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劍雪一口氣跑回莊子里,感覺自己要窒息了。劉家莊的人聽說劉有勝要被老虎咬死,全都跑出來了。
族長吆喝一嗓子,眾人拿著刀叉鋤頭鐵鍬,急匆匆往事發地趕去。不知怎么的,宇文劍雪心里面雖是慌得很,但看見這幅場面,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劉有勝阿娘也非要跟著去,眾人拗不過她,只好帶上了。走了不多遠,她腿腳發軟直打絆,只好叫一個壯大個背著走。
出了莊子不久,就看見一個渾身是血,斷了一條胳膊的人,風一般往這邊跑來。
身后不遠處,尾隨一道黑影,瞧見劉家莊眾人,當即轉頭鉆進了山林里。
那人隨即倒在地上。
眾人圍了過去,擦干凈他的臉,正是劉有勝。
“我的憨勝兒啊!”
劉有勝阿娘叫了一聲,人就昏過去了。
便是好一通忙亂,匆匆忙忙把人帶回了莊子。
宇文劍雪看著他們晃來晃去,頭都要暈了。但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不知什么時候起,她癱倒在了地上,這才發現自己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了。
莊里的赤腳大夫看罷,給舞馬上了止血的藥材,說道:
“這憨子命大,能活下來。”
一番折騰罷了,已是傍晚時分,莊里眾人都散去。劉有勝家里只剩三個人。
劉有勝阿娘醒了過來,但精神恍恍惚惚的,宇文劍雪伺候她簡單喝了些粥水,便扶去床上休息。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煮粥。
整晚上,宇文劍雪就守在舞馬床邊。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碗水,一碗粥。
她不敢合眼,可白日里一番搏命折騰,實在太疲乏,沒察覺的,就睡著了。
半夜里,她忽地醒過來。
便看見舞馬躺在床上,看著自己——他這張臉真的很丑,不過看久了還挺順眼的。
宇文劍雪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到了嘴邊,卻是:
“你渴么?”
舞馬道:“你當時要是逃走了,我的胳膊不會斷。”
宇文劍雪胸口一悶,不知該說什么。
“我從來不做爛好人,”
舞馬又說:“只有在確保我自己能活命的前提下,我才會救你。所以,你不用良心過意不去,非要跑回來幫我…當然,這事兒要怪我,之前沒有給你說清楚。現在我告訴你,以后除非我明確提出請求,否則,遇到這種事情,你有多遠走多遠,聽懂了嗎。”
他本身就很虛弱,說了這么多話,就更加疲累了,微微喘起氣兒來。
宇文劍雪連忙把水端給他,他喝了。宇文劍雪竟然覺得很欣慰。
舞馬喝完水,又閉上了眼睛。
宇文劍雪心里便想:“你那時不是說,不管我么。”
舞馬仿佛是聽到了。
“就這一次…最后一次了。”
他說完不久,呼吸就變得沉沉的。
宇文劍雪看著他的臉,很想摸一下。這張臉一定是暖烘烘的。
她熄了燈,心里卻亮堂起來。
舞馬的傷養了大概半年多的時間,才算好利索。
半年之內,再也沒有人離開劉家莊,但所有人都知道,惡虎始終都在。
時常有人看見它黑黑的影子,在莊外徘徊。甚至,有人還看見它臥在莊頭不遠的空地上,朝著莊子這頭幽幽瞧過來。
養傷的時間里,舞馬也從未放棄破解神旨。
他試著做了一個陷阱,又布置了很復雜的計劃,有誘餌,有路線圖,有步驟,有任務分工,到最后實施,差一點就把惡虎騙了進去。可惜,因為劉莽在埋伏的時候不小心踩了一條枯枝,驚走了惡虎。走之前,還給舞馬來了一爪子。
舞馬又受傷了,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
這次行動,宇文劍雪全程沒有參與。她已打定主意,絕不要做舞馬的負累。
漸漸的,莊里的人們發現,劉有勝似乎聰明起來了。有的時候,甚至比莊子里大多數的人們還要聰明。
這樣的變化起始于阿雪姑娘住進劉有勝家里的時候。人們便覺得阿雪姑娘是劉有勝的福星。有人甚至講,阿雪把仙氣帶到了劉有勝家。但是,沒人知道劉有勝的胳膊是因為阿雪姑娘斷掉的。
劉有勝阿娘為兒子變聰明而感到很高興。
這意味著劉有勝具備了更強的生存和生活能力,哪怕他斷了一條胳膊,也能很好地活下去。而劉有勝的阿娘再也不用擔心,自己過世之后,傻兒子會因為沒人照料,忽然哪一天就餓死了。哦,對了,他已經不傻了。
接下來的幾年里,舞馬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來殺死惡虎。甚至試過往惡虎常飲的泉水里投毒。所有的手段全部失敗了。
好幾次,他差點死掉。一個人血淋淋地跑回來,躺在莊口的地上,喘著粗氣。有時候,連氣兒都不喘了。
這幾年他唯一的收獲是,某一次出莊的時候,發現了豪豬的足印,便順著印記把背箭豪豬找了回來,養在后院的牲口棚里。
舞馬這幾年的努力,宇文劍雪全部看在眼里。她努力想提供幫助,卻發現自己愛莫能助。
她非常好奇,這個男人到底經歷過什么,才能練就成這樣百折不撓、越挫越勇的意志,才能一次次的,勇敢走進別人畏懼到極點的山林,無數次地和那只看起來完全無法戰勝的惡虎搏斗。
每一次,舞馬走出山莊,宇文劍雪都覺得他是帶著必死的信念離開的。每一次,回來的時候,無論多么狼狽,他身上都好像披著一層光。
在郡丞府,在大唐塔,在突厥大營滔天大火中的舞馬冷漠的,強悍的身影,在宇文劍雪的腦袋里漸漸變得模糊。
而眼前這個丑陋又親切,弱小又頑強的舞馬則愈加清晰起來。
某一個夜晚的夢里,兩道影子忽然一并打碎了,揉在了一起,捏成了一個新的,在宇文劍雪眼中活生生的舞馬。
她因為這個夢,而從睡眠中清醒過來。
緊接著,聽見輕輕敲門的聲音。
她打開門,果然是舞馬。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惡虎是不可能戰勝的?”宇文劍雪驚道。
“嗯,”
舞馬打開窗戶,讓月光毫無遮攔地漫溢進來,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整個人很平靜。
“我和它交手很多次。每一次交手完,我都會想盡各種辦法提升,確保下一次對戰的時候,自己會更強一些。但是到了下一次,這只惡虎也會剛剛好再強那么一點,正好比我厲害。
我懷疑,神旨故意是這么做的,好像背后有一張手在操控,讓我永遠打不過它。”
宇文劍雪陷入了沉思。她絲毫不懷疑舞馬說的話。只是,她想不清楚,神旨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是,”她說:“神旨總不會要把我們永遠困在這里吧。”
“生門。”舞馬說道。
“生門?”
“就是通過神旨,活著出去的關竅。”
“啊,我明白了,”宇文劍雪道:“就像上一次骷髏幻境那樣,你們的生門就是骷髏院主的袈裟。”
“嗯,我最近忽然想明白了,”舞馬說道:“我之所以打不過惡虎。原因就在于,打贏惡虎可能根本就不是這個神旨的生門。
你還記得罷,進入神旨幻境的時候,神旨給了我們兩個提示影像。之前,我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第一個影像,也就是老虎的腦袋被割下來,虎皮切成方方塊塊的那個。”
宇文劍雪道:“這惡虎每次殺人,都要把腦袋咬下來,把皮剝下來,切成個方塊兒。我們自然會以為殺死它,便是通過神旨的關竅。”
“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舞馬說:“我們不妨就試試第二個影像。”
宇文劍雪的鬧子里很快浮起那段影像——一個山莊里到處都是尸體,惡虎叼著人腦袋,在尸體中間緩緩穿行。她根本想不到,這段影像怎樣才能和生門聯系到一起。總不能,讓惡虎把所有人都吃了吧。
舞馬卻道:“這段影像的地點就是劉家莊。那么,生門肯定也在莊子里。最近這一個月,我把劉家莊轉了個遍,沒有發現什么奇怪之處。直到今天下午,我才發現咱們家后院庫房里面,藏著一道暗門。我要阿娘把那暗房的門打開,她卻說,‘這個房門只有你成了親,才能打開的。’
等她離開了,我又偷偷溜回暗房門口,試了很多辦法,也沒能把門打開——我有種感覺,那道門上了封印之類的覺術,一般手段根本沒用。”
說了半天,結果還是要成親。宇文劍雪聽他這樣講罷,忽然覺得好煩惱。
其實,成親這件事情,已經擱置很久了。
一個,是因為宇文劍雪之前拒絕的很堅決。
另一個,是因為自從劉有勝斷了一條胳膊之后,劉有勝阿娘再沒有提過這件事。
莊子里有人也曾攛掇她,“哎呀,有勝他娘,就讓有勝把阿雪娶了吧。你看他倆,多般配啊。一個這么漂亮,又善良,一個又這么…又變得這么聰明…”
劉有勝阿娘卻只說:“哪能委屈人家阿雪。”
其實,宇文劍雪明白劉有勝阿娘的心思,她是覺得“劉有勝”缺了條胳膊,那就是殘廢了。讓她嫁給一個殘廢,就是委屈了她。
反倒是從前手腳全在,劉有勝還犯傻的時候,劉有勝阿娘還挺自信的。宇文劍雪想不通這里面的道理。
后來被舞馬給點破了:“阿娘現在放心我了,以前是想找個人照顧我。”
宇文劍雪忽然明白,舞馬這幾年,有意表現得很聰明的原因了。
說起成親的事情,宇文劍雪沉默了很久,才問道:
“必須成親么?如果我因為某種原因,不能成親的話,你會怎么辦?”
“再想辦法。”
“想辦法開門?”
“說不定惡虎也是能被殺死的。”
舞馬說著,又轉了話題,問起一些別的事情。
說了一會兒,就要告辭離開。
宇文劍雪叫住了他,
“這幾天,你先別去介山了,讓我再想一想。”
介山就是圍著劉家莊的這座山。
舞馬第一次上山的時候,看到的那塊兒斷碑,就寫著介山二字。不過,宇文劍雪總覺得,斷掉的部分,應該還寫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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