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女孩初時聽著并不覺如何,但當吳雅靜靜如傾訴般唱畢整首歌,她不得不收起了輕蔑與不屑的表情。
她的手攥著手機,微微發力,這錢拿的有些燙手。
“怎么樣,是不是退步了?”吳雅抱著吉他抬頭望向江北,笑容淺淺,一點沒有在回民街時的調皮樣子,宛如安靜的小鹿,睜著純凈的眼睛看著令她心動的事物。
江北和煦搖頭道:“沒有,很好聽。”
歌唱工作者和文字工作者,或者說靠靈感、創意的職業,都有一個玄而又玄的共同點。
隨著人生體驗的增加,作品都會隨之變得不同。
吳雅自己經歷過生死,又親眼目睹了王繼寬的事件,以至于她的歌聲中,帶著滿滿的治愈感。
不靠歌詞、不靠旋律,單是她的聲音便帶著一份莫名的治愈力。
“不覺得難聽就好,那我就繼續啦?”吳雅笑著低下頭繼續唱了一首。
這次唱的,是吳雅之前不怎么出名的一首原創歌曲,如果不是她的鐵粉,肯定不會聽過。
這也導致,原本就為自己的自大而心虛的年輕女孩,徹底明白了眼前只比她大了三四歲的姐姐,是個多么神仙的人物。
如果她知道吳雅是京城圈子里solo吉他比男歌手還猛的存在肯定會更吃驚。
漸漸的,周圍開始有一些游客被歌聲所吸引,緩緩圍成了一個半圓的圈。
吳雅沉醉進了歌里,比這樣輕輕的彈著,緩緩的唱著,竟是沒注意到周邊那些已經拿著手機開始錄短視頻的觀眾們。
年輕女孩走到江北身旁,低聲問道:“大叔,這姐姐是你女朋友?”
江北得意的點了點頭:“沒錯!”
年輕女孩撇了撇嘴,顯然覺得沒覺得江北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過她沒糾結于此,反倒是對吳雅的來歷十分感興趣的問道:“她是在哪兒唱的?也是西安嘛?”
江北連連搖頭:“我們是京城來的,到這兒來旅行的。”
“這樣啊…”年輕女孩兒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隨即也捧著手機開始錄制起視頻來。
不過她可不是發到短視頻平臺上,而是發到了自己圈兒里的群里。
“今天遇到神仙了,去過京城的趕緊看看,認不認識她!”
“小姐姐長的很漂亮啊!可惜我不認識…”
“這歌旋律不錯,詞也簡單,我喜歡…我這就趕過去…”
一時間,原本寂靜的群里變得熱鬧起來。
直到一個自稱在京城民謠圈兒里混過兩年的老哥的出現,群里才終于安靜下來。
“我認識她,吳雅,算得上京城民謠圈兒里的明星人物了,吉他猛地不像人,別看現在安靜,solo的話,我敢打賭,群里的人都不是她對手。”
這句話一撂下,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寂,隨即便是更大的爆發。
所有人都想去看看這個大神是不是真的這么牛逼,還有很多自詡功力不錯的想要去會會京城來的高手。
半個小時的時間過的很快,吳雅前前后后唱了五首歌,除了第一首唱完短暫休息了一會兒,其他四首歌都是一氣呵成,毫無停頓。
“走吧,我們去下一站。”吳雅說著話,一抬頭被眼前圍觀的人群下了一跳:“這…好多人啊!”
江北揶揄道:“恐怕你又要火了。”
吳雅一扶鏡框,大咧咧道:“餓了,餓了,我們走吧!”今天唱的挺過癮,也很賣力,這便導致吳雅餓的奇快。
年輕女孩見江北和吳雅要走,連忙攔住了他們。
“怎么了?”江北不解的看著她,吳雅用了她的吉他不假,但也是付過錢的。
年輕女孩根本沒搭理這個雙手受傷的病號,直接對吳雅說道:“美女,能不能等一等?”
吳雅抬了抬眼眸,面帶疑問:“不會是有人要來吧?”作為行里人,她深知這些人的習慣。
畢竟曾經她也曾為了聽一下宋胖子的現場,而從京城二環一路打車彪到六環…
年輕女孩點了點頭,赧顏道:“之前收你的錢,我退給你吧。”
吳雅看向江北:“大叔,要不我們在這兒呆一會?”
江北本就沒啥事兒,在這兒還能多聽吳雅唱幾首歌,自然不會拒絕,但他還是關心的說了一句:“別太累。”
“好嘞!”吳雅轉頭又坐在了臺階上,還順手從年輕女孩借了個頭繩,把原本散著的頭發梳成了馬尾。
“聽說你solo很厲害…”年輕女孩指了指吉他問道。
民謠偏于娓娓道來,本不講究快節奏的solo技巧,更在意歌曲的意境和歌詞,而搖滾則是對吉他技術要求非常高。
而她之所以這么問吳雅,就是因為她就是搖滾和民謠都玩的那一小撮人,在圈子里唱歌不怎么出彩,但吉他功底也算不錯。
大部隊還未趕到,她便起了“探探路”的想法。
吳雅也沒藏掖,直接把吉他遞給了年輕女孩:“你先來?”
如果說往日的吳雅是和煦暖陽下的太陽花,那在唱歌時她就是正午時鋒芒畢露的烈陽,果敢且大氣。
“好!”
女孩兒接過吉他,將背帶跨在肩膀上,無比熟悉的開始彈奏。
沒有歌詞,只有旋律。
無比硬核的槍花樂隊的Novermber
Rain,這首歌玩過搖滾的人或許都知道,但在民謠圈里彈這種solo卻很少見。
吳雅悄悄給這個女孩豎了個大拇指,伏在江北耳邊小聲說道:“她的吉他彈得很好!”
江北反問道:“和你比…?”
“還有很大距離!”吳雅狡黠一笑,語氣里難掩興奮。
這不是吳雅在自大,而是她的的確確有這份自信。
從高中開始,她便把一切可用時間都投入到了音樂當中,而且在那么多的樂器里,她瘋狂的迷上了吉他,且一發不可收拾。
京城大妞兒都有的那股子倔勁兒,加上她本就不低的天賦,很快便讓她甩開了很多同行的歌手。
至少在京城民謠的圈兒里,她已經沒有什么敵手,至于搖滾圈兒,她自信也可以排到前列。
很快,女孩的演奏結束了,輪到了吳雅。
此時那些民謠歌手除了住的相對較遠的,也都陸續趕到了現場。
吳雅本打算演奏加州旅館,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A小調輪旋曲,這首被布里姆稱作史上最難演奏的吉他曲。
對于普通的圍觀者而言,這樣的對決是不精彩的,因為沒有歌詞。
但對那些常年玩吉他的歌手而言,吳雅的彈奏結束,也宣告了他們所有人的失敗。
他們中不乏有人可以完整的彈奏這曲子,但卻罕有能夠把這首曲子彈得如此順暢的人。
“我真的要走了,肚子實在太餓!”吳雅把吉他還給了年輕女孩,然后帶著江北擠出了人群。
只留給一干人兩個背影,漸漸消失在街角。
年輕女孩聳了聳肩,對剛趕到的朋友們說道:“你們也聽到了,是她餓了…”
那些歌手們沮喪的同時,不忘對年輕女孩調侃道:“別說話,肯定是你又顯擺你的搖滾范兒吧?不然人家怎么可能把A小調都拿出來了?這次服了沒有?”
“是是是,她厲害!”年輕女孩氣呼呼的坐在了吳雅之前做的臺階上,看著已經逐漸散去的圍觀群眾,她有些郁悶。
同樣都是女的,怎么吳雅就那么厲害?而她又明明那么厲害,為什么卻突然就走了?
這個問題,江北也有,并且已經當這吳雅的面問了出來。
吳雅的回答很簡單也很真實:“大叔,你沒看到嗎,他們來了那么多的人,如果每個都要比試一下,我們兩個今天就不用走啦!再說,我是真的餓了!”
江北恍然大悟,看來吳大小姐還是很機智的嘛…
去往回民街的路上,江北和吳雅選擇了步行,一邊聊著吳雅的音樂,一邊走著。
未到回民街,他們竟是先走到了西倉花鳥市場,在江北花了兩個街邊小攤肉夾饃的代價下,吳雅同意了江北進去逛逛的提議。
江北之所以非要進來,還是因為他曾愛不釋手的一本書,賈平凹的《廢都》。
賈平凹是這么描述西倉的:“那里是一個諾大的民間交易市場,主要營生是家養動物、珍禽花鳥魚蟲,還包括器皿盛具,飼養輔品之類。趕場的男女老幼及閑人游皮趨之若鶩,挎包搖籃,戶限為穿,使幾百米長的場地上人聲鼎沸,熙熙攘攘,好一個熱鬧繁華。”
當時江北還在饒河小城,對這等繁華城市中的煙火氣,十分向往,如今走到眼前,自然不愿錯過。
據說明朝時,這里曾是國家糧倉,到了明末清初則逐漸形成了花鳥市場。
到了上個世紀末,隨著鳥市的興起,每逢周四、周日集市,各行各業的小商小販也來湊熱鬧。
除了西倉東南西北四條巷子,教場門和勞武巷也成了他們的聚集地。
就這次所有去到的地方里,江北覺得西倉大概是煙火氣最濃的一處,比人聲鼎沸卻多是外地游客的回民街重的多。
花鳥魚蟲獸、蔬菜瓜果或是古玩藥材,什么稀奇古怪的都可以在這里看見。
兩人的時候還遇到了一位老兄把車開了進來。這下熱鬧了,早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啊攤販啊開始混亂。
西倉市場里的老人兒們便開始操著西安口音充當臨時交警。
“弄撒尼啊,咋開這兒!”
“端走(往前直走)端走,大家讓讓”
經過好一番乾坤大挪移般的折騰,莽撞闖入的車終于駛出,擁堵的集市也很快恢復。
江北看著眼前的景象,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西倉檔子是西安市井文化的一個標本。
柴米油鹽醬醋茶,似乎將整個老西安都濃縮到了一處。
離開前,吳雅本打算買一尾魚,但又怕巧克力那貨“狩獵”,最后猶猶豫豫一下還是作罷。
回到回民街,江北和吳雅找了處藏在胡同里的涮串館子,吳雅又當爹又當媽的一邊喂著江北,一邊自己吃。
半個小時之后,江北心滿意足,吳雅則累的不成樣子。
出了餐廳,兩人又在回民街逛了一會,只這一會便又有了意外的收獲。
一處掛著高家大院牌子的古樓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高家大院是藏在喧鬧的回民街里一個官宦人家的宅院。
北院門144號,如果不是江北細心,或許就會錯過。
一進院子,大紅燈籠立馬引起了江北的注意。
雖然他一直認為夜里大紅燈籠亮起的大院更有感覺,不過此時到沒有那么多要求,只想著隨便逛逛。
據說,這個大院的主人是清朝榜眼高岳崧。
院子南北三個跨院有書房、私塾、宗祠和主人們的房間等。
歷經百年滄桑,它是西安市保護最完整的民居院落之一,精妙的建筑設計里包含著美學、民俗學、建筑學、歷史學等種種文化內涵,可以算是中國古代家宅文化的一座博物館。
讓他們印象最深刻的莫過于院子里的那一方戲臺,跨越400年的時空聯想到舊時“大家族堂會”的動人場面。
如今,這里也在每天上演著具有陜西傳統民間藝術特色的華陰老腔。
老腔會被眾人知曉很大原因在于16年春晚譚維維那首《華陰老腔一聲喊》。
這次在大院得以現場聽了兩曲,感覺“喊”算是一個很精準的概括,老腔的表演充滿了力道,不愧是黃土高坡上“最早的搖滾”。
今天的高家只有零星三桌,堪堪七人。
但也因為人少,看戲的人反倒有了一種冷清下的專注。
等到老藝術家們一開口,江北其實一句也沒聽懂,但表演者的神態動作還有音樂旋律下傳遞的情緒卻還是足以震撼人心,那深埋于黃土地下幾千年的沉重感,好像就這么被吼出來了。
老腔的樂器除了傳統的琴鑼那些,還有一個打擊樂器竟然是長板凳,有夠新鮮。
說起來,之前江北一直以為華陰老腔和秦腔是一回事,直到這次看了現場后做功課才知道不然。
秦腔是發源于西府的傳統戲曲,而老腔則是來自東府的皮影戲。
簡單來說,秦腔是舞臺大戲,老腔只是隱于皮影戲后臺的說唱。
有關秦腔,江北雖然了解一些,但并不深刻,所以算是個遺憾。
西安老炮兒鄭鈞在《長安長安》里唱“吼一句秦腔/你熱淚縱橫”。
大概這就是江北所能理解的秦腔。
一邊逛著,江北心里一邊想,有機會一定要去易俗社看上一場!
了解一下真正的西安,真正的西北。
在高家大院員工的介紹下,江北了解到,與莫斯科大劇院、英國皇家劇院并稱為世界藝壇三大古老劇社的易俗社是著名的秦腔科班。
說來也巧,易俗社的創始人高培支先生也姓高,在西安也有一處屬于他的高家大院,不過不是江北今天所去的這處。
除了老腔,此處的高家大院,還有一個駐院演出則是室內的皮影戲。
三打白骨精和賣貨郎的故事,每天在這座深宅大院里交替上演。
短短15分鐘的表演,并沒有太多商業氛圍。
短短一段賣貨郎相妻的故事沒有多好看也不算難熬,這還是江北和吳雅第一次當面看到皮影戲這種形式的演出。
之前看到有人把皮影稱之為是“活的影子”,只有在這么近距離接觸之后,江北才感受到了這個比喻的精妙。
一雙巧手調動千軍萬馬,兩根竹竿表盡喜怒哀樂。
這些傳統藝術里的匠心是最觸動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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