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神色一僵,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你…你說什么?”
“你請蘇棠配合演一出苦肉計來騙我,真當我不知道嗎?你可真夠蠢的,明明知道蘇棠與我不是頭回碰面,他如愿讓我加入安樂樓,你那點齷齪心思,他還會幫你瞞著嗎?我態度很明確,你卻不依不饒。紫雪凝露是娘求我給的,若不是因為娘,你以為我還會讓你活著?”葉翎冷聲說。
“你…你說的什么…我聽不懂!我沒有…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
云修身子一歪,從床上跌了下來,倒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葉翎,神色急切地解釋。
“你知道的,那個蘇棠陰晴不定,性格怪異,見不得別人好,又最擅做戲!他編了故事騙你!我沒有跟他勾結!沒有!葉翎你信我!”
“我只問你一件事,誰跟你說的,我與風不易是好友?”葉翎眸光冰寒。
云修嘴唇囁嚅著,到嘴邊的那個名字,卻沒有說出來。
葉翎冷笑:“是蘇棠跟你說的!你得知后,主動請蘇棠廢了你的手腳!你算準了我可以拿到紫雪凝露救你!”
“不…不是…不是的!”云修面色慘白,語無倫次,在地上爬著,艱難地抬起右手,想要抓住葉翎,“你聽我說…他是廢了我的手腳后,故意告訴我的…他的心思難以捉摸…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我發誓,我真的沒有騙你!”
看著云修死不承認的樣子,葉翎冷笑:“到現在你還要極力狡辯,真是可笑!那條手臂是你自愿斬斷的,手腳是你自愿廢掉的,你為了騙我,煞費心機,對自己夠狠!”
云修聞言,身子顫了一下,猛然低了頭去。
就聽到葉翎接著說:“蘇棠用你的性命逼我自刎?你以為你是誰?你的設想里,我為了救你,會有性命之危,你再舍身救我,讓我以身相許?拙劣的戲碼,你自己演得高潮迭起!為了得到我,舍了一條手臂,是不是覺得自己感天動地,天下第一癡情種?”
葉翎話落,就聽門口,響起了瓷器碎裂的聲音。
轉頭,就見薛氏瞪大眼睛,臉色煞白地站在那里。
她帶了自己燉的湯過來,是云修從小就愛喝的,如今全灑在了地上。
“你…說什么?”薛氏的聲音輕飄飄的,不過四個字,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身子一晃,撞在了門上。
“娘!娘…你別聽她胡說!我這次遭受的無妄之災,都是拜她所賜!是被她殃及!她剛剛說的那些話,全都是想要推卸責任!她編造了一個錯漏百出的離奇故事,把臟水潑到我身上,就有理由再也不管我們了!娘,你信我!”
云修神情激動:“娘,你一定要幫幫我,為我主持公道!我一腔真情,舍命相救,她卻如此待我,我真的好苦啊!”
葉翎都有些佩服云修了。
戲精的自我修養,撞了南墻都不回頭!見了黃河也不死心!被拆穿死不承認!總有新的借口和說辭,用凄慘苦情的表面,來掩飾蒼白無力的辯解!
不過,葉翎客觀評價,云修演技一流,渾然天成。若她是不明真相的外人,怕是都會信了他的邪!
葉翎扶住薛氏,就感覺薛氏的身體在顫抖,搖搖欲墜。
“娘,對不起,這些事,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葉翎神色淡淡地說。
薛氏猛地推開葉翎:“你走!”
葉翎面色微沉,就見薛氏扶著門,淚流滿面:“你走…再也別回來了!”
“娘!她不能走!她把我害成這樣,就因為她爹救過我爹,娘就由著她為所欲為嗎?娘,我們去求皇上!求皇上下旨賜婚!我因為南楚遭了難,葉翎難辭其咎,她必須嫁給我,伺候我一輩子!”云修神色瘋狂,聲音尖利。
薛氏不可置信地看著云修,一口血吐出來,身子晃了晃,一頭朝著地上栽去。
葉翎抱住薛氏,送回她的院子。離開戰王府,回靖王府把風不易給拽了過來。
“怒急攻心所致的暈厥,死不了,我給她開副藥。”風不易把完脈,去寫藥方了。
葉翎站在床邊,看著薛氏青白的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寫好藥方,風不易抬頭問葉翎:“需要我去看看云堯的弟弟嗎?”
“他病了。”葉翎神色淡淡地說。
“我知道,不是重傷嗎?你還問我要了紫雪凝露。”風不易點頭。
“他是精神病,紫雪凝露治不好。小風風你能治嗎?”葉翎回頭,看著風不易問。
風不易愣了一下:“你怎么學阿珩那樣叫我?我是你師父!”
“小風風師父,請問你能治瘋病嗎?”葉翎問。
她本以為云修被拆穿后,會消停,誰知道他真瘋了。再這樣下去,薛氏遲早被氣死。
“我可以試試。”風不易來了點興趣。
葉翎給薛氏熬藥,風不易果真去找了云修。也沒多久,就回來了。
“我跟他聊了幾句,他有偏執妄想的癥狀,病根就是你。”風不易對葉翎說。
“所以呢?”葉翎反問。
“能治。這種,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把他弄死。”風不易神色認真。
“呵呵,一死一了百了,什么病都能治,還要你這神醫有何用?”葉翎涼涼地說。
“若要他活著,就得除掉病根。”風不易說。
葉翎無語:“小風風神醫,你治病的手段就是,要么弄死他,要么弄死我唄?”
風不易搖頭:“非也,讓他與你斷了關系即可。我有一瓶逍遙丸,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逍遙丸?什么鬼?”葉翎很好奇。
“一顆失憶,兩顆癡傻,三顆變成活死人。”風不易唇角微勾,“要不要?”
葉翎眨眨眼:“幸好我們不是敵人,小風風神醫,你真的好恐怖啊!”
風不易聽到葉翎另類的夸贊,開心起來:“你跟我學了醫術,就會發現,這些都是小意思。”
“行,來一顆吧!”葉翎說,“忘卻前塵往事,重新來過,總比一條道走到黑好。我已仁至義盡,若他再作死,就愛死不死吧!”
藥熬好了,葉翎喂薛氏喝下去。
薛氏還沒醒過來,葉翎和風不易離開了。
那顆逍遙丸,就放在桌上,下面壓了一張紙,薛氏看到之后就會明白。用不用,她來決定。
“若是云堯還活著,云家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進靖王府的時候,風不易突然感嘆了一句。
葉翎好奇:“你也認識云堯?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原主記憶中,對云堯沒什么印象,因為沒怎么見過。
“阿珩與云堯自小就認識,我只見過云堯幾次,不熟,也算不上朋友。”風不易說。
南宮珩是東晉七皇子,云堯是南楚將門之后,他們二人從小就認識?怎么認識的?
葉翎想到就問,但風不易說,他也不知道南宮珩和云堯是怎么認識的。他對云堯的印象,是一個安靜而溫和的人。
風不易把他想吃的菜告訴葉翎,葉翎和葉纓一起到廚房做飯去了,風不易帶著葉塵在花園里玩兒。
葉纓想學廚藝,在旁邊看著,觀摩了葉翎制作糖醋排骨的全過程。
“挺簡單的。”葉纓說。
葉翎笑著吐槽她:“步驟你都會,就是做不好唄。”
“下次我試試,應該能做好。”葉纓神色認真。她在做飯這件事上面,有蜜汁自信。
“是不是太多了?我們四個,加上客人,要做八道菜,一道量就這么大,吃不完。”葉纓看著出鍋的一小盆排骨說。
“給啞叔的。”葉翎笑了笑。
葉纓微微蹙眉。說給啞奴,自然是給百里夙和啞奴主仆二人的。
“大姐,之前兩次,啞叔幫了我很多,他是個不錯的人。”葉翎說。
“我知道,只是…”葉纓嘆氣,“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姐怎么想?”葉翎一邊揉面一邊問。
葉纓正在摘菜:“讓他們回去吧。”
“你當初刺了百里夙一劍,他也沒走。我再趕人,他表面答應,背地里依舊不會離開,我們管不住。大姐不必想太多,寶寶畢竟是他的孩子,你不必他負責,但他對寶寶是有責任的。他做這些心甘情愿,隨他去吧。”葉翎說。
葉纓沉默不語。
日落西山,美味上桌。
風不易,葉旌,葉塵,三個人坐在那兒,眼巴巴等著開飯的樣子,讓葉翎有一瞬間覺得,家里又多了個弟弟。
“葉姐姐,哪道菜是你做的?”風不易看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笑著問葉纓。
“這個。”葉纓指了一道涼拌菜。她負責摘菜,洗菜,切菜,然后把葉翎調好的汁倒進去,拌一拌。
“小風風,你叫她葉姐姐,那你打算叫我什么?”葉翎似笑非笑地問。
“小葉。”風不易回答。他才不會模仿南宮珩,叫小葉子,他要少一個字。
“那我呢?”葉旌問。他比葉翎更小。
“葉小弟。”風不易微笑。
“那我吶?”葉塵就在風不易懷中坐著,仰臉看著他,萌萌地問。
“你是最可愛的寶寶。”風不易唇角微翹。
風不易個性單純直率,很快就跟葉旌和葉塵打成一片,融入了這個家。
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風不易很開心。
葉翎正要回房,風不易叫住了她。
“還有事?”葉翎問。
“我來這里之前,見過阿珩,是他讓我來的。”風不易神色認真地說。
“我知道,你說過了。謝謝他的好意,也謝謝你。”葉翎點頭。
風不易皺了皺眉:“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
“我不是問過了?我知道他受了傷,現在在照顧他師父。”葉翎說。
“沒別的想問的了?”風不易再問。
“你想說什么直說就好,沒有我就回房了。”葉翎覺得風不易很奇怪。
風不易聞言,突然笑了:“我贏了!”
葉翎不明所以,等風不易解釋。
“我見到阿珩,他讓我來尋你,教你醫術。臨走前,我們打賭。他說你一定會問他有沒有給你寫信,我說不會!”風不易笑說。
葉翎扶額:“你們倆可真夠無聊的。信呢?”
“在這兒。”風不易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遞給葉翎,又問她,“阿珩是在追求你嗎?”
“你猜。”葉翎接過信,轉身回房了。
風不易自言自語:“他倆的關系,怪怪的啊…”
葉翎拆了信,里面是折起來的三張紙,都寫滿了。
開頭如下:
“小葉子,我昨夜做了一個夢,夢里你變成了小兔子。”
第二句話如下:
“小葉子,我今日吃了一只兔子,我大師兄做的,用了你的菜譜,好吃,但還是你做的最好吃。”
葉翎無語,耳畔仿佛響起南宮珩帶著笑意的戲謔聲音。
信中都是些瑣事。
他去打獵,捉到了一只漂亮的小鹿,眼睛像寶石。
他在山頂看星星,突然下起了大雨。
他幫大師兄做飯,第N次燒壞了廚房。
師父送他的鷹隼死了,他跟大師兄都很傷心。把小鷹烤了,肉不好吃。剩的骨頭埋了,立了塊碑,上書“鷹年早逝”。
大師兄養的小雞孵出來六只,他不小心踩死兩只。大師兄拿笤帚揍了他一頓,然后把兩只小雞烤了,比小鷹好吃多了。
他今天曬了被子,晚上睡覺暖暖的香香的。
最后,“小葉子,師父傷得很重,離不開我,再見無期,保重。”
葉翎把信收起來,夾在書里,又看到了那片紙錢,輕哼了一聲:“再見無期?鬼聲鬼氣的,最好別再來!”
夜已深。
戰王府。
燭光如豆,薛氏靜靜地坐在云修床邊。
云修猛然睜眼,看到薛氏,嚇了一跳。
“娘,你還好嗎?”云修語氣關切。
“娘沒事。”薛氏搖頭。
“那件事是葉翎污蔑我。我沒想到,她討厭我至此,竟用那種可笑的說辭,來推脫責任。娘,你一定要信我,她才是外人。”云修沉聲說。
“嗯,娘信你。”薛氏微微點頭,“娘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娘…”云修神色動容。
薛氏起身,到床邊,倒了一杯水。在云修看不到的地方,往杯中投了一顆黑色的藥丸。
藥丸遇水即化,無色無香。
“修兒,喝點水吧。”薛氏端著茶杯回來,遞到了云修唇邊。
正好云修感覺渴了,就張嘴讓薛氏喂著,把一杯水喝完了。
“娘…我好困…”云修眼神迷蒙。
“孩子,睡吧,等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薛氏給云修掖了掖被子,輕輕拍了拍。
云修很快昏睡過去,薛氏起身,去了云家的祠堂。
祠堂里面點著長明燈,薛氏在云堯的牌位前,上了三炷香,深深嘆氣:“堯兒,若是可以,娘會把陽壽都給你,換你活著…”
楚京宋府。
連嬤嬤挑了燈芯,屋子里光線明滅。
床邊坐著一位神色憔悴的婦人,是宋茳的夫人溫敏。
溫敏今年五十歲,面龐消瘦,沒幾分血色,但仍可見年輕時的出眾美貌。
“夫人,去睡吧。公子身體虛弱,慢慢來,急不得。”連嬤嬤輕聲說。
“沒想到,阿羽出事,相公竟瞞我這么久…”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溫敏握著宋清羽的手,神色哀傷。
連嬤嬤嘆氣:“將軍是怕夫人受不住。不過老天開眼,公子總算活過來了,定是心念將軍和夫人,不舍離開呢。”
溫敏微微搖頭:“嬤嬤,你去睡,我再陪陪阿羽。他什么都忘了,若半夜醒來,見不到人,會害怕的。”
連嬤嬤本想說她留下照顧,話到嘴邊微嘆一聲,默默地出去了。
夜半時分,溫敏突然感覺宋清羽的手動了一下!
“阿羽!”溫敏輕輕喚了一聲。
宋清羽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阿羽,我是娘啊。”溫敏抓著宋清羽的手,神色動容,又哭又笑,“你可是醒了,快把娘嚇死了!”
“娘…”宋清羽薄唇微啟,聲音低沉沙啞。
溫敏一聽,眼淚更是像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
過了許久,溫敏才稍稍平復了心情,坐在床邊,微微俯身,跟宋清羽輕聲說話,說他以前的事。
見宋清羽眨眼,溫敏伸手輕輕貼了一下他的額頭:“阿羽是不是又累了?你現在需要多休息,明日娘再請太醫過來給你看看。你爹已經遞了折子,若皇上恩準,這一兩月就能回家,以后都不走了。你爹來信,還專門叮囑,讓我得空定要去感謝戰王妃,若不是她好心幫忙,娘現在還見不到你呢!”
“送我回來的…”宋清羽聲音虛弱,“爹說是葉大將軍…戰王妃是誰?”
“阿羽,你小時見過的,你葉晟叔叔家的二妹妹。”溫敏微笑著說。
“南楚有戰王嗎?”宋清羽輕聲問。
“戰王是你出事后皇上才封的,你認識,就是你的好朋友云堯。”溫敏說。
“云,堯…”宋清羽念著這兩個字,瞳孔微縮。
溫敏嘆氣:“可惜那孩子命不好,去年走了。等你好些,娘帶你去祭拜他。”
見宋清羽又閉上了眼睛,溫敏起身:“阿羽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娘再來看你。”
聽到關門的聲音,宋清羽的眼睛再次睜開,眼角滑落兩滴晶瑩的淚珠,喃喃自語,微不可聞:“戰王云堯…阿珩,你答應我的,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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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晚了,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