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但為君故
夏曌自從登臨尊位后，雖然內心十分剛強，但面上一直都是表現的十分寬仁溫和，聽取民意。
這一次她之所以會一反前態，展露出自己這般強硬的一面，誰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可不論如何，夏曌是大夏的尊上，是燕蘭關名義上的掌權者。
或許她的修為不足以服眾，或許她一言堂的霸道會讓許多人感到難以接受，可夏曌的意志到了最后依然是會被執行。
當然，這不是因為夏曌大夏尊上的地位。
力量才是一切地位的基礎。
夏曌沒有太強的力量，但她擁有兩個世間最強力量者的支持。
一是已銷聲匿跡兩萬年的夏道祖，一是鎮守天河城兩萬年的楚牧神。
這便是關鍵。
所以，嘩然的燕蘭關高層修士很快就是安靜下來。
哪怕他們心中再反對，再質疑，都被夏曌以強大至極的堅持所壓制住。
“燕蘭關玉林衛以及長安城長安衛，同劍宗一起支援中靈域。”
更令諸位燕蘭關修士震驚的是，夏曌派去支援中靈域的是她掌握最深，最為支持她的玉林衛以及長安衛。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至此之后，夏曌的手上將不剩一支真正歸她所掌控的力量。
在場修士都不得不承認夏曌的安排沒有任何私心，也不得不承認她的魄力之大。
可在很多人看來，這只是一次沒有任何意義的掙扎與嘗試。
就連最為支持夏曌的大夏修士也是這么想的。
中靈域的道魔之戰，魔族對人族是自上而下全方面的壓制。
別的不說，單單鎮域修士這一點，就注定中靈域之戰中人族沒有勝的希望。
——道宗之中，短視之輩極少極少，但之所以到了最后，他們都極為默契地選擇放棄中靈域，便是因為沒有鎮域修士可以抽身支援中靈域。
最簡單的類比就是，一個沒有核武器的國家，又有何資格去挑戰一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
所有人一時都無法理解夏曌的決定。
但在千世之后，歷史會證明她所做的決定是正確的。
天山，玉門關。
聚集在青云宮中的諸位峰主早已散去。
他們要向宗門弟子們宣布他們的決定，并且進行一輪又一輪的篩選，將劍宗劍修劃分為擅長守關以及擅長攻伐的兩大陣營。
擅長守關的留守玉門關，擅長攻伐的則是前往中靈域。
這顯然是需要一些時間。
只是此刻，劍宗的老宗主與年輕的少宗，卻并未參與此事之中。
因為，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門外腳步聲急促。
須臾，一個眉如遠山，朱唇玉面的輕盈女子身影在青云宮繚繞的云霧中顯現。
她的廣袖如云垂落，比云還要瀟灑。
儀態姿色更是無可挑剔，神光讓云霧都驟然一清。
如此女子，世間唯夏道韞一人。
另有一名穿著月白道袍的清麗女子，跟在夏道韞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神情中帶著絲局促。
女子其實也算是落落大方之人。
可是，她現在要見的是東域第一人，長安三大劍仙之一。
這讓她又如何還能繼續大方呢？
女子先是好奇地看了眼負手而立青云劍仙，神情一肅，不自覺顯露出幾分拘謹之情，還有些許忐忑不安。
不過，當她的目光掃過青云劍仙身側的男子身影之后，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就像是在一個極為陌生的地方，碰見了一個熟人般的如釋重負。
于是，女子婉約福了一禮，“天機觀林瑤，見過青云劍仙，陸少宗。”
由夏道韞親臨中天域，接到玉門關來的女子，自然是身具幻體神脈的林瑤。
謝青云仔細端詳了林瑤兩眼，隨后開口，聲音十分溫和醇厚，“青山與我說你的幻體神脈，可以使你幻化成任何人，并且拋開舉止不談，將會毫無破綻？”
林瑤眼睛眨了眨，點了點頭，“陸少宗所言不假。”
謝青云驚奇道：“即使你現在只是元嬰修為，幻化成一個高境修士，也可以天衣無縫？”
陸青山心想，原來還有劍仙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情。
這般一想，他不禁有些得意。
畢竟林瑤的體質是他所發現，并且一力扶持出來的。
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林瑤。
不過當時的他，也只是認為在將來林瑤的幻體神脈會發揮出極大的作用。
但彼時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八年的時間，那個不過煉氣修為的年輕少女，如今竟然會牽扯到兩域億萬萬人族的存亡。
有心插柳柳成蔭。
世間境遇真是無比奇妙。
這邊，林瑤沒有隱瞞，再次點頭。
青云劍仙想了想，道：“可以演示一下嗎？”
看來還是很難相信啊，劍仙跟我們也沒什么不一樣嘛。
陸青山繼續想著。
林瑤則是沉思了片刻，隨即她的手上出現了一根發絲。
下一刻，她手上靈光驟閃，那根發絲便是分解成了一個又一個奇怪但玄異的符號，融入林瑤的手中。
林瑤的身上泛起水波一般的漣漪。
在漣漪之中，她的身形，容貌乃至修為與氣息都在迅速發生著變化。
須臾，漣漪散去。
原先清麗的女子，已經變作了一個男子。
一個無比俊秀的男子。
一直默不作聲的夏道韞，終于是發生了些許情緒變化，似乎是來了興致般仔細端詳著此時的“林瑤”，然后又將目光移到陸青山身上掃視。
謝青云也做著相同的動作。
唯有陸青山是嘴角抽了抽，不知該說何是好。
林瑤所化之人，正是他陸青山。
“能看出我和陸少宗有什么區別嗎？”林瑤再次福了一禮，問道。
連聲音都與陸青山一模一樣。
陸青山眼皮再跳了跳，表情微妙。
畢竟看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做出這般女子姿態，他的確怎么看怎么別扭。
“一模一樣，就連修為都一樣。”謝青云上上下下打量了林瑤片刻，詫異道。
幻術有很多，但連修為氣息都可以一并幻化出來的幻術，他的確從未見過。
“當真是毫無破綻。”他道。
“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夏道韞終于是停下了她因為好奇而不斷來回掃視...
回掃視的目光。
“哪里不一樣？”林瑤一怔，有些難以想象。
陸青山同樣是驚訝萬分。
要知道，即使是魔族的頂尖魔尊，都未能堪破他幻體神脈所偽裝的青戈。
師尊居然？
“我也說不出來，但就是不一樣。”夏道韞道。
這不是說了跟沒說一樣嗎？
陸青山忍不住吐槽，繼續扮演著旁白角色，在心里補著臺詞。
林瑤卻是平靜了下來，笑道：“這應當是因為陸少宗是您徒弟。”
“就像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其父母往往能憑借直覺，一眼便認出哪個兄，哪個是弟。”她解釋道。
其實林瑤還有一句話沒說。
父母與子女，有血緣之間的聯系，能做到于此很正常。
你與陸青山不過是師徒，為何又對他如此熟悉？
“原來是這樣。”夏道韞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所思為何，就無人可知了。
“好，很好。”謝青云無比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無視真正的陸青山，對著假陸青山認真說道：“那接下來這段時間，就由你來扮我。”
林瑤登時呆立在原地，久久無言，片刻之后才艱難開口道：“劍仙前輩，是要我幻化成您？”
謝青云點了點頭，誠懇道：“我要去中靈域，但是玉門關不能沒有我，所以我需要你幫忙。”
如天打雷轟，林瑤渾身一震，結合先前得到的消息，一下子明白了劍宗的打算。
“您是要讓我幻化成您，鎮守玉門關，威懾魔族，然后您.......在私下暗中前往中靈域？”
“聰明。”請人幫忙，自然要多說好話，所以謝青云贊道。
林瑤感覺自己的腦袋成了一團漿糊，遲疑道：“可是......可是......”
“可是.......我怕我無法做好這件事。”
林瑤在遲疑。
她的確很聰明，知道這件事背后的意義以及重要性。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害怕。
一旦她的偽裝被看穿，那兵魔一族怕是就會立即全力攻城，發動第二次道魔之戰。
如此大的干系，竟然要她一個元嬰修士來承擔？
“您是劍仙，我只是一個元嬰修士，還是靈修，想要偽裝成您并且不被看穿，實在太難。”林瑤實話實說道。
“你只要負責假裝成我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交由道韞、無鞘峰主還有滄海峰主他們三人來處理，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謝青云安撫道。
“陸青山這樣俊秀的年輕劍修，你都能扮演得如此相像，我就是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中年人，就更沒有難度了。”謝青云又說道。
平平無奇可早就不是貶義詞了，陸青山心想。
謝青云并不清楚身側的年輕的少宗正在不停地補充豐富著臺詞，他手掌一翻，掌心中出現一枚靈玉。
他邊將靈玉遞向前去，邊繼續說道：“我已經將我的習慣以及喜好整理到這枚靈玉上了，青山說他傳授過你一門神通，叫什么......”
他回憶了一下那個奇怪的名字，“演員的自我修養？總之，只要有這些情報，你就可以很好地扮演成我。”
“而且，你放心，我很少出現在大眾面前，魔族對我了解更是極少。
你都無需太過模仿我的行為舉止，只要不做出些女性化動作，其它就都無所謂了。”不只陸青山，其實謝青云對于林瑤以陸青山之相做出的女子福禮動作也感到十分別扭。
“這我還是做得到的，”林瑤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并沒有立即接過那枚靈玉，“就是要我扮演您，我心中還是十分惶恐不安。”
不是她心志不夠堅韌，這就像突然要某人去假扮一個國家的最高領導者。
而且一旦身份被揭穿，甚至會出現導致這個國家毀滅的可怕后果。
這換誰上，誰都得是惶恐不安。
“你幻化成青山的時候，可沒見你有多緊張啊。”謝青云攤手道。
“因為您是東域最強修士，世間僅有的兩尊劍仙之一啊。”
謝青云雙眉微顫，似乎是難抑喜悅之情，自矜說道：“這么看來我還算是個比較不一般的人？”
陸青山心中暗道，明知故問果然是最高級的裝逼方式。
還有，您裝您的，拉踩我干嘛？
他又想道，心思無比活絡。
林瑤搖了搖頭，苦笑答道：“哪里是比較不一般，是非常不一般。”
謝青云拍了拍林瑤的肩膀，大笑道：“再不一般，那不也還是人嗎？”
“我是人，你也是人，那就沒有什么不能。”
林瑤無言以對。
“通常意義上來講，您也不算是人了，而是仙，劍仙。”一旁的陸青山適時小聲補充了一句。
說是小聲嘟囔，但在這種場合，不論是何聲音，只要是發聲了，旁人就自然聽得見。
于是，謝青云眉頭一挑，不滿地看向這個自己欽定的年輕少宗。
他收起輕拍林瑤肩膀的手，轉而重重地在陸青山腦袋上敲了一記。
“你在拆我臺？”他問道。
陸青山被敲得生痛，不由好生惱火。
但是又敢怒不敢言。
林瑤第一次見陸青山吃癟，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
陸青山不滿地瞪了林瑤一眼。
惹不起老宗主，欺負你還是可以的。
林瑤被陸青山一瞪，連忙是收斂起臉上的笑意。
只是經過這么一鬧，她緊張忐忑的心情的確緩解了許多。
因為林瑤突然發現，原來青云劍仙真的是個人，也會安慰小輩，“打壓”弟子，是個活生生的人。
“雖然給你這么大的壓力很抱歉，但是這真的是我們所能想出的唯一之計了，所以，拜托你了。”謝青云再次道。
林瑤沉默不語，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須臾后，她抬起頭，直視青云劍仙，“我師尊如今還在中靈域，若是無人支援中靈域，師尊她可能就......”
“所以，即使只是為了我師尊，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問劍仙前輩。”
謝青云微微頷首，“你說。”
“劍宗真的有把握是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獨柱擎天？”
“說實話，并沒有。”
“那您還？”
“劍修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
又是片刻的沉默。
最后，林瑤神情變得堅毅起來，伸出手接過謝青云遞來的靈玉。
她鄭重道：
“但為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