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一聲。
大門下方還開著一扇小隔門,食物通過這扇小門從外面被遞了進來。
“娘,你放我出去,這里好黑”秋詩音低低的哀求聲響起。
那只遞食物的手陡然一滯。
秋詩音仿佛是看到了希望,哀求聲更為迫切。
許久許久之后,那只遞食物的手,將食物放下,伴隨著一聲嘆氣,那扇小隔門再次被關上。
狹小黑色的牢籠里,又再次只剩她一個人了,沉悶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呆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這么多年,她一定很孤獨吧。
紀川想著。
畫面飛快變換。
秋詩音的小手被一個面相淳樸的男人握在手中。
那是她的爹爹。
周圍市井景象五光十色,讓秋詩音看得眼花繚亂,感到滿心的歡喜。
突然,秋詩音的眼前涌現出奇異的色彩。
她感覺頭痛欲裂,只能是痛苦地捂著頭,蹲伏了下去。
隱隱約約間,她聽到了許多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有妖怪快跑,有妖怪啊”
哪來的妖怪?
她慌亂地想要拉住自己爹爹的手,可自己的爹爹,在這時卻是猛地甩開她的手。
她轉頭想要問爹爹,竟發現爹爹正一臉驚恐地看著自己。
在爹爹的雙目倒影中,秋詩音看到了一個朦朧的怪物之影。
滿臉鱗片,頭角崢嶸凹凸,猙獰無比。
這.是我嗎?
在那間暗無天日的牢房里,時間變得很長很長,她仿佛是呆了許久許久。
終于有一天,那扇許久沒開的大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秋詩音喜出望外。
她以為自己的爹爹與娘親,終于要把自己放出去了。
可當她滿心歡喜向外看去,看到的卻是捂嘴哭泣的娘親,滿臉疲倦的爹爹,以及一個長相異常丑陋,滿身鱗甲的怪物。
“詩音,這是你的弟弟”娘親痛苦地說道。
弟弟么?
秋詩音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光彩。
弟弟,與它一樣,被戴上沉重的鎖鏈,鎖在了這間小小的牢籠里。
一片血與火。
有著一群人沖了進來,想要以斬妖的名義,殺掉秋詩音與她的弟弟。
在生死危機之刻。
秋寧爆發了前所未有過的力量,直接擰斷了禁錮他許久的枷鎖,也擰斷了世俗的禁錮,將所有闖入者屠殺殆盡。
犯下殺孽后,秋詩音只能帶著秋寧遠走他方。
畫面變化得越來越快,近乎是一閃而逝。
有秋詩音與秋寧離開家,相依為命的日子。
有秋詩音送秋寧進源地的無奈。
有她看著一個又一個“癩蛤蟆”被拋棄的憤怒與痛苦。
有她收養一群“癩蛤蟆”的滿足與慰藉。
還有地府找上門來ꓹ邀請她加入地府的掙扎.....…
秋詩音的經歷五光十色ꓹ卻滿目是痛。
漸漸地ꓹ紀川發現自己的身影ꓹ開始出現在這些一閃而逝的畫面之上。
——他分明與秋詩音接觸的時間極短極少ꓹ可他的畫面ꓹ卻是占據了秋詩音記憶的一個極大篇幅。
因為在秋詩音的記憶里ꓹ紀川這個如彗星一般出現的人ꓹ分明是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
最后,所有的畫面ꓹ定格而住。
定格在他一劍貫穿秋詩音的心臟。
綠腰從這個柔弱女孩的背后透出ꓹ劍尖染血。
正在承受穿心之痛的秋詩音,卻是對著紀川露出了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
凄美又滿是哀傷。
紀川在此時女孩的心中所感受到的情緒ꓹ竟然沒有半點痛苦ꓹ只有如釋重負的解脫。
這就是她的一生嗎?
有過短暫的快樂,而后就是漫長的孤獨。
一直到生命終結之時,才有了那一點如釋重負的解脫。
她一開始也只是個孩子啊,漂亮而又脆弱的孩子。
紀川心中涌起無盡的悲傷。
在那致死一劍之后ꓹ他就已經斬斷了秋詩音所有的罪業。
塵歸塵,土歸土。
如今ꓹ心中只剩下愛與憐惜。
心中悲傷的紀川,忽然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困倦之意席卷而來。
他覺得無比困乏,于是他閉上雙眼,沉沉睡去。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當他再一次醒來,這個名叫秋詩音的女孩,將再也不可能對著他綻放笑顏。
黑暗如潮水般襲來,淹沒了紀川的最后一絲意識。
而在他的識海之中,代表著輪回劍意的那點靈光,驟然閃爍,開始壯大,正在發生著前所未有之蛻變。
“師兄師兄”若有若無的呼喚聲,終于是將紀川從那近乎沒有止境的黑暗之中,喚醒了過來。
紀川緩緩睜開眼,看著面色之中滿含關切的陸青山,沉默了半晌后,嘶啞著聲音感謝道:“多謝。”
陸青山見紀川醒來,頓時心中一松。
在黃泉獄主的靈光指引下,又過了六天的時間,他終于是找到了一直一動未動的紀川。
也終于明白紀川為何一直原地不動。
只見紀川躺在彼岸花海中,雙目緊閉,臉上滿是痛苦與掙扎的神情。
這種狀態,分明是陷入了某種魔怔之中。
也還好他來得還不算遲,紀川還未徹底沉淪,所以喚醒紀川的神智還不算是難事。
回過神來的紀川,環顧四周,“這是哪里?”
陸青山連忙是將事情的經過始末告知給紀川。
“我們趕緊離開此處,回人間界吧,師兄你的狀態似乎是不太好。”陸青山看著紀川蒼白無血色的面容,知道黃泉死氣的侵蝕對紀川的影響甚大,開口道。
“回人間界”紀川喃喃道,下意識摟緊了懷中秋詩音已無生命氣息的尸體。
“師弟,你是說你有辦法破開界壁,將我們送回人間界?”紀川猛然抬起雙目,眼中滿是期冀,“那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界壁,你能破開嗎?”
陸青山一怔,旋即微微點頭,緩緩道:“應當是也可以的…”
得到陸青山肯定的回答后,紀川突然是陷入了沉默之中,臉上浮現出幾分掙扎的神色。
見紀川這種表現,陸青山便明白了紀川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也不催促,默默等待。
許久許久之后,紀川似乎是終于想通了,看著陸青山緩緩開口道:“師弟,我可能不回人間界了。”
“不回人間界?!”陸青山知道紀川是在考慮什么,卻沒想到,會是這等決定。
“對,”紀川點了點頭,堅定道:“不回了。”
陸青山沉默了片刻,問道:“為何?還有不回人間界,你準備去何地?”
紀川笑了笑,對著陸青山將他始終緊握著的拳頭松開。
在他的手心,平躺著一朵白色的彼岸花,瑩然生光。
“彼岸花,引魂之花,這是接引她生魂的曼珠沙華,持此花,我便能感受到她的轉生之地。”紀川緩緩道。
“她”所指,自然就是秋詩音。
“轉生輪回,一切歸于天道,本是常理之事。
只是她今生所造惡業深重,所以她接下來九世,將會是歷經紅塵磨難,才能進入正常之輪回。
她造之惡業確實存在,我無話可說。
但這一切的源頭,又都出于她之悲慘身世與遭遇。
既然她都已經是以死沖刷己身之惡,為何已經經歷一世之苦的她,還要再遭受九世紅塵磨難?
我無法改變黃泉法則,但我可以借助彼岸花,找到她之轉世,做她護道之人,替她驅除本該迎接之紅塵劫難。
黃泉不憐惜她,我來。”
紀川說道:“她的轉生之地,并不在人間界,而是在黃泉相鄰的另一界,所以…
可能要麻煩師弟,幫我這最后一個忙了。
幫我破開黃泉界與另一界的界壁,送我前往另一界,去尋找秋詩音之轉世。”
“師兄,秋詩音轉生往的另一界到底是何情況,你可是一無所知。”陸青山提醒道。
正如黃泉界只能容納魂魄存在的情況一般,每一個獨立的世界,其的運轉天道都是不一樣的。
誰又能保證,秋詩音轉生之界,就能適合紀川生存呢?
紀川道:“我知道。”
他既然知道,所以這個決定,就已經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所定下的,不會輕易更改。
又是沉默了許久,陸青山最后一次開口嘗試說服紀川,“去了另一界,你與人間界就是相隔兩層界壁。
此生你想要再回人間界,就基本等于不可能。
也就是說,你想要再回到劍宗,再見到你的師傅,就很難很難了。”
紀川閉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過后,他睜開雙眼,手中拋出一物,化作一道流光,飛向陸青山。
陸青山連忙接住這道流光,定睛一看,赫然是代表著紀川身份的朱雀劍符。
他心中震動,已然明白紀川是何意。
紀川緩緩開口,“只能是勞煩師弟幫我將這枚劍符交還給師尊,幫我與師尊說一聲,就說是紀川負了師傅的栽培負了劍宗。”
世間安得雙全法?
劍宗與她,紀川終歸是只能選一個。
他自幼在劍宗長大,又豈是那么容易將劍宗從自己的生命中割舍掉?
只是…劍宗沒了他紀川,照樣是與世長存。
可秋詩音若沒有他,就得是經歷萬丈紅塵劫難。
片刻后,陸青山默默收起朱雀劍符,對紀川抱拳,笑道:“師兄,我幫你就當是償還青崖坪喂劍之情吧。”
“多謝師弟,”紀川聲音有些嘶啞,“這應該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師弟了。”
在陸青山的識海之中,此時又有一點靈光莫名顯現。
“這點靈光便是離你們最近的,通往另一界的界壁所在。”
黃泉獄主的聲音適時在陸青山心中響起,作為忘川之靈,黃泉中發生的一切都躲不過他的眼睛,“對了,與黃泉相鄰的另一界,名為荒界。
雖與你之蒼穹有所差異,但終歸也是人間界,你的師兄進入荒界并不會有礙,你也無需太過擔心。”
“多謝獄主閣下。”陸青山感激道。
按圖索驥,陸青山帶著紀川,很快就是來到了通往荒界的界壁所在。
這是一道裸露在外的隙縫,并不穩定,時大時小,忽爾擴展,忽爾自縮,似有冰冷之寂傳出,似有黑洞旋轉,又似有莫名塵風飄揚。
如此怪象,林林總總。
但在其中,卻是有著一層滯澀、黏稠的無形界壁存在。
仿佛是一層柔軟至極,但又堅韌至極的皮膜,在束縛著這個世界。
這種界壁,牢不可破,只有當它隨著時間流逝自主破碎,擴張為空間斷層裂縫,修士才有辦法從中通過。
因為這是法則之力,天道限制。
界壁只能是自然演變,要想外物干擾,必須是得有滔天偉力。
紀川將目光投向陸青山。
他知道陸青山絕不是妄言之人。
只是看著這道龐大的界壁,他實在是想不到陸青山有何法可以破之。
“還好是有你在,否則這樣的局面,我也想不出有何法可以破解。”陸青山同樣是感慨無限,在心中對秦倚天道。
“愿為公子斬破一切障礙。”秦倚天婉約道。
“那就看你的了。”陸青山喃喃道。
他為何是這么喜歡秦倚天?
因為平時可以看倚天,到了這種時候還可以看倚天的。
陸青山心中一動。
華麗至極的熾紅龍雀已然出現在他的手中。
陸青山持劍而立,而后朝著眼前的界壁,輕輕一揮龍雀。
破法。
簡簡單單的一劍揮出,軌跡清晰可見,也無驚天動地之勢。
可擁有難以抵抗之力的界壁皮膜,卻是在這一劍后,頃刻而穿,露出其中的世界。
滿眼滄桑,深邃幽遠,看不見底。
那就是荒界。
紀川心中震驚這一劍之威,卻也歡喜無比。
而某個在陸青山元嬰之中,委屈不已許久的神器,在見到這一劍后,頓時是被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古乙乙原先怨憤不平的是,自己可是黃泉界神器,就算失去了忘川偉力,也絕非凡物可以比擬。
如此身份的她,為何是要淪落到小三之位,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龍雀,被陸青山蘊養在位置最好的劍竅之中。
而自己,只能是在陸青山元嬰中吃龍雀剩下的。
現在,她沒脾氣了。
龍雀能穩坐正宮之位,果然是有著她的道理。
絕不僅僅因為龍雀是陪伴陸青山最久的本命劍這么簡單。
暫且不提古乙乙與紀川的心中波動。
因為眼前這道被龍雀破開的界壁皮膜,正在以一種極其快的速度愈合。
按照目前得趨勢,恐怕再過幾息,這道界壁就是要恢復如初了。
陸青山連忙是側開身體,讓出這個由龍雀開出的空間通道來。
紀川也知時間緊迫,不再多言,簡單告辭道:“我走了,但愿此生有再見之日。”
“師兄”
在紀川的身形即將消失于空間通道之中時,陸青山突然開口喊住了紀川。
“嗯?”
“既然負了劍宗那就別再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