頭應當埋著一些鎮物!”

  “這鎮物鎮守我們馮家營的風水,所以不能挖出來,不能讓它們重見天日,否則會壞了風水!”

  于夢中點點頭道:“王大人,確實有這說法。”

  王七麟道:“多簡單的事,來,在這里撐起個棚子,這樣不就見不著天日了嗎?”

  于夢中一愣,大人好機靈。

  馮多山哀求道:“王大人,這鎮物關乎我們馮家營的風水,算老夫求您了,您別挖開。”

  “這些年來我們馮家營家家戶戶順風順水,全靠鎮物保佑、風生水起,這真的不能動。”

  圍觀的百姓一聽跟著著急了,紛紛跪地磕頭求他不要開地亂挖。

  王七麟知道九六不會無緣無故要挖開這地方,但他也不確定所謂煙霧就與這里埋的鎮物有關,所以他一時也有些猶豫。

  歷朝歷代的老百姓最好管轄,只要給他們一口吃的、給他們個住的地方讓他們能活下去,他們便不會鬧事。

  可是如果要逼他們踏上絕路,那他們能爆發出來的力量會很可怕。

  馮家營老百姓日子過的很紅火,他們有田有牲口,作為地主鄉紳的馮多山又是個善人,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而這一切往虛里說,就是因為馮家營風水好,如果王七麟要壞他們的風水,那就是要逼他們上絕路。

  村里百姓一喚二、二喚十,很快洋洋灑灑來了上百人,往路口一跪,多出來一片烏壓壓的后腦勺,就跟地上趴著一群老鴰似的。

  八喵看到大家都跪下頓時懵了,它不明白這么多人跪什么,但它能感覺到這條小路上有股神秘力量。

  本來它對這股神秘力量不屑一顧,現在看到這么多人跪下便隨大流了,它也跪!

  于夢中遲疑的看向王七麟問道:“王大人,這怎么弄?”

  王七麟深深的看了地上一眼,說道:“先去屋子里喝杯熱茶,這事容后再議。”

  馮多山松了口氣,起身后連連作揖:“這事真是麻煩大人了,其實這就是小事,即使鬧了邪祟又不害人,老夫覺得沒必要折騰,眼不見心不煩,與它友好同居便是。”

  馮家大郎也說道:“父親所言甚是,我馮家營地下不知道多少老鼠蟑螂,還不是一樣相安無事?就將它當做老鼠蟑螂便是。”

  王七麟笑了笑道:“你們真看得開。”

  馮多山伸手道:“王大人,請,老夫今年入冬前托人從閩地山中帶來一些上好紅茶。紅茶暖身,請大人前去品鑒。”

  王七麟笑道:“好,本官去品鑒兩口。”

  他們進屋,馮多山的一個孫女親自給他們展示茶藝。

  王七麟看不懂,他只想趕緊喝一杯熱茶暖暖胃,結果小姑娘又是曲觴流水又是高屋建瓴,弄的一杯杯熱茶都沒了。

  趁著這空隙他將另一檔子事提了出來,問道:“馮善人,早些年你曾經與刑天祭做過買賣?”

  馮多山茫然問道:“誰?刑田雞?這人是做什么的?糧販子嗎?”

  王七麟加強語氣說道:“不,是刑天祭,祭祀上古大神刑天的一個幫派,他們不販賣糧食,他們販賣人口,特別是婦女和孩童,販賣的尤其多。”

  馮多山心里咯噔一下,道:“販賣人口?販賣婦女和孩童?”

  王七麟緩緩點頭。

  馮多山本來滿臉紅光,一聽這話黯然失色,他低下頭低聲說道:“他們是刑天祭?老夫不知道,老夫那時候,那時候只想和隨老夫一起來開荒的人活下去,老夫只好賣了孩子。”

  一名馮家營元老站起來說道:“這位年輕的大人,此事我們都知道,但孩子是我們的,我們愿意賣掉他們,這事朝廷管不著吧?”

  王七麟冷冷的說道:“當然管得著,販賣人口者,罪當誅!”

  馮多山沖那元老搖搖頭,悵然的說道:“老甲,你坐下,這里沒有你們的事,都不許說話。”

  他又沖王七麟賠禮道:“王大人恕罪,老甲一介老農,沒念過書沒上過學堂,很是愚昧,他若有得罪您的地方,還望您海涵。”

  這時候馮家二郎激動的起身說道:“王大人,學生沒有質疑您的意思,但是想必您沒有受過挨餓的苦吧?”

  “學生受過!馮家營老一輩都受過!”

  “挨餓的滋味不好受,所以當我們馮家營日子好過以后,每逢天寒地凍,我爹便會在周邊路口設下粥鋪支援過往窮苦百姓一口熱粥,為什么?因為他們吃過挨餓的苦頭!”

  “當年他們挨餓的時候,可沒有人設立粥鋪給他們一口熱粥,他們只能靠自己,可那時候田地還沒開墾長出莊稼,他們沒有糧食沒有錢,怎么活下去?只能賣兒鬻女!”

  馮家二郎越說越激動:“你以為我爹娘他們愿意賣掉孩子嗎?不是沒了活路,誰愿意賣掉孩子?虎毒尚不食子也!”

  他又指向正北:“你以為沒了孩子我爹娘心里好受嗎?從我們馮家營日子好過后,我娘便委身佛堂閉門不出,吃齋念佛,日夜為那些找不回來的孩子祈福、為他們的罪孽悔過!”

  “王大人,請您愛民如子,請您能與百姓換位思考!”

  幾句話說的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毫無疑問,馮家二郎不是普通的讀書人。

  馮多山對兒子搖搖手,悵然的說道:“你坐下,這件事外界有傳,但其實傳的不對。”

  他嘆了口氣說道:“挨餓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可為了不想挨餓、為了想吃飽飯就拿孩子去換錢,這種事馮某還做不出來。”

  “大哥。”老甲等幾位老人激動的看向他,“別說了,你別說了。”

  馮多山看向王七麟問道:“王大人,我們賣孩子的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您如今找上門來,是不是我們家的孩子誤入歧途,做了什么壞事?”

  “子不教父之過,若是他們犯下了什么錯,老夫愿意承擔責任,可是他們與馮家營沒有關系,賣掉他們的時候馮家營還沒有出現,所以希望大人能放馮家營其他人一馬。”

  王七麟搖頭道:“馮善人多慮了,并非如此,而是你們賣孩子的那個幫派是邪幫,作惡多端,朝廷認為所有與他們買賣人口的都是幫兇,除非情有可原,否則要追究責任。”

  馮多山沉默了一下,抬起頭道:“賣掉孩子的事,是老夫負責的,幫兇只有老夫一人,與其他人無…”

  “大哥你這是什么話?”老甲重新站了起來,他大聲說道,“當初你賣掉孩子是咱們都同意的,賣掉的也不光是你家孩子,還有我家孩子和其他孩子,我們賣掉孩子也是為了活命,是情有可原的!”

  另一個老漢沉著的說道:“王大人,老頭子給您講個故事聽,可否?”

  王七麟點頭。

  老漢點燃一袋煙,在縈繞的煙霧中他緩緩說道:

  大約是四十年前,這片地方不叫馮家營,叫老野山區,水草豐茂,常常引來野鼠野兔野雞。

  馮多山看中了這地方,當時朝廷為了鼓勵農耕出具政策,說誰開墾出荒田,那田地就屬于誰,免三年賦稅、后七年賦稅減半。

  于是他帶上一伙窮兄弟想來撿個漏,可世間哪有什么大漏?即使有又怎么會輪到無權無勢的窮老百姓?

  老野山區土地肥沃、水草豐茂,為什么沒有人來開墾呢?因為這里不光有野兔野雞還有山賊!

  這伙山賊的頭人自稱斷頭將軍,他其實也是尋常百姓出身,只是過不下苦日子落入山里做了賊寇,領著一伙窮人占山為王。

  窮人得勢后更囂張!

  這斷頭將軍仗著從前朝元軍手中得到的一群快馬,在上上原府外四處劫掠。

  馮多山等人來了老野山區后就被斷頭將軍給盯上了!

  “要錢、要糧、要人,一樣不給就要砍人頭,所以他才有這斷頭將軍的稱呼。”

  老漢吐了口煙霧苦澀的說道:“老野山區的土地肥沃,除了野草開了田壟,撒下種子便能長出糧食。我們能給他供上糧食,可是錢去哪里找?”

  “當時山大哥手里倒是積蓄過一點錢財,卻全用來娶了大嫂,實在沒有錢再供應給斷頭將軍那伙人。”

  “斷頭將軍逼得急,說再不給錢就要屠我們寨子。恰好當時上原府里有人收孩子,山大哥只好把我們幾個家里的孩子給賣掉了。”

  “沒辦法,除此之外我們有什么辦法?官軍不管,聽天監更不知道在哪里,我們總不能真引頸就戮吧?只能賣掉當時家里有的孩子!”

  不知不覺間,茶水送到了王七麟手邊,他拿起茶杯喝了下去,說道:“此事當真?”

  馮多山黯然的點頭,其他人老漢也無奈的點頭。

  老甲說道:“自然當真,你們可以去問府城里頭上了年紀的老人,誰不知道斷頭將軍的名聲?”

  他們正在屋子里談話,外面忽然響起一陣急迫的呼喊聲:“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有妖貓在挖咱的鎮宅寶物!”

  王七麟心里一喜,臉上卻是一肅:“什么?有妖貓在挖你們的鎮宅寶物?快點去看看。”

  他們著急忙慌跑去小路,看到八喵正在與幾個青年對峙,青年們身大力不虧,卻不敢上去招惹八喵。

  老甲脾氣暴躁的怒罵道:“狗日的你們平時不是能吹牛嗎?說什么山里有大蟲也能降的了,怎么現在碰到個貓崽子就抓瞎啦?”

  一個青年慌張的叫道:“老甲叔,這貓很邪,這是個黑貓!剛才我們上去趕它來著,都讓它給踹翻了!”

  有人不信邪,拎起一條棍子沖八喵撲去。

  八喵輕蔑的一撇嘴,身影化作黑色流星反撲上去,它跳起來直撲青年胸膛,先是前爪開踹隨即借著這股反震力往后翻身并順勢用后爪踹了一記。

  屁股撅起來的時候,長尾還掃了出去,正掃在青年下巴上!

  青年捂著下巴咯噔咯噔后退好幾步,最終被踹了個屁股墩。

  八喵落地后后爪著地、尾巴撐地,前爪往兩邊拉,這次來了個黃飛鴻的拳架。

  可惜地方不對、氛圍不對,否則王七麟要引吭高歌來一曲《將軍令》的。

  周圍的人紛紛倒吸涼氣,有人大叫一聲:“果然是妖貓!快放狗!”

  又有人大叫:“不能放狗,狗上了這條路就沒了,別管這貓了,貓上了這條路也就沒了!”

  馮多山卻猜出真相,他看著挖開的洞穴說道:“王大人,這貓是您的寵物吧?看來您非得挖出地下鎮物來瞧瞧才肯罷休了。”

  “沒關系,王大人,我馮家營都是良民百姓,既然聽天監要看我們風水鎮物,那老夫就挖出來給您瞧瞧。”

  他招呼上幾個壯碩漢子說道:“把這周圍都翻一圈,大約翻下去兩尺高就能找到那些鎮物。”

  冬季本來土地就硬,加上這是一條路,長年累月被人踩、被車碾,土質更是堅硬如鐵。

  漢子挖的很費勁,馮多山讓家家戶戶燒開水澆在這土地上,等到開水滋潤泥土,這才好挖一些。

  從上午挖到下午,終于有人喊了起來:“這里有東西。”

  王七麟和馮多山等人去看,挖出來的是一個水缸。

  水缸上頭雕刻著諸多魚兒,有鯉魚有草魚有鯽魚有鳙魚,都是城外河里常見的魚。

  馮多山仔細的回憶著說道:“這是個魚缸,正所謂山主貴水主財,老夫當年找高人算過埋鎮物的方位,這是個財神位,以魚缸來催財,其實埋下去的時候,這缸里還有一條金鯉魚的。”

  接著又有人挖出來一個陶瓷小人,小人有人的膝蓋高,它們其實是兩個小人,一男一女倆小孩眉開眼笑的摟在一起。

  馮多山平靜的說道:“這是運財童子,能驅邪化煞。”

  后面還有石獅子、小石塔、一截焦炭般的木頭和一塊泰山石,最終一個青年挖出來個壇子,他往里一看猛的激動的叫了起來:“金元寶!里面都是金元寶!”

  青年伸手想往外拿,老甲上去就給了他一腳:“找死呢?這、這些鎮物你也敢碰?”

  馮多山說道:“這里面的不是金元寶,不過叫這么個名字吧,里面的都是銅元寶,是用黃銅做的,我們尋常人家,哪能用一壇子金元寶做鎮物?”

  王七麟緩緩點頭。

  出土的鎮物一共有七樣,沒有任何問題,他已經看過了,這七樣物品以北斗七星之位陣列。

  老甲直勾勾的看著他問道:“這位大老爺,挖出我們村子的風水鎮物你可算是滿意了?”

  滿村人都滿懷悲憤之情,但敢怒不敢言,紛紛用仇恨的目光看著王七麟。

  王七麟忍不住開始懷疑人生,并決定回去揍的九六懷疑狗生。

  九六還在低著頭聞來聞去。

  八喵趕忙過去站起來摟住它脖子往后拖,它有預感,明天開始自己恐怕要帶妹浪跡江湖了。

  否則它將永遠的失去狗妹。

  九六掙扎開來,依然在地上聞著并不斷用爪子刨地。

  此時已經太陽西斜,夜色將至。

  一旦夜幕降臨,這條路上就會冒起煙霧。

  可是此時王七麟看出了門道:

  九六依然在挖地,而且與起初相比它挖的地方一直沒變,就是最早的那塊青石板下面。

  它先前發現的不是風水鎮物,或許它也發現了風水鎮物,但它要找的卻不是這些玩意兒。

  它要找的東西一直沒變,只是還沒有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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