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年修士的隕落,陸青山不但沒有為之松一口氣,反而是皺起了眉頭。
此人的偷襲來得很果斷,也十分狠辣。
這看上去不像是專門針對他出手的,更像僅僅是因為他出現在了太安城。
是幕后之人為了隱瞞太安城的消息,而特地布置下的手段嗎?
留下強者潛伏在太安城中,將所有前來太安城的人全部鏟除,從而達到保密的效果。
看上去是。
但仔細一想,其中又有諸多詭異和不合理的地方。
一整座城市的百姓人間蒸發,就算背后之人手段再為通天,又怎可能憑借這種粗糙至極的手段,將之隱瞞下去?
瞞得了一時,可瞞不了一世。
這與他們之前的行事風格可是截然不同。
在此之前,這些人都是對聲名不顯的小宗門下手,然后通過自己的手段,將這些宗門的痕跡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抹除。
這一次,他們的手筆突然變得這么大,赫然是對一座大夏城市下手,但是善后的手段,卻偏偏是又變得如此粗糙起來?
情況越是不符常理,越是代表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陸青山心生憂慮,再一次將視線從已經空空如也的太安城中掃過。
下一刻,他的眸光突然凝聚,望向下方太安城的中心位置。
在那里,有綿綿的黑色霧氣從地面下不斷滲出。
在霧氣翻滾之中。
一個古怪人物出現。
身披紫黑色甲胄,如同一尊天兵天將,威武不凡。
一張厚重的面甲,將他的臉龐完全覆蓋,僅僅露出一雙隱藏在面甲下深邃無比的眼睛。
黑紫色的霧氣,彌漫在他的重甲上。
陸青山瞇起了眼睛,眸子中立即是有一只黑色的游魚浮現,和他漆黑的瞳孔融為一體,難以察覺。
瞳術:辨邪。
旋即,在他的眼中,這尊古怪人物的身上,頓時是出現了猩紅的殺氣。
殺機滔天,滾滾而出,直沖云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太安城中,似乎是藏了不少東西啊。
陸青山心中一寒,冷哼一聲。
龍雀再次從他的身體里沖出,散發出一種驚人波動,飛向這尊黑甲人。
極速飛行的龍雀,在天際之上劃出一片紅艷艷的光,如晚霞一般,格外絢爛。
在萬籟俱寂的太安城上空,飛劍所揚起的雷暴聲更是顯得格外震耳。
但是面對如此狂暴的飛劍攻勢,那兩手空空的黑甲人卻是屹立不動,任由飛劍疾射。
陸青山出眾的眼識,讓他能清晰地看見黑甲人甲胄之上神異玄奧的符文紋路,暗通玄理,晦澀難懂。
龍雀仿佛是撕裂空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貼近黑甲人。
也就是在飛劍即將臨身之時,黑甲人猛然是伸出被黑甲覆蓋的左手,攔在了龍雀之前。
劍鳴驚天。
劍身熾紅的龍雀與黑甲人的左手發生劇烈的摩擦,擦出了一大串火星。
但這還不夠,黑甲人在這時,竟然是猛地握緊左手,試圖握住陸青山的這道飛劍。
空手奪白刃。
陸青山神情無比凝重,心念一動,龍雀一個側移,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軌跡,堪堪躲過了黑甲人這一握,折回到他的身邊。
黑甲人沒有抓住龍雀,但他并不以為意,只是十分平靜地放下自己的左手,然后抬起頭,看向半空中的陸青山。
他那隱藏在面甲下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冰冷之意。
“煉虛?”黑甲人輕聲念道。
天穹之上的陸青山,則是居高臨下,目光從黑甲人的左手甲胄上掃過。
那里完好無損,甚至連道白痕都未出現。
硬生生擋下他論威力可斬化神的飛劍,身形連輕微的晃動都沒有出現。
強大,恐怖。
陸青山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尊黑甲人極其古怪,根本感應不到其的具體修為。
但僅僅是從這個表現來看,論戰力絕對是遠超化神這個境界了。
雖然論爆發力,外劍手段會比內劍強上不少。
但是陸青山也心里有數,假如飛劍甚至無法將其的黑甲撼動分毫的話,他即使施展外劍手段,想來效果也不會太明顯。
十分強大的一個對手。
要動用劍符嗎?
這種情況,似乎只有劍符才能治得了這尊黑甲人。
一張明黃色的符箓已經出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蓄勢待發。
就在陸青山念頭閃動的瞬間,黑甲人終于是動了。
他伸出手掌,不過這一回伸出的是右掌。
黑甲人將右掌往下輕輕一壓,嘴里吐出一個含意不明的古怪音節。
一層無形的波紋,頓時是以黑甲人的手掌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瞬間,風云變色。
天上陡然出現卷卷黑云。
黑云懸浮在天穹之上,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恐怖氣勢。
在云霧之中,則是電閃雷鳴。
電光雷弧交匯勾連成一張天羅地網,一條條雷蛇從黑云中浮起。
其呈現摧城之勢,正在往下墜。
這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座雷池,誓要將陸青山完全淹沒,景象驚世駭俗。
陸青山不敢再多想,立即是準備催動劍符。
陡然。
天地間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
這讓他的動作陡然一滯。
下一刻,陸青山便是猛然瞪大眸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是一道生機勃勃的綠光,不知從何而起,從何而生,就這么突兀地出現,以難以形容的極速飛射而來。
在綠光之中,有著極為凝練的劍意凝聚。
凝練仿佛實質,揮之不散。
它猶如一尾流星,在低空掠過。
其后的尾芒久久不散,在虛空中留痕,朝著太安城中心的黑甲人堅定不移地射去。
看似遙遠的距離,須臾即至。
無堅可催的黑甲,在這道綠光面前,仿佛是紙糊的一般,輕而易舉的就被洞穿。
隨后,綠光之中迸射出漫天的劍氣,轟然炸開。
那看似不凡的黑甲頓時被穿成了刺猬,千瘡百孔。
黑甲人魁梧的身軀,則是轟然倒下。
天穹上那給人無窮壓迫氣息的雷云,在黑甲人倒下的瞬間,驟然消失,云開雨霽,恢復原先的天朗云清。
滾滾雷聲消失。
天地間,一切歸于平靜。
熾熱的陽光灑下,灑落在黑甲人的尸首上。
陸青山震撼難以言表。
當一切風波平息,他終于看清了一切。
在黑甲人倒下的身軀上,處于他胸膛位置的甲胄處,一片青綠的葉子筆直如劍,入甲三分。
那一道讓他心顫,滿是劍意凝聚的綠光,載體竟然是世間最為常見,最為平凡,最為不起眼的一片葉子?!
一葉便是一劍。
一片葉子如何能承載這般強大的劍意而不散?而不崩潰?
這是化腐朽為神奇的驚天手段。
陸青山不由閉目凝神,在腦海中反復回憶那一條由一片綠葉形成的劍氣軌跡,只感覺胸臆之中有道莫名的劍意生出,幾欲噴薄而出。
僅僅只是觀這一“劍”,他竟然就憑生數分劍意。
這手段已經超乎了他的認知。
只有天人才能使出這般手段吧?
也還好他現在已經是在劍道之峰上攀登許久,脫離山腳,
若是他在修劍之始便見到這樣的手段,怕是要望而生畏,宛如見到無法攀登的高峰,再想向上攀登,都得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氣吧?
片刻之后,陸青山睜開了眸子,視線順著太安城長長的街道延伸而去。
在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名清瘦中年男人,正向著黑甲人走去。
那應該就是以飛葉做飛劍之人。
中年男人兩手空空。
但是陸青山卻是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神意。
那是劍意。
劍意之深,近乎不可察覺。
但是一旦有所感,便會發現劍意之重,猶如淵水深沉,高山聳立。
即使在夏道韞身上,陸青山都未感受到過如此凝重的劍意。
陸青山當即心念一動,御使飛劍,帶著林初一與林十五兩姐妹,身形一齊向下落去,落在了街道上,然后牽起兩姐妹的手,緩緩前行,接近中年男人。
在走到兩者相距十丈左右的時候,陸青山順勢停下腳步,對著他抱拳行禮,“多謝前輩出手。”
林初一與林十五看了眼自己的師父,連忙是有樣學樣,跟著抱起自己的小拳頭。
中年男人神情恬淡,第一時間沒有應話,只是盯著陸青山。
終于,他緩緩說道:“你剛才施展的那一劍,還行。”
中年男人指的應該是鎮天秘劍。
陸青山淡然道:“多謝前輩夸獎,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不敢班門弄斧。”
“觸類旁通,劍道劍道,一開始不就是拾人牙慧嗎?”中年男人笑道:“只是,就算是拾人牙慧,那也不是人人都能拾得好的。”
頓了頓,中年男人和顏悅色道:“你認識我?”
陸青山敬聲道:“夏道韞之徒,劍宗陸青山,見過李前輩。”
中年男人身上劍意之雄壯,即使是被視作可能成為人族歷史上第一位女子劍仙的師尊夏道韞都遠不如。
如此劍道宗師,又非劍宗之人。
除了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活在傳說中的當代劍道執牛耳者,長安劍仙李求敗,還能是誰?
還能有第二人?
李求敗一輩子從未與其它兩位劍仙交過手。
但是師尊卻與他說過,單論在劍道上的才情,李求敗是公認的當世第一,無出其右者。
他的劍意,更是當世稱雄。
真正算起來,他其實與李求敗還有一劍之緣。
他的鎮天秘劍,又名劍一,便是李求敗所創。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意外在于,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當今人族的三位劍仙之一。
情理之中在于,在看到李求敗的時候,他心中就有道聲音在告訴他,這一定就是劍仙,一定就是李求敗。
仿佛提早有人定下規定,劍仙就該這樣。
而且,青云劍仙鎮守天山玉門關,天河劍仙坐鎮天河城。
在人域之內,他理論上能遇到的劍仙也有且只有這位長安劍仙了。
想起人族之中有關這位長安劍仙的諸多傳說,加上剛剛的那道以葉做飛劍的招數仍歷歷在目,光是想想都讓人心神搖曳。
這位劍道神仙,僅憑借一葉就能有這般威勢,這般氣魄。
若是執劍而行,又將會施展出何種境界的劍意,何等恐怖的手段?
陸青山只覺難以想象。
“夏道韞的徒弟啊,難怪......”被說穿了身份,李求敗也不以為意。
他氣機內斂,沒有半點架子,就像是和家中小輩嘮家常一般,開懷笑道:“那丫頭練劍是有出息的。”
丫頭?
陸青山想起在自己面前素來極有威嚴的夏道韞,難以將她與丫頭這個詞聯系在一起,更不敢應話。
“李前輩是偶然至此,還是......”他猶豫了一下,岔開話題問道。
“發現了點東西,一路追來的。”李求敗平靜道。
“發現了點東西…前輩指的是?”
“太安城,不是我見到的第一座空城。”長安劍仙言簡意賅。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卻是讓陸青山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邊,李求敗微微垂目。
地面上,黑甲人橫尸,他身上的甲胄則是以胸口為中心,有著蛛絲一般的裂紋蔓延而開。
胸膛處的那一片綠葉,前半部分還深入甲胄,可露出的那半片葉身,卻是在微微晃動。
如果說陸青山剛剛以鎮天斬化神修士所化雷球雷球,像是牙簽捅雞卵。
這位長安劍仙,則是在以卵擊石。
問題是,石卻真的被卵擊破了。
這讓陸青山忍不住再次嘆為觀止。
李求敗目光在黑甲人身上的甲胄認真掃過,認真觀看每一道紋路,注視每一個細節。
隨即,他又敲了敲甲胄。
鐺鐺。
聲音清脆。
“這是水云臺的手筆。”
“水云臺?”陸青山微微皺眉,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大夏麾下的煉器臺,擅于煉甲。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五行兩異神甲,在甲胄之上鐫刻不知道多少層符箓,一層疊一層。
手腳堪稱詭譎,一旦披在身上,即擁有無窮神力,同時刀槍不入。”
什么神甲,不就是機甲嗎?
陸青山腦海中莫名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吐槽。
“此甲,即為雷神甲。”李求敗緩緩道。
“只是這神甲終歸是邪性太重,一旦披上,就是甲馭人,而非人馭甲,披甲人將變成行尸走肉,所以在許久之前就已經被列為禁物了。”
話罷,他稍一抬手,那一片入甲三分的綠葉頓時被抽出。
嘩啦啦!
宛如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綠葉被抽出的一瞬間,滿是蛛紋的雷甲頓時崩碎,化成了無數的碎片,露出了其中披甲人的肉身。
滿身的都是扭曲的疤痕,扭曲如蚯蚓如蜈蚣,丑陋至極,根本看不出半點人形。
“啊!”林初一與林十五下意識地驚呼出聲,被嚇到了,反應過來之后,才連忙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長安劍仙溫和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兩個小姐妹的腦袋,十分慈祥,“人有什么好怕的?”
林初一與林十五用力地點了點腦袋。
“大夏麾下......”這邊,陸青山喃喃道:“果然是大夏么…”
他的拳頭握緊,抬起頭,望向天空。
視野中,陽光向羽毛一樣灑落下來,絢爛動人。
可是,再環顧四野空蕩的太安城,陸青山只覺得格外心寒,猶如處在寒冬。
太安城可是大夏的城市,是大夏親自建立起來,用來庇護人族的城市!
大夏,就是人族的守護神。
可如今......身為守護神,深得人族信任的大夏之中,有些人正在做得是什么事?
查探完情況,了解清楚信息,李求敗搖了搖頭,輕聲道:“走了。”
“前輩要去哪?”陸青山問道。
“水云臺。”
聽上去很讓人意外,但又符合情理的答案。
劍仙做事,又何需繞彎子?
一城已空,唯一留下的線索又是指向水云臺,那登門問一問不就是了?
陸青山一怔,隨即很快就是回過神來,心中一震,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開口道:“前輩,我可以同去嗎?”
之所以想要同行,一是他也在追查此事,關心此事。
這是重要線索,他不愿錯過,想要知道真相,想要水落石出。
二則是因為某種情懷。
這就像一個學漢語言的學生,陡然見到了李白。
當下胸臆中的那種情緒波動,那種向往,絕非是言語所能表述。
跟隨同行的念頭,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脫口而出。
長安劍仙原本已經背過身去,如今聞言又是轉身回來。
他視線在陸青山以及他身旁的姐妹倆身上掃過,想了想,最后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