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老者同鬼使,把唐僧抬到一座煙霞石屋之前,輕輕放下。
這老者也不傷他,只是與他攜手相攙又道:“圣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是也。因風清月霽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
而此時,林云與悟空已然趕到,卻是隱了身形藏在一邊。
“師傅勿擾,我們就在這里。”
唐僧聽了話,這才安心下來,又睜眼仔細觀看四周。
這兒景色不錯,倒算是漠漠煙云去所,清清仙境人家。
正好潔身修煉,堪宜種竹栽花。每見翠巖來鶴,時聞青沼鳴蛙。更賽天臺丹灶,仍期華岳明霞。說甚耕云釣月,此間隱逸堪夸。坐久幽懷如海,朦朧月上窗紗。
唐僧自己看著,也不說話。
這時夜已深,倒是月明星朗,只聽得有人語相談之聲傳來。
“十八公請得圣僧來此,讓圣僧受驚了!”
林云也是順眼看去,乃是三個老者:前一個霜姿豐采,第二個綠鬢婆娑,第三個虛心黛色。
三個人的面貌、衣服俱不相同,卻都來與唐僧作禮,倒是與平常的妖怪全然不同。
唐僧見對方彬彬有禮,也是還禮說道:“貧僧有何德行,敢勞列位仙翁下愛?”
面子都是相互的,對方給臉,唐僧也是報之以李,主要還是林云和悟空都在,心里不慌。
這十八公聽了,也是笑道:“一向聞知圣僧有道,等待多時,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寬坐敘懷,足見禪機真派。”
翻譯一下,就是想和唐僧坐而論道。
唐僧在取經之前最令他榮耀的便也就是水陸法會和之前的大辯論了,論道說佛法,這可是他的最愛。
于是乎,唐僧躬身道:“敢問仙翁尊號?”
這十八公聽了回道:“霜姿者號孤直公,綠鬢者號凌空子,虛心者號拂云叟。老拙號曰勁節。”
唐僧見這幾人不似人修,故意問道:“四翁尊壽幾何?”
孤直公微微一笑道:“我歲今經千歲古,撐天葉茂四時春。香枝郁郁龍蛇狀,碎影重重霜雪身。自幼堅剛能耐老,從今正直喜修真。烏棲鳳宿非凡輩,落落森森遠俗塵。”
凌空子爽朗一笑道:“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干靈枝力自剛。夜靜有聲如雨滴,秋晴蔭影似云張。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留鶴化龍非俗輩,蒼蒼爽爽近仙鄉。”
拂云叟輕輕笑道:“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瀟然清更幽。不雜囂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七賢作侶同談道,六逸為朋共唱酬。戛玉敲金非瑣瑣,天然情性與仙游。”
最后一個勁節十八公中氣十足笑道:“我亦千年約有余,蒼然貞秀自如如。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萬壑風煙惟我盛,四時灑落讓吾疏。蓋張翠影留仙客,博弈調琴講道書。”
三藏稱謝道:“四位仙翁,俱是高壽,但勁節翁又千歲余矣。高年得道,豐采清奇,得非漢時之‘四皓’乎?”
悟空也算學習過一段文化課,不過這四皓還是不清楚,林云便也是傳言道:“大圣,這四皓指說法頗多,多是指秦末隱居商山的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黃公。這四人須眉皆白,故稱商山四皓。時值漢高祖時期,高祖召他們為官,這幾人不應。后來高祖欲廢太子,呂后用張良計,迎四皓出山,使輔太子,高祖見太子羽翼已成,才消除了改立太子之意。”
“哈哈,師傅這是在搞事情,這四皓且不說還有沒有活著,這地點也不對啊。”
“師傅在恭維呢,大圣,這四個妖怪怎么處理?直接打死還是怎么辦?”
對著幾個妖怪,林云倒也不想直接打死。
“先看看,不急。”
四老聽了,也是高興,便說道:“承過獎了,承過獎了!吾等非四皓,乃深山之‘四操’也。敢問圣僧,妙齡幾何?”說道身世,唐僧這就有話說了,之見唐僧合掌躬身說道:“四十年前我剛出母胎,未產之時,命中災禍已至。”“如此坎坷?”
“哎,貧僧還在襁褓中時便已經為求逃生,從而落水隨波,幸遇金山以脫本骸,后養性看經更是不曾懈怠,之后更是誠心拜佛。今蒙大唐皇上差令西去,這才遇上了幾位賢者。”
四老聽聞,俱是感嘆道:“圣僧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正是那有道之上僧也。我等有幸與圣僧見面,當真是大榮幸。還望圣僧以禪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
唐僧聞言,知道兩個徒弟也在,慨然不懼,又是想著,自己平日里在徒弟面前威望也不行,今日卻是正好一個機會,來展示一下自己的老本行,不過沙僧不在,不能一同鑒賞自己的高端操作了。
至于八戒?
已經被自動忽略了。
唐僧整理了一下衣帽,然后對眾人說道:“禪者,靜也;法者,度也。靜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
這話說的禪,對得人卻是悟空,這是在告訴悟空,你要六根清凈,才能收付心猿意馬,得以成佛成道。
頓了頓,唐僧又繼續說道:“菩提者,不死不生,無余無欠,空色包羅,圣凡俱遣。訪真了元始鉗錘,悟實了牟尼手段。發揮象罔,踏碎涅。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露。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禪,有緣有志方記悟。”
林云對佛法還是有些許了解,聽了唐僧這段經,知是之前都未聽過的,似乎是如來親傳的那一段?
不過這么說也有些牽強,檔次還是低了,這大概是唐僧自己悟的吧。
這四老側耳聽了經,心中更是多有感慨。
一個個都是那稽首皈依狀,更是躬身拜謝道:“圣僧真乃禪機之悟本也!”
只有那拂云叟聽了經,卻是提問道:“禪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
見有辯論的,唐僧自然也不怵,淡然回道:“道乃非常之道,體用合一,如何不同?”
拂云叟又笑云:“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風霜,消磨日月。一葉不雕,千枝節操。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道也者,本安中國,反來求證西方。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什么”
說到此,唐僧眉頭微皺。
林云倒是對著拂云叟還有幾人都起了興趣,這幾位若是用在潛源宗去做個人生導師似乎也是不錯?
拂云叟見唐僧似是有所感悟,繼續說道:“就如那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貍涎灌了骨髓。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只是渾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這等規模,如何印授必須要檢點見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靈寶峰頭還需牢著根腳,歸來雅會方能上那龍華。”
這一番言論倒真的是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唐僧聞言,居然罕見的直接叩頭拜謝。
要知道,之前遇到那些個國王上仙,除了觀音如來等少數幾人,這唐僧也是沒怎么跪過。
十八公見此也是連忙用手攙扶,而那孤直公也是將身扯起。
凌空子見氣氛有些尷尬,本來求教的怎么就變成施教的了呢,便打了個暖場,說著說道:“拂云之言,分明有所漏泄。圣僧請起,不可盡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也不是單單為了講論修持,還是自吟逍遙,放蕩襟懷才對啊!”
拂云叟聽了也是知道自己孟浪了,便笑著指著一處石屋道:“若要吟詩,且入小庵嘗嘗野茶,何如?”
這時,林云卻是顯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