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翩若驚鴻

　　事實上這不是劍宗跋扈，只是這種難以求證之事，若是自家人都信不過自家人，又談何頂尖大宗呢？

　　劍宗弟子以劍宗為豪，而劍宗同樣也是以自家弟子為傲。

　　而信任，則是兩者之間最基本的的情感系帶。

　　萋萋結綠枝，曄曄垂朱英。

　　劍符開路，陸青山再回劍來峰。

　　崖坪上的劍竹較之前日，愈加青翠。

　　他回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和師尊夏道韞見禮。

　　可惜是撲了個空，師尊仍然不在峰中。

　　洛神仙子洛神仙子，還真是飛鴻踏雪泥，終日不見身影。

　　陸青山有點遺憾。

　　夏道韞劍斬源妖王之事，已傳得天下皆知。

　　而這件事追究其根源，還是他與師兄紀川惹出的麻煩。

　　所以不論于情還是于理，他都應該好好當面感謝一番師尊。

　　“陸青山，你可算回來了！”陸青山還在遺憾，未晃過神時，有一道影子一閃，從小湖旁的竹樓躍出，一把撞向自己胸膛。

　　陸青山側身一閃。

　　它也撲了空。

　　撲了個空的西鼠大王，興奮不已又幽怨萬分地看著陸青山。

　　你個死相，枉鼠爺這么熱情。

　　“下次出門，你可不能再拋下我了。”西鼠大王幽幽道。

　　“三品后期，你這進境有點快，看來這段時間修行沒有偷懶啊。”陸青山不置可否，看了眼許久未見的西鼠大王，突然是發現了亮點，真心贊揚道。

　　同時，他還有些許詫異，狐疑地看著西鼠大王，“半年的時間，從三品初期進境到三品后期，按理說不應該如此快啊，難不成你又撿了什么大便宜？”

　　“起起落落成或敗，做鼠要實實在在！”西鼠大王見陸青山注意到自己的修為進步，心中剛生出竊喜之情，聽到陸青山懷疑自己，立刻是插著腰，挺直腰板，正色道：“撿便宜？不存在的！我有今日的修為，憑借的都是我自己的努力！”

　　陸青山看著西鼠大王那囂張勁，想了想，開口認真道：“我元嬰后期了。”

　　得意的西鼠大王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我元嬰后期了。”陸青山重復了一遍。

　　西鼠大王驚呼出聲，“你怎么會進境如此之快？！

　　這怎么可能，我可是吃了你師尊賞我的一顆丹藥，才半年修到三品后期的。”

　　西鼠大王渾然未覺自己已經把自己給賣了，接著喋喋不休：“半年的時間，你又是怎么從金丹后期到元嬰后期？

　　咦，難道是你師尊給了你一整瓶丹藥？”

　　“丹藥偶爾吃一兩顆就罷了，多吃不好的。”西鼠大王苦口婆心地勸誡道。

　　陸青山盯著入戲極深的西鼠大王，暗自點了點頭。

　　怪不得這小鼠妖進境會如此快，原來是師尊漏了點好處給它。

　　這家伙還不老實，憑借自己的努力這種話都說得出口，要臉不？

　　“丹藥？沒有的事！我有今日的修為，憑借的都是我自己的努力！”陸青山義正言辭道。

　　小小鼠妖渾身發抖，大熱天只感覺自己全身冷汗，手腳冰涼。

　　浩然如劍插云霄，青靄連空望欲迷。

　　浩然峰不像劍來峰，浩然弟子十分廣眾。

　　站在萬仞高的浩然峰下，陸青山先是摘下劍符，以證身份。

　　很快就有一位浩然元嬰劍修下山，引領著陸青山向上。

　　浩然峰的設置，并不像劍來峰，石徑之中暗含縮地成寸的空間之理，所以萬仞之高，御劍而上就是了。

　　穿行在云霧間，飛劍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跡，看上去倒是絢麗得緊。

　　在浩然劍修的帶領下，陸青山最終是在一座簡單的石制宮殿前落下。

　　宮殿的石壁上，有著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劍痕，看上去頗具韻味，濃重的歷史感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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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韻味并不是來自這石頭。

　　石頭再好看再奇異，也頂多是蹦出只猴子，可看不出花來。

　　奇的是其上的劍痕。

　　“師尊在里面等你了。”引路弟子說道。

　　“勞煩了。”陸青山感謝道。

　　那元嬰弟子只是含笑應之，起身化作白虹，又是離開了。

　　陸青山踏步至門前，那大門不知怎的，就自己打開了。

　　他徑直進入殿中，得以見到太白劍主。

　　身著青衫，目光溫和地看著他。

　　這便是劍宗七大峰主之中，唯一還在七境的劍修，太白劍主。

　　陸青山拱手拜禮。

　　“紀川與你一起離宗，如今單你回來，他卻未歸來，今日你又登門找我，所以是紀川出事了？”太白劍主見陸青山后第一句便是如此叩問，溫和的目光似看透一切。

　　“師叔明見。”陸青山低聲道。

　　“具體情況是怎樣的？”太白劍主平靜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與我說說吧。”

　　陸青山在太白劍主面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葬嶺、源妖、秋詩音以及黃泉之事，都是一并告知，除了是略去那忘川之事。

　　不是信不過太白劍主，只是不去考驗身邊之人，是聰明人的基本素養。

　　“紀川入我浩然峰多年，是最得我心意之弟子，這般離開，還真是可惜。”太白劍主露出些許不舍之意。

　　陸青山暗自點頭。

　　他其實也有看出來了。

　　紀川修出六道劍意，其中最次也是上位意境，卻偏偏沒有那道對劍修而言最好修的殺戮劍意。

　　如此異類，但卻是暗合太白劍主的劍道，想來必然是太白劍主的得意弟子。

　　陸青山感慨道：“隨心而行，紀川師兄當真是個純粹之人。”

　　太白劍主點點頭，贊同道：“浩然峰所有的弟子中，若論純粹，以紀川為最。

　　我和老宗主常言，劍宗當代弟子，最有希望開得劍道者，那一定是紀川。

　　可惜，老宗主當時還說了，世間之事，過猶不及，紀川也有可能反受其害。

　　果然一言中的，得也純粹，失也純粹。”

　　“有進有退，方能大道有成啊。”太白劍主感慨道。

　　“師叔退過嗎？”陸青山頓了頓，突然問道。

　　太白劍主一怔，不明白這好好的傷感別言，怎么氛圍一變，成了那問心局。

　　但這問題卻不失為好問題，于是他認真地想了想，最后肯定道：“沒有。”

　　劍修之道，就好似那劍卒過河，宜將剩勇追窮寇，有進無退。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陸青山沒有取笑太白劍主的口是心非，只是這般道。

　　太白劍主斜看了陸青山一眼。

　　雖然眼前弟子不過元嬰后期，修為上與他整整差了三個大境界，但在某些時候，卻是讓他覺得陸青山仿佛是能與他飲茶論劍的的道友，也當真是奇矣。

　　元嬰后期？！

　　這小子什么時候元嬰后期了？！

　　斜看變為正看，一眼變成幾眼，最后太白劍主緩緩吐了口氣，終究是沒有多問。

　　一是又不是自家徒弟，二是即使身為宗門長輩，但詢問弟子修行之事，終究是不善之事。

　　修行界，哪個修士還沒點秘密了？

　　宗門老劍修，要做的只是保證讓這些小劍修們別誤入歧途。

　　最終會成為什么樣的劍修，如何成長，他們卻是不會干涉的。

　　新竹高于舊竹枝，全憑老干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龍孫繞鳳池。

　　劍宗能憑三千人，成為東域王者，這些明里暗里的東西，不足為外人道也。

　　陸青山在回宗第三天，終于是見到了自己的師尊。

　　夏道韞一回峰，他便收到了傳音。

　　“來我樓中。”

　　聲如鳳鳴，清冷平靜。

　　他進入師尊的竹樓，對主座上朱唇玉面的女子恭敬行禮，喚道：“師尊。”

　　“坐。”夏道韞看著也算有些時日不見的首徒，朱唇微啟。

　　陸青山老老實實在一旁坐下，看著夏道韞，靜待她問話。

　　眼是水波橫，眉是山峰聚。

　　多看了幾眼自己師尊的眉目，陸青山突然想到了這句話。

　　師尊，可真是好看啊。

　　“關于你的事，我已經知悉了，你和空山所說的，是否屬實？

　　那癸源真是想要襲殺于你，然后被你反殺了？”夏道韞沉默了半晌，最后微挑鳳眉，輕聲問道。

　　“大體屬實，不過有一些細節上的事，弟子沒有詳說。”陸青山回答道。

　　除了那瞳術辨邪，其它他都是一一交待了。

　　“我明白了，”夏道韞螓首輕點，并沒有追問細節，她向來是大氣之人，“既然這癸源的確是要襲殺于你，那么這件事你就放心，你既然是我的弟子，還占著理，就沒有人敢動你，臨安王都不能。”

　　修劍之人，即使是女子，也是豪氣至斯。

　　陸青山感慨道。

　　“不過”夏道韞睨了陸青山一眼。

　　這讓陸青山心頭有些發麻，不知怎的，他在夏道韞那如秋水般的眼眸中，似乎看到了一絲淡不可聞的不好意思？

　　還有，咋還有轉折的，大可不必！

　　這個不過，聽著就很是滲人好吧。

　　“你接下來可能會遭到些許針對，”夏道韞頓了頓，補充道：“因為我的緣故。”

　　“因為師尊的緣故？”陸青山疑惑道。

　　“對，”說開之后，夏道韞也無所顧忌了，眸中閃過一道寒芒，“在大夏那邊，有些人與我有間隙，只是拿我又無辦法，懷恨在心許久…”

　　只言片語間，陸青山仿佛已經看到了一篇女主版的莫欺少年窮。

　　“以那些人的格局，這次借題發揮，找你麻煩絲毫不意外，”夏道韞朱唇輕抿，似有不屑含在其中，又輕笑道：“畢竟，你可是我的首徒。”

　　“好嘞。”陸青山心領神會。

　　有麻煩接著便是了，師尊都保證他無礙了，他還擔憂個蹴鞠？

　　給陸青山打過招呼，夏道韞打量了幾眼陸青山，又道：“元嬰后期了，修為進境很快，就是不知劍術進境如何。”

　　陸青山發現，夏道韞對于自己的修為進境，是真的平靜，而不是故持身份而強作出的平靜。

　　這就是境界不一樣，所以眼光也不一樣吧？

　　陸青山暗道，面上卻是行了一禮，恭敬道：“還請師尊指教。”

　　夏道韞伸手一點，一柄纖細靈巧的雪白長劍應聲而出。

　　“來，與我的劍斗一場，讓我看看。”

　　陸青山目光一凝，盯著懸停在空中的那柄乖巧長劍。

　　驚鴻。

　　劍名驚鴻。

　　夏道韞作為前世玩家中人氣最高的劍修NPC，那些堪稱狗仔的玩家，已經將她的情報來來回回扒了不知多少遍。

　　除了那些未曾透露出來的情報，就連一些最邊角的信息，都是被挖出來反復解讀過。

　　夏道韞共有四柄本命劍。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其中兩柄飛劍即為驚鴻與游龍，也是洛神仙子得名源頭。

　　至于剩下的兩柄本命劍的名頭，那就暫且沒人知道了。

　　八境大劍修面授機宜，親教劍法，額，或許不能叫親教劍法，畢竟與他斗劍的只是夏道韞的劍，但含糊一點的話，“親”教劍法也不算錯。

　　陸青山心中自然大喜，“請指教。”

　　夏道韞頷首不語。

　　龍雀出現在陸青山手中，隱隱作響。

　　她與劍主一樣，戰意昂揚。

　　方寸之地中，陸青山持熾紅長劍，手掌微壓，手指一旋，龍雀便是在他手中圓潤運轉，如奔雷似落雨，形成劍影，不見劍身，對著驚鴻欺身而上。

　　驚鴻在空中只是巍然不動，猶如春山沉穩不已，直到龍雀掠至，才微微一動，平淡無奇地一點一擋，使用的力量也沒超出元嬰層次，卻是輕而易舉就招架住來勢兇猛的龍雀。

　　龍雀洶涌而來，驚鴻則是閑庭信步，猶如庭院啄米的燕雀。

　　直到五六十招后。

　　驚鴻一啄而出，正中龍雀破綻之處，猶如擊中蒼龍之逆鱗，一招斃命。

　　劍停。

　　“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兒了嗎？”夏道韞理所當然的問道。

　　都過了五十六招了，怎么會還不知道自己的弱點呢？

　　這位洛神仙子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教法有問題。

　　陸青山也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只是點了點頭道：“出劍要快，但我的快中帶急，沒有章法，憑生破綻。”

　　夏道韞一笑，略有疑惑道：“的確如此，像你這般年紀，便有這種修為的劍修，劍式中不應該如此急切才對。”

　　年少輕狂，年少劍修，劍中帶狂才是正常。

　　陸青山沉默不語。

　　這是因為他的身上背著很深重的壓力。

　　只爭朝夕。

　　切身經歷過一遍這個世界將會發生的慘劇，見過魔族暴起時人族的水深火熱，但凡是有同理心之人，都會是想要改變一切，而不是一句所謂的“一個游戲能有什么遺憾？”就能代之。

　　更別說，如今這個世界，已經從代入感極強的全息虛擬游戲，變為了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實世界。

　　他想要在魔族暴起之前，將自己的實力提升到一個地步。

　　所以他急切。

　　夏道韞道：“劍，唯快不破，這點沒錯，但是不能急，要快中帶穩，猶如那平地起驚雷，就像驚鴻剛剛那般，看似閑庭信步，但你能說它不快嗎？”

　　陸青山微怔，沉思。

　　平地起驚雷？

　　似有所悟，似醍醐灌頂。

　　讓陸青山沉思了半刻，見他似有所悟，夏道韞抿唇，決定趁熱打鐵，“你再來，我再教你一招。”

　　陸青山怔怔點頭，再次持劍，做出劍姿勢。

　　只是這回，夏道韞卻沒有等陸青山出劍，也沒有提醒陸青山小心，驚鴻的雪白劍身上陡然就是炸開一道劍氣。

　　稱劍氣可能都不足以，其雄渾猶如劍罡。

　　只是這道劍罡，雪白清涼，卻是猶如那天上鴻雁，好不輕巧。

　　陸青山連忙起劍，但這一次起劍，仿若有電光一閃，沒有聲響，卻似那雷霆萬鈞。

　　一氣而出，以劍氣對劍罡。

　　夏道韞眼睛微亮。

　　因為陸青山這一劍竟然已經是得‘平地起驚雷’三分真味，登堂入室，是半刻鐘前所不能比。

　　“我教得可真好。”她贊道。

　　劍氣對劍罡。

　　驚鴻所發的劍罡冷冽萬分卻又輕盈無比，竟然在空中一個騰轉，躲過陸青山的劍氣，最后在陸青山避無可避的情況下，將陸青山推后三丈，卻不傷他。

　　陸青山瞠目結舌。

　　夏道韞這道劍罡，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靈性是他從未見過。

　　猶如那四字評語。

　　翩若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