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襲來時,阮泱泱的呼吸就滯住了,眼圈迅速的被一層水給蒙住,下一刻眼淚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來。
不是她想哭,而是因為疼,她最怕疼了。
疼的時候,眼淚自動的就流出來,完全不受控制。
她動也不敢動,眼淚迅速的往下流,這眼睛就跟開了閘似得。
被她踢倒的元息起身,渾身無力,才會被阮泱泱那一腳給踢的無反手之力。
站起來這一看阮泱泱,他也欲言又止,明明是她踹了他一腳,她反而眼淚如河流一般。
真的好疼,疼的阮泱泱覺得腦袋里的血管都要炸開了。
本來就怕疼,這身體好像疼起來比常人更嚴重似得,鉆心一樣。
“你…”元息不知該說些什么,明明虛弱的臉白的像紙一樣,但這會兒他瞧著也有些不安。
“你什么你?你不是要逃走么,不走還站在這兒等著被抓啊。我估計你從正門出不去,還不如往山上走,隨便找個地方一藏,想找到你也不容易。”眼淚噼里啪啦的,她坐在那兒瞧著真是可憐。此時此刻,那一身男裝也根本遮掩不了什么,任誰看這就是個嬌滴滴的姑娘。
最后看了她一眼,元息便轉身朝著后山走了上去,步子不快,但也很快不見了蹤影。
阮泱泱自己小心的挪動著還壓在身下的那只腳,眼淚止不住,視線也有些模糊。
她也很想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些,想瞧瞧自己的腳怎么樣了,可是這眼淚根本控制不了,流下來在下巴處聚集,又掉落在衣服上,她身上的長衫都濕了一大片。
想試著活動腳,動一下都疼的要抽搐,她再也不敢動了。
很快的,回來了一個親衛,這一眼看到阮泱泱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真被嚇著了。
“阮小姐,你這是…”親衛也沒想到就把她單獨放在這兒一會,會成這樣。
“腳扭了,你別怕。”淚眼婆娑,但一看親衛那被嚇著了的樣子,她趕緊安慰。他們倆今兒這任務就是保護她,她腳扭了,必然是被當成了失責。
親衛立即小心的攙扶阮泱泱站起來,那只腳不敢落地,一直提著。她也不想流眼淚,再嚇著了人家,可是不受控啊。
淚腺根本不歸她管,眼淚一個勁兒的往外流,親衛邊扶著她走,眼淚也灑了一路。這但凡她走過的路,一地淚水。
單腳跳著往山門處走,這寺里眼下已經亂成一團了,善信都在往外跑,僧人也亂七八糟的。
阮泱泱這單腳跳的樣子倒也不算什么怪景,反正也沒人看她。
“哪能這樣一路跳回城里去?阮小姐,你再堅持一下,到了山下,我們稍等一等,但凡有來往的車馬,給些錢,將你送到城里去。”親衛又不敢背她或是抱她,她在鄴無淵心里什么地位,這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好,你別太著急,我沒事兒。那女人抓著了吧?”眼淚狂灑,她還安慰他,一邊問正事兒。
“阮小姐放心,人已經被帶走了。”他們做事,向來干脆利落。
“那就好。”慢慢的順著臺階往山下跳,阮泱泱還是放心的。
就是她這眼睛不爭氣,同時腳踝疼的她不行,不碰觸地面,這樣提著,也是疼的受不住。
總算是跳到了山下,親衛立即扶著她坐下,自己則去大路上觀望。
擦著眼淚,卻怎么擦也擦不盡,她坐在這兒提著一條腿,手背不時的在臉上擦一下,眼睛也發紅,乍一看還真是可憐見兒。
擦淚的動作,倒是幾分孩子氣,不過她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終于,親衛攔到了一輛驢車,車上拉得是用麻袋裝好的草料。親衛給了錢,那駕車的老人家就將驢車駕到了這山下臺階來。
被親衛扶著,阮泱泱單腳費力的挪動著,終于挪到了驢車上。
倚靠著麻袋,她還提著腿,生怕顛簸著震得更疼。
親衛走在后面,驢車走的不快,他完全跟得上。眼睛始終都在阮泱泱的腿上,表情一直不太好。
終于,這驢車顛顛簸簸的進了城,畢竟收了錢,駕車的老人家一路將人送到了客棧門口。
驢車停下,阮泱泱的眼淚還在噼里啪啦往下流呢,淚灑一路,她都不知道自己身體里到底有多少水。
她已經盡力的轉移自己注意力,一直提著腿,也不似剛剛扭到時那鉆心的疼了,可眼淚還不止。
“阮小姐,小心。”親衛扶著她下來,生怕她再傷著。
一點一點的挪進客棧里,沒辦法上樓,就在樓下的椅子上坐下了。
親衛又搬過來另外一把椅子,阮泱泱自己提著腿擱置在椅子上,讓腳踝懸空在椅子外,她也不由長出了口氣。
“我沒事,你別太害怕了。”用手背抹淚,她一邊安撫親衛,反倒是更讓人家揪心。
就坐在這兒不敢動,親衛把吃的喝的都放到了她旁邊的桌子上。
阮泱泱盡量讓自己放松,眼淚倒是沒那么洶涌了,但含在眼圈兒里,怎么瞧著也是可憐兮兮。
她不知道親衛是如何安排,反正他是出去了一次。從早上開始,住在這客棧里的人就都出去了。她早上和兩個親衛離開的時候,鄴無淵他們早就走了。
柜臺后站著的掌柜的也是不敢多言,畢竟親衛看起來還是有些懾人的。
一直坐到接近下午,才有人回來。
扭頭看過去,便見鄴無淵快步的沖到了她面前,過快的速度,身上帶著一股風。
阮泱泱不知不覺微微噘嘴,淚眼盈盈的,瞧著是真委屈。
微微俯身,鄴無淵看了看她擱置在椅子上的腿,“確定只是扭了,骨頭沒事?”
“應該吧,若骨頭斷了,怕是會更疼。”雖然也很疼,但骨頭斷了,會更疼。
“我先抱你上樓,給你看看。諸葛閑一會兒就會到,你別怕。”話落,他站起身。見她點了頭,他略小心的將她橫抱起來。
這會兒,才真有人敢抱她,除了他,誰也不敢上手。
抱著她上樓,一步步的回到房間,鄴無淵將她放在床邊,又不放心的用手托著她的小腿,一直到她自然垂落。
“那個湘南總兵的夫人你見到了么?”看他在她身邊蹲下給她脫靴子,阮泱泱一邊問道。
小心的褪她的靴子,鄴無淵的手極輕,是真擔心會弄疼她。
“還沒。以后這種事你不要參與,想看熱鬧怎么看都成,不能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鄴無淵的聲音壓得低,聽得出不高興。
“這是意外。那個元息忽然冒出來,我踹了他一腳,反倒把自己絆倒了。”靴子褪了下來,阮泱泱勾頭去看自己的腳。
仰頭看她,對上她淚盈盈的眼睛,他的心也跟著一揪。
“你眼睛不好,忍著點兒別再哭了。”她哭了一路,親衛都向他報備了,眼淚簡直跟不要錢似得。
他這語氣跟訓斥小孩兒似得,阮泱泱哽了哽,她也不想哭。可是一感覺疼,眼淚就止不住,怪她咯?
“那湘南總兵的夫人想跟元息高僧扯,聯合大隱寺的和尚給他下了藥。上一回我們去,他就在那禪房里,中了逍遙酥,如今想想恐怕也不止是因為那逍遙酥,他那時就被限制了行動自由。這大隱寺背地里還干這種勾當,敗壞佛門凈地。”這若是在崇國寺出這種事,整個寺里的和尚都得被砍頭。
就那么仰頭看著她說,眼淚婆娑的吧,說起這些來倒是精神頭不錯。
鄴無淵嘴角動了動,“扯什么?”
“啊?”一詫,阮泱泱看了看他,隨后就反應過來了。
抿了抿唇,“明知故問!”嘿,這壞犢子不正經起來還裝的一本正經的。
“會查清楚的。”這湘南的事兒,都會查清楚。
“那個元息有氣無力的,否則也不會被我一腳踹倒。之后,我看他要逃,就讓他往大隱寺的后山逃了。”說著,她又勾頭要看自己的腳,鄴無淵抬手輕輕地乎在她腦門兒上把她推回去,不讓她看。
坐直了身體,“是不是不成樣子了?”這會兒不動吧,沒那么疼了。
“別看了,免得害怕。”鄴無淵搖了搖頭。
“被你一說,我這腳怕是要不得了。”這身皮肉,一旦傷了,會成什么慘樣她猜得到。
“那元息高僧沒有慘遭毒手,你就沒覺得遺憾?”鄴無淵不和她說她的腳,反倒說起了別的。
一聽這話,阮泱泱幾不可微的揚眉,“你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我還沒有同情心了。”
“上次魏小墨要壞元息的道行失敗了,你看起來就難掩可惜。這一次,險些成功,你怕是也遺憾的不得了。”更遺憾的是,自己沒親眼看到那亂七八糟的場面。
“你怎么知道人家就沒成功?可能只是今天沒成功罷了。除了今日,興許還有昨日、前日呢?”所以,那湘南總兵夫人是否得手,得審審她才清楚啊。
抿起的唇微揚,鄴無淵笑了,就猜到她是這‘陰暗’的心思。
看他笑,阮泱泱有點兒被看穿的尷尬,“很好笑么?”
“所以,下回再有這種事,你就只顧看熱鬧就好。即便是見了看起來沒有殺傷力的人,也不要去踹人家。”看熱鬧看的反倒把自己傷了,多得不償失。
這話說的,很是沒心,似乎她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他都給撐腰。
基本上來說,這也許是一種護短心理,無論如何,她在將軍府這么多年,也算是將軍府的人。
“得令,謹記將軍囑咐。”點了點頭,淚眼蒙蒙的,盡管語氣并不是那么回事兒,可瞧著卻挺乖的。
終于,諸葛閑風塵仆仆的趕來了。他是在陽州城,和阮泱泱返回城里客棧的親衛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派人去陽州城找諸葛閑了。
親衛是心知肚明,即便到時鄴無淵回來了,必然也還是得把諸葛閑弄來,除了他,他也不相信別的大夫。
既然如此,還不如他第一時間就做主去接諸葛閑,也算彌補失責了。
親衛幫忙拎著藥箱,上樓,進了房間。
看見諸葛閑,阮泱泱只是點了點頭,她這會兒淚眼婆娑,瞧著的確很可憐。
鄴無淵倒是起身與諸葛閑交代了一下,根據他的觀察,阮泱泱的腳的確是扭到了筋,沒傷及骨頭。
諸葛閑點了點頭,隨后撩袍蹲下,單手抓住阮泱泱的小腿,把她的腳抬起來一些。
阮泱泱微微勾頭看自己的腳踝,果然是腫了,像大白蘿卜似得。只不過,人家大白蘿卜是白皮,她這腳踝紅彤彤的。
有白皙的腳做對比,確實很慘,眨了下眼睛,眼淚就又下來了。
阮泱泱認為這是自己的眼睛在對自己的身體自憐自艾,她根本沒想流淚,它們卻不干了,非得往下流。
“阮小姐,你忍一下。”諸葛閑抬頭看了看她,這眼淚如水的,他還真不太好下手。
點了點頭,想說些什么吧,但清楚接下來肯定更疼,她最怕疼了,哪還有心思安撫別人。
鄴無淵站在她身側,瞧她那樣子,只得抬手用食指抹掉她臉上的淚,可哪抹得凈啊。
諸葛閑另一手按在她的腳踝上,微微施力,的確是要試探一下到底扭到了哪一處。
這么一按,疼的可不止一點點了,阮泱泱咬住牙齒,臉也瞬間白了。
諸葛閑按得還是十分有技巧的,但是疼也是真疼,那股子鉆心的勁兒,一時讓阮泱泱覺得自己靈魂都要出竅了。
看不過她隱忍又眼淚開閘的樣子,鄴無淵忍不住呵斥,“你輕一些。”說著,又抓住了阮泱泱扣住床沿的手腕,她指甲都要摳進被褥里去了。
被呵斥,諸葛閑也沒吱聲,只是好生的檢查了一番,確認了傷處在哪兒,這才停手。
“骨頭沒事。只不過,這筋扭了,還是會很疼。當下,最好尋一些冰來,今日冷敷為最好。我再制一些藥膏,盡量減緩疼痛。只要好好養著,不出七日,肯定能正常走路。”站起身,諸葛閑穩穩的說著,條理清晰。
疼的阮泱泱都耳鳴了,哪還聽得到諸葛閑說什么。眼睛里都是淚,連人都看不清了。
鄴無淵的手在阮泱泱的臉上抹著,但怎么也抹不干凈,真真就是發了大水一樣。
那股子鉆心的疼很久之后才緩緩褪下去,阮泱泱終于得以喘息,這才發覺自己不知啥時候開始摳鄴無淵的手。轉眼一看,她把人家手背都摳破了。
松了手勁兒,她抬頭去看他,正好他也在看她。視線模糊,看不太清楚,只是覺著他好像莫名其妙的看起來很心疼的樣子。
“諸葛先生呢?”再這么環視一圈兒,這房間里就只剩下他們倆了,諸葛閑什么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去下方子制藥了。”鄴無淵回答。
阮泱泱點了點頭,用手背抹掉自己臉上的淚,她是不知道自己這樣子有多可憐,畢竟她也不是那種發自肺腑的哭,而是淚腺受刺激。
若是哭的抽噎尚且還好,反倒這樣子有那么點兒忍辱負重的意思,就更可憐了。
她松了手,鄴無淵也走開了,他去洗了一條手巾,又重新走回來,給她擦臉。
閉著眼睛任他拿著手巾在自己臉上一下一下的,動作很輕,就是沒什么章法,顯然沒伺候過人。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鄴無淵應了一聲,門被從外打開,親衛提著一個密封的食盒走了進來。
將食盒放到床邊,親衛就又退出去了,房門也順便帶上。
“我給你冷敷一下,就不會那么疼了。”說著,鄴無淵去取了個干燥的手巾回來,將食盒打開,里面真的是冰塊。
足足半桶,都被切割成賭場里大眼兒籌碼的大小,隨著蓋子打開,往外散著涼氣。
“從哪兒弄來的冰塊?”這種地方,居然有冰塊?
“小陽城城府的冰庫,湘南沒有冰,這都是從北方快馬加鞭運過來的。”冰塊包裹在手巾里,弄好了,鄴無淵就蹲在了地上,單膝觸地,把她的腳托起來放在自己膝上,再把手巾放在扭到的地方。
涼氣襲來,阮泱泱這會兒真覺得舒服了,本就畏熱,忽然間這么冰涼,不止身體,心里都舒服了。
坐在那兒看著他,阮泱泱忽然發覺吧,他這造型怎么弄得跟求婚似得?
再看他托著自己的腳,雖說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心底里甚至有些唾棄某些規矩。但是,就這一刻,心上真有那么一絲絲的不自在。
“舒服些了么?”她沒聲音,鄴無淵也不由抬頭看她。
“嗯。”對上他的眼睛,阮泱泱有那么一瞬想仔細看清楚些,他的眼睛里都有些什么。只是,他靜的跟一湖水似得,倒是看不透了。
“那冰,能吃么?”往那食盒里瞧,鄴無淵也沒把蓋子蓋上,就這么放在這兒釋放涼氣,勾的她心癢癢。
鄴無淵嘴角動了動,“可以吃。”
他說完,她就俯身,快速的從食盒里捏了一塊塞進嘴里。
她這會兒的動作可堪稱行云流水,流淚流的眼睛發紅眼皮也微腫,冰塊塞嘴里之后她就笑了,也不知剛剛哭的跟發洪水一樣的人是誰?
牙口可稱堅固,她一側臉頰都鼓起來了,之后就是一陣清脆的冰塊碎裂聲。她就那么咬碎了冰塊,還笑瞇瞇的,是真高興。
看著她,鄴無淵倒是也幾不可微彎起了嘴角來,“太涼了,少吃。”
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在這個地方這么難得的東西,不吃進肚子里反而都用來敷腳,多沒天理?
“是不是沒那么疼了?”托著她的腳,正正好好落在他的掌心里,不多不少。
包著冰塊的手巾在傷處移動著,也不敢停留過多時間,擔心會冰的她受不了。
“嗯。”點點頭,阮泱泱想了想,“謝謝。好像,你這次單獨帶著我出來,一直都在給你添麻煩。”
“何為麻煩,何為不麻煩。”就那么不眨眼睛的看著她,倒是想讓她說清楚。
“你明明有正事,偏偏因為我又匆忙趕回來。還勞煩諸葛先生也趕到這小陽城來,難不成這不算麻煩?”反正,她仔細想想,是挺麻煩的。
當然了,即便如此,她倒是也不會埋怨自己,她也不想受傷的好不好,多疼啊!
這世上,讓她覺得最難以忍受的,就是疼了。
“所以,得知你傷了,我不管你才是。”垂眸不再看她。
這世上,是有麻煩一說。但又有一個說法叫自愿,世人誰又管得著他愿意呢?
“好吧,那么從此后,我再給你添麻煩希望將軍不要介意。不然,你就當做我在發瘋好了。”他還不太樂意,那她就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鄴無淵沒吱聲,他倒是盼著她天天發瘋!
冷敷了一陣兒,也不宜時間過長,鄴無淵撤走了手巾,又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腳踝,還是腫。
起身,他貼在床邊,動手將被子折疊好放在床尾的位置,又將枕頭安放好,這才轉眼看向阮泱泱。
阮泱泱的一側臉頰鼓著,顯然是趁他剛剛做事時又拿了冰塊塞進了嘴里。
她也在看他,驚異于他忽然展現出來的‘賢妻良母’的氣韻,明明他是她大侄兒吧,這會兒好像她是他大侄兒。
“躺著。”她又吃冰,鄴無淵倒也沒說什么。托著她那條腿,配合著她,直至她躺下了,他也把她的那條腿擔在了被子上。
“休息一會兒吧,若是想下床,喊我。”站在床邊看著她,她還把那塊冰含在嘴里呢,臉蛋兒鼓鼓的。
“嗯。”用鼻音答應了一聲,她這會兒瞧著倒是聽話。
盯著她的臉看,鄴無淵驀地俯身,一手撐在她腦袋邊兒,微微瞇起眸子,“你偷吃了幾塊兒?”
阮泱泱微微縮了縮脖子,然后豎起一根手指頭。
鄴無淵才不信,她嘴里都裝不下了,鬼才信只吃了一塊。
“太涼了,吃太多,小心肚子不舒服。”他輕聲斥責,也曉得她是貪涼,這湘南太熱了,她常年待在盛都,自然是有些不習慣。
阮泱泱沒吱聲,眨了眨眼睛,關鍵是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嘴里被占滿了。
鄴無淵離開,不過臨走把裝著冰塊的食盒也拿走了,阮泱泱躺在床上就那么斜著眼睛看著他,一邊咔嚓咔嚓的咀嚼嘴里的冰塊。
真的很涼,很爽。鄴無淵的話雖是有道理,但也不免埋怨。她不吃,把那些冰放在床邊驅熱也可以呀。
天色很快暗了下來,阮泱泱也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大概是流淚流的,這雙眼睛也支撐不了她清醒多久。
只不過,因為那只腳,她睡得也不踏實。潛意識里知道不能動,所以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片冰涼貼在了她那只腳上,她想睜開眼瞧瞧,又沒什么力氣。
就這么半睡半醒的,直至腳踝上忽然間一熱,阮泱泱才撐開了眼睛。
光線幽幽,房間不知何時燃了琉燈。視線微微向下,便看到了坐在床邊的人,自己的那只傷腳,也在他懷里,他正在給自己上藥呢。
微微動了動身體,鄴無淵也抬眼看向她,“醒了。餓不餓?想不想去方便?”
“什么時辰了?”她都有點兒迷糊了,而且隨著他給自己上藥,也不知道是什么藥,熱的甚至有些發燙。
“子時剛過。”鄴無淵回答,手上動作卻一點兒沒停。那藥膏用紗布裹了薄薄的一層纏在了她的腳踝上。之后,又用紗布開始在她的腳踝與腳掌之間纏繞,纏的有點兒緊。
“這個時辰你還來給我上藥,多謝。”腦子不是太清醒,再加上可能白天流淚流的太兇猛,她這會兒眼睛也有點疼。聲音微微啞,聽起來像沒睡醒似得。
“這藥剛剛制好,治療這些扭傷很有效。不要亂動,前半夜睡著很聽話,這后半夜也保持著。”將紗布一圈圈的纏好,打結,他做這些倒是熟練。
“嗯。”答應了一聲,自己的腳被他弄得不太舒服,纏的有些太緊了。
做好,鄴無淵也托著她的小腿重新放回了被子上,“餓不餓?”他又問。
“不餓。對了,你有沒有見到那個湘南總兵的夫人啊?”微微歪著腦袋看他,阮泱泱又想起這事兒來了。
“你不就想知道她有沒有得手嘛,告訴你,沒有。”鄴無淵現在猜她的想法一猜一個準兒。果然,他說完,他就瞧著她眼里有那么點兒失望,唯恐天下不亂。
“哦。”答應了一聲,阮泱泱這會兒反倒覺得自己心里頭那點兒‘下流’是不是比以前更多了?以至于,連這小犢子都看出來了。
“不過,倒是盤問出了她和大隱寺的關聯。”鄴無淵接著說,她又歪著腦袋看他,等他說呢。
“五年前大隱寺重建,這臨近各城的有錢人都有出資。其中,這位馬夫人出資最多,萃山山巔上那金光閃閃的臥佛,全部都是她的手筆。打著為丈夫積德祈福的名號,馬長印知道此事,也知道馬夫人經常去大隱寺。但,很顯然有些事情馬長印并不清楚,那就是這馬夫人極其喜歡與年輕英俊的僧人…扯。此次,元息的確是受邀前往大隱寺講經,這是大隱寺的住持親口說的,出示的佛函也是真的。沒想到,元息到了大隱寺,正好被馬夫人瞧見了,舊念重生。”鄴無淵說著,他的語氣一如既往,聽不出他有任何的不齒不屑等等,就是在陳述一件事情。
阮泱泱聞言,也不由感慨這馬夫人膽子大。
不過,好像剛剛鄴無淵的話里有什么不對頭。
他說,馬夫人喜歡和年輕英俊的僧人…扯?這學她呢!
這猴精兒學的倒快。
“與出家人發生這些肉體上的牽扯,不只是因為耐不住寂寞,更多的是因為那份禁忌的刺激。佛門,凈土,好似來到此處的人都得規規矩矩,收斂身體和精神上所有的躁動和不安分。每個人都如此,乍一看,倒是恍若行尸走肉。這馬夫人卻偏偏反其道而行,說起來,倒也算勇氣可嘉。”阮泱泱笑了笑,覺得這馬夫人有意思。
“你這贊賞,不合時宜。”鄴無淵就那么看著她,淡淡道。
“我沒贊賞啊,只是在分析她的心理。這么說吧,她馬夫人現在在我這里不算個人,是一個可研究體。”如果有那條件,她倒是可以用她開一篇論文了。
鄴無淵靜靜地瞅著她,“一如既往的胡言亂語。不過,好歹你這回的胡言亂語,每個字我都能聽得懂。”只不過組合在一處,須得琢磨琢磨了。
“我不說官話,難不成還說土語啊。”大衛這么大,南北各異,自然土語不同。就連這湘南人說話,語調都有些奇怪,和盛都人不一樣。
“連土語都不是,嘰里咕嚕的,誰又知道你說的是什么。”鄴無淵微微搖頭。
他說這事兒,阮泱泱不知道,甚至記憶里根本從未有過這種事。
嘰里咕嚕?難不成,她說的不是國語。
可是,她不記得她說過呀。
“他們去萃山后搜人了,不過山里有不少人走動的痕跡,至今沒找到那元息,想必他已經被接走了。”逃出生天,元息身邊的人,還真是不可小覷。按理說,他一個從東夷過來的和尚,在這大衛并沒有援助。
但,這般看來,他卻是有些勢力。
阮泱泱對此沒什么表示,能逃走自然也是他造化。
倒是有一點很奇怪,如今想想,元息好像和魏小墨很熟。那日她們倆在房頂上,他分明看到了她們,甚至也知道魏小墨在害他,但昨日在問起魏小墨的時候,卻沒有什么恨意。
這糾葛,或許比看到的要更多。
“休息吧,有事喊我。”已經這個時辰了,用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看他要走,阮泱泱眼睛一亮,“等等。”
“怎么了?”立即看向她。
“你把冰桶拿過來唄。”她就這要求。
“不許再吃了。”她怎么胡天胡地他都縱容,只是任她那么吃冰,非得吃壞肚子不可。
“我不吃,就是放在我床邊兒,借點涼氣。太熱了,我睡不著。”阮泱泱語氣也不咋好,說的她跟什么吃貨似得。
沉吟片刻,鄴無淵微微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