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的小雨從屋檐滴落,盧懷慎站在廊下,看著陰沉的天空,心里面不免有些悲涼。
昭王已經走了,案幾上的茶還在飄著熱氣,一切都顯得灰暗。
雖然昭王走的時候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更是承諾不會因為土地的事情而區別看待盧家。
但是盧懷慎知道,昭王心里對盧家已經有了不滿,這讓他對盧家的未來充滿擔憂。
當年他和高巽聯手扶持太子,但是被先帝所厭惡,盧家在先帝朝受到打擊,雖說沒有一蹶不振,但是已經開始落后其他山東士族。
不說其他,單是鄭、王、裴、三家已經凌駕在盧家之上。
若是將來昭王登基,得益最大的是誰還用說么。
可是他卻無能為力,土地的事情涉及了整個盧氏,族人不同意,他也沒辦法直接將土地拿出來。
只是如此一來,盧氏在昭王心目中的地位只怕是要下降了。
耕讀傳世是他們山東士族的準則,族中子弟若是在朝中受到打壓,盧氏還能被稱為望族嗎?
至于山東七望同氣連枝?
這句話他自己都不信,當年扶持太子昭,他與崔世栗就沒有和鄭、王、裴三家說過。
而這三家暗中支持昭王,同樣沒有和他們說過。
所謂同氣連枝不過是個笑話,誰不想要天下第一世家的名號呢,誰不想族中子弟位列朝堂,甚至名留史冊呢。
這些他都知道,可是族人短視讓他無奈。
“危矣。”盧懷慎嘆息一聲。
春風吹在他的臉上,并沒有讓他感受到溫暖,反而有股刺骨的冰冷。
盧氏,該何去何從?
姜承梟一開始并沒有打算立即讓盧氏交出土地,畢竟他也清楚讓這些世家大族交出土地簡直就是在要他們他們的命。
但是姜承梟沒想到是,盧懷慎拒絕的干凈利落,而且話里話外都透露著盧氏族中不答應此事,他無能為力。
這就讓姜承梟很惱火了,他可沒有時間在漁陽耗費。
依照第二次見面的談話來看,盧氏大概率不會答應這件事情。
姜承梟一拳錘在案幾上,現在他有幾分體會先帝的心情了。
一群毒瘤!
“主上息怒。”南霽云在一旁勸道:“盧氏在河北的影響力甚大,主上,我們若是要動手則需要從長計議,萬一被人看出來破綻,于主上大不利。”
“我知道。”
姜承梟咬著牙咽了這口氣,他很想動手,但是霽云說的沒錯。
這些老狐貍沒有一個是傻子,現在他動手對付盧家,那么鄭家、裴家等山東士族恐怕會人人自危,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天下還未一統,不能內部生亂。
“鼠輩!”
這兩個字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讓他恨的牙癢。
便在此時,外面傳來護衛的聲音。
“主上,溫雁飛來了。”
姜承梟一怔,旋即想起來他已經通知了溫大雅,一會兒去郡衙看看,溫雁飛應該是過來通知他的。
半個時辰后,姜承梟抵達漁陽郡衙。
“臣,漁陽郡守溫大雅,參見王上。”
由于此次姜承梟是暗中過來,是故他并沒有讓溫大雅通知郡內其他官員。
“溫郡守免禮。”
“王上請!”
雙方進入庭院,溫雁飛自覺地守在外面。
姜承梟跪坐主位,南霽云筆直的矗立在其身后。
“此番巡視河北,路過漁陽,溫大人將此地治理的井井有條,孤心甚慰啊。”
縱然此刻他的心情差得很,但是他表面上仍舊是笑容滿面,讓人如沐春風。
“這都是王上洪福,若非王上英明,平定漁陽匪患,給予漁陽幫助,臣豈能做到這一步。”
姜承梟擺擺手,笑瞇瞇道:“溫大人,孤素來不喜夸夸其談的人,你在漁陽做得功績,孤都看在眼里,你不必給孤臉上貼金了,這都是你的功勞。”
溫大雅呵呵一笑,沒有繼續恭維。
“溫大人,漁陽的官田整飭的如何?”
溫大雅略作沉思,回稟道:“王上,漁陽的耕地并不多,經過匪患的破壞,現在更少,不過臣已經讓倉曹和戶曹的人開始清理荒田,鼓勵百姓開荒,滿足漁陽百姓耕種,應該是不妨事的。”
“唔。”
隨口應了一聲,姜承梟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溫大人,鼓勵百姓開荒的事情需要加緊,目前朝廷在河間諸郡討伐反賊,今年夏應該就會有結果,到時候田地必然會緊張起來。”
溫大雅也是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上是打算在漁陽安置一批災民和流民嗎?”
“嗯,孤有這個打算。”
溫大雅蹙眉道:“王上,恕臣直言,漁陽的民生才剛剛恢復不久,這個時候引入流民只怕不妥啊。”
潛意思就是漁陽的地不夠種,要那么多人養不活。
“話是這么說,但是田可不是憑空變出的呀。”姜承梟語氣略顯輕松,實際內里子沉重無比。
溫大雅出身河北溫氏,屬于河北士族,他自然是清楚昭王的話中意思。
現如今朝廷雖然手中有田,但是大部分的良田其實都在世家的手中,百姓開荒是一年,肥土又是一年,年復一年,什么時候才能安定呢?
氣氛沉寂下來,姜承梟拿著溫大雅呈上的漁陽政務查閱。
溫大雅好似陷入沉思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
只見他起身躬身一拜。
“王上,臣有話說。”
姜承梟正在看奏折,溫大雅如此鄭重,讓姜承梟有些意外。
“溫大人有什么就說吧,何必多禮。”
溫大雅道:“溫氏在漁陽、涿郡、上谷、河間等地都有一些田產,臣愿意拿出來交由王上安置流民。”
乍一聽聞此言,姜承梟極為意外。
他可從未想過要找溫氏要田,更沒有想到溫大雅會主動提出來將溫氏田產交給他。
“溫大人,此言當真?”
“當真!”溫大雅鄭重道:“臣絕無虛言。”
“為何?”
“若非王上,諸郡暴匪橫行,那些田地早就不是溫氏的了。現如今朝廷有急,臣自當竭盡全力相助朝廷。”
姜承梟瞇了瞇眼,慢慢道:“溫大人,溫氏族人同意溫大人這么做嗎?”
“這個不用王上擔心,臣自有主張。”
姜承梟起身走過去,拉著溫大雅坐了下來。
“溫大人是朝廷柱石啊。”
溫大雅拱手道:“臣不敢,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姜承梟心中很是滿意溫大雅這么做,不過臉上卻沒有多少的表情。
“孤很滿意溫大人能夠為朝廷設想,只是溫氏的田產還是留著吧,免得溫大人在族中難做。”姜承梟哈哈一笑。
溫氏能有多少田產,豈能和盧氏相比,拿走溫氏的田產也解決不了多少問題。
“王上,臣真的能做好。”溫大雅道。
姜承梟緩緩道:“孤相信溫大人,只是亦不愿溫大人為了朝廷的事情在族人面前難做,此事就此作罷吧。”
言罷,姜承梟站起身,擺了擺手,帶著南霽云離去。
路過溫雁飛的時候,姜承梟停下了腳步。
“我身邊還缺個參軍,你愿不愿意過來?”
“我?”溫雁飛先是一怔,旋即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連忙點頭,“我愿意。”
他當然愿意,當年他就想為昭王效命。
“先去征得你叔父同意吧,今晚我便要離開漁陽,看你自己了。”
拍了拍他肩膀,姜承梟負手離去。
以往他倒是沒看出來,溫大雅竟是如此良臣,不過仔細想想倒也能想明白。
漁陽情況的好轉不正是他的功勞么,看來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或許這是一步不錯的棋。
他,有點期待了。
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番漁陽一行,并非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