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馬離開之后,宇文劍雪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之前,她之所以沒有答應舞馬,原因有兩個。
第一,她曾經在阿耶的墳前許過誓言。
“家仇不報,何以為婚,昏君不死,永世不嫁。如有違背,天打雷劈,粉身碎骨;不得好生,不能好死。”
誓音猶在耳邊,楊廣還在江都,她怎么安得了心。又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等著自己報仇雪恨的阿耶。
第二,雖然舞馬說了,這只是一場假婚。說是如此,但她怎么可能真的把這當作一場演戲。
既要嫁娶,便得有儀式,便要穿上大紅袍子,帶上紅蓋頭,便要拜天地、拜高堂,和他…對拜。
甚至,還得入洞房。
盡管舞馬作了保證,洞房之夜他可以睡地板。可畢竟,兩個人是以新人的名義住進了婚房。
宇文劍雪根本沒法想象,自己這輩子還會再嫁一次,再穿一次紅妝,再入一次洞房。
她只想要一次。唯一的一次,從始而終。
而舞馬呢,想的只是怎樣通過神旨。
宇文劍雪必須承認,在很多事情的處理上,舞馬非常聰明。但在感情上,他太遲鈍了,考慮事情也太過簡單。
偏偏的,她的心思,又完全沒有辦法說出來。
人啊,真是有意思的動物。你可以為他死,但是卻不能痛痛快快地嫁給他。有時候,宇文劍雪腦子里會突然冒出這樣奇怪的想法。
接下來的幾天,她一直在琢磨著,有沒有什么兩全之法。
舞馬則繼續為破解神旨而努力。有一天,宇文劍雪看見他和莊子東頭一戶人家的姑娘,站在一處籬笆旁,邊曬太陽,邊聊起天來。那姑娘叫劉燕芝,長得還挺好看的。至少在劉家莊里,不算宇文劍雪,她數一數二的。許是舞馬說了什么有意思的話,劉燕芝不停地笑。
宇文劍雪覺得有點奇怪,自打舞馬來到劉家莊,一直忙著練功,忙著殺惡虎,從來沒有這樣消閑的時候。
等舞馬回來,宇文劍雪問他跟劉燕芝聊了什么。
舞馬說,也沒什么,就是遇上了閑聊幾句。劉燕芝問他怎么一下子開竅變聰明了。他說可能是被老虎嚇的。劉燕芝就開始沒完沒了的笑。
宇文劍雪說:“好啊,你都會開玩笑了。你跟我可從來沒開過玩笑。”
“這個算嗎。”
“當然。”
“這句話,我是從合理性的角度講的。”
“怎么說…”
“你看,劉有勝傻了這么多年,阿娘也給他吃了這么多藥,一直沒管用,那是什么原因讓他變得聰明呢。真的是因為仙女住進了我們家?”
為什么不能。宇文劍雪心里是這么想的。
舞馬說道:“我覺得,倒不如說因為惡虎的出現,對他的刺激很大,把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想明白了。當然,這個理由也有點勉強。好在這里是幻境,又或者是另一個世界,我們不必什么都說清楚的。”
宇文劍雪看著他認真解釋的樣子,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答。
“好吧,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你說了,還把她逗笑了。”
便從這天起,舞馬和劉燕芝見面愈加頻繁了。
宇文劍雪時常能看見兩人在一起說話,遛彎,眉開眼笑的。有時候,劉燕芝會直接到劉有勝家里來找舞馬。敲門進來,見了宇文劍雪,嬌笑著說:“阿雪姐姐,有勝哥在嗎。”
每到這個時候,宇文劍雪就會頭也不抬地指后院:“練功呢,待會兒再來吧。”
“阿雪姐,我就跟他說一句話。”
劉燕芝說著,憨笑一聲,就去了后院。結果一待就是一下午。害得宇文劍雪去不了后院,在前面折了一堆柳條子。
又過了幾天,忽然傳來壞消息。
劉有勝阿娘在莊子邊種地的時候,那惡虎身影一閃而過,老人家許是離的太近,看見了惡虎的正臉,受了驚,一頭栽倒在地上。
赤腳大夫看罷,說老太太中了頭風,要好好休養。
結果養了半個多月,阿娘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先前看著還精神矍鑠的人,轉眼就蒼老了許多。
一天晚上,劉有勝阿娘專門把舞馬叫到屋子里,說了很久的話。
等舞馬出來,宇文劍雪便問他:“阿娘和你說了什么。”
舞馬臉上流露出少有的傷感,
“阿娘說,她老了,活不了多久,也沒別的指望,就是想親眼看我把媳婦兒娶回來。”
“你怎么說的。”
“我答應了。”
“啊…”
“你先別緊張,”舞馬道:“我是這樣考慮的。
第一,這些年,阿娘對咱們一直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是先管咱們倆。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阿娘是把咱們當作親兒子、親閨女來養的。我斷了一條胳膊,阿娘恨不得替我受難。若不是眾人攔著,她早就跑到介山里摘草藥去了。
現在阿娘就這么一個愿望,別說是成親,便是她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拼了一條命,也得去做。
第二,神旨的事情混不過去。要么殺死惡虎,要么打開那道暗門。惡虎眼看是殺不死的。我又絕不可能強迫阿娘去開門。所以,還是得從成親上想辦法。
第三,我懷疑,阿娘之所以受傷,與神旨的推動大有關系——目的就是讓我盡快成親,進入下一個劇情。如果不這樣做,它肯定還會想別的辦法。也說不定,阿娘的身體會越來越糟糕的。
第四,我不是糊涂蛋,不是睜眼瞎。成親這件事上,我看出來了,你是有苦衷的。咱也不能強人所難。所以,我想了一個折中的法子。”
“是嗎,”宇文劍雪聽得一喜,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什么辦法?”
“劉燕芝。”
“劉燕芝?”
“對,我可以和她成親。這樣一來,就能打開那扇門了。”
“什么!”宇文劍雪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大了,又往低壓了一些,“你不能這樣做!”
“為什么。”
“第一,你動機不純,為了完成神旨,就娶人家?你把劉燕芝當成什么了?
第二,要是成親,你們倆晚上可是要入洞房的。到時候怎么辦?”
舞馬道:“我和你成親,自然是假成親。娶劉燕芝,便全是真的。”
宇文劍雪張大了嘴,“你喜歡她?”
“不,”舞馬搖了搖頭,“我在感情方面沒有需求。”
“…”
宇文劍雪很快想明白了——如果舞馬娶劉燕芝,暫時沒法兒告訴她關于神旨的事情。就算說了,又能怎樣?為了通過神旨,勞煩你和我假裝成一回親?
劉燕芝是不會答應的。就算答應了,之后的事情也不好辦,這個莊子里的人還是很保守的,劉燕芝以后再也沒法兒嫁人了。所以,他和劉燕芝不成婚便罷了,旦要入了洞房,一切都得是真的。
宇文劍雪只好又問他:“劉燕芝也愿意嗎?”
“還沒跟她說,我猜她肯定是同意的。”
還挺自信。宇文劍雪看著他這張丑臉,不知道該不該為他的盲目樂觀而感到欣慰。眼下,她還有更大的疑惑——
“我真的搞不懂…不喜歡一個人,也可以和她結為夫妻?”
“天底下,很多人不都是如此么。”
我就不會。宇文劍雪想到。
“好吧,就算如此。”她說道:“做完神旨,咱們就要離開幻境,你讓劉燕芝怎么辦?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對不對?她豈不是成了寡婦。”
“我可以想辦法帶走她,”
舞馬說道:“如果不成,等咱們通過了神旨,應該會出現一個類似骷髏院那樣的幻景光球。我可以時常回來——這一點請你放心,我既然娶了她,就一定負責到底。”
宇文劍雪暫時想不出什么反對的理由了。但仍是不敢相信舞馬的決定…如此荒唐的決定,“你真的是這么打算的?”
舞馬點了點頭。
“正妻?”
“嗯。”
“可以生兒育女的那種?”宇文劍雪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
“這個…應該行吧。以后再考慮。”
“不行!不行!…不行!”
宇文劍雪終于說道:“我不同意!”
舞馬驚訝地看著她。
“我不能看著劉燕芝跳火坑,”宇文劍雪憋紅了臉,“你這樣會毀了人家一輩子的。”
“你的意思是…”
“你先別急著做決定,讓我再想想。”
兩個人說完,宇文劍雪就到回了自己的房間。
整整一個晚上,宇文劍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該想什么。
也不知道,人家兩個你情我愿的事情,為什么自己非要跳出來反對,根本毫無道理,也毫無立場。
她真的是在為劉燕芝感到不平么。
未必。說到底,劉燕芝也是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該為她感到高興才對。
而且以舞馬的性子,多半會說到做到,對她負責一輩子的。反而是舞馬,才似乎是因為通過神旨的事情,委屈了自己。而眼前這個神旨,其實是宇文劍雪的個人神旨。
是啊,舞馬也是在為她的事情而努力嘛。
想到這里,宇文劍雪好像忽然找到了自己必須要反對這件事的理由。非常充分的理由。
他為了她的事情,那么拼命,那么千方百計,無時不刻地努力,還斷了一條胳膊,沒道理她置身事外的。這樣做,就是沒有良心。
她宇文劍雪不是這樣沒有良心的人。對,就是這樣。
至于許愿的事情…舞馬說得對,就把這當作一場演戲好了。等離開幻境,誰也不知道這件事。一切都會過去的。阿耶是明事理的人,會明白自己的苦衷的。
至于以后,她如何面對真正屬于自己的婚禮,那就等以后,等到了那一天再說吧。
等她以為自己全部想清楚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她睜著一雙紅眼睛,敲開隔壁房門,看著睡眼惺忪的舞馬,鼓起了全部的勇氣,
“算了,這個火坑,還是我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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