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香城,其他人倒是沒進城,只是鄴無淵與阮泱泱步行進入城內。七扭八拐的,他是十分輕車熟路的帶著她到了一家成衣鋪。
像這種城池,成衣鋪僅有幾家,上乘的料子僅僅二三種而已。
阮泱泱挑了兩身男裝,料子一般,和鄴無淵身上的差不多。
他倒是有些不太同意似得,還挺仔細的摸了摸那料子,反正不是很滿意。
阮泱泱歪頭瞅著他,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將軍有何高見?”
他轉眼看向她,視線過多的在她的臉和脖頸處停留了片刻,“確定你穿這種料子,不會不舒服?”
他一說這話,明顯站在后頭的老板不愛聽了,但又畏懼于他那一身冷鋒,不敢多說話,可臉上的不樂意一覽無遺。
“我又不是紙糊的,不會的。”她直接拿著就進了后邊的屋子,鄴無淵也走過去,不過站在了門口。
里間,阮泱泱把身上的衣裙解了下來,又解開中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內衣。改良過的,兩側腋下均有帶子,原本為了方便穿脫,這會兒抽緊了,倒是堪比裹胸了。雖不是說一馬平川,但也沒那么扎眼了。
換上男裝,又重新束發,對著這屋子里唯一的一面銅鏡照了照,她覺著給自己臉上抹點灰會更好。也免得鄴無淵這家伙嘴上無德,說她招人。
她倒是都想不通他哪兒來的形容詞,她招人?他還是應當先照照鏡子,穿啥都那么扎眼。
將自己的衣裙疊好,阮泱泱隨后走出去,始終站在門口的人也轉過身來。
“行不行?”微微歪頭,束在腦后的發也隨之傾斜,一副男人打扮,唇紅齒白的,怎么瞧也是不像個男人。
鄴無淵似乎也無奈,畢竟她本來就不是男人。
接過她手里的衣服,他轉身走向柜臺,與另一套男裝放在一起包起來,順便付了錢。
反正一身男裝極為自在,不顯眼的鴉青色,束著腰帶,顯得她單薄又輕靈。
沒有全身鏡,阮泱泱也覺得自己應當很像個書生之類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路過個什么破廟之類的地方,興許就會碰見饞涎她美色的聶小倩。
一路心情尚好的往城外走,路上,阮泱泱忽然道:“也給我弄一匹馬吧,看你駕馭了一路,我學會了。”和他共乘一騎不太方便。若是女裝還好,她可側坐。這一身男裝,兩個男人騎一匹馬畫風不對,再說她若側坐,那看起來多娘娘腔。
“你確定?”倒是沒想她忽然提這個要求,鄴無淵一詫。
“嗯。”點頭,她很確定。
沒有再說什么,出了城,與城外的人會和后,鄴無淵交代了一個親衛,那親衛就騎著馬又進了城。
沒等上一刻鐘,親衛就回來了,自己騎著馬,手上還牽了一匹。
那是一匹棗紅馬,不似這些戰馬高大矯健,瞧著很是溫順。而且,它額上墜著齊頭簾,鬃毛修的特別好。
一看那齊頭簾,阮泱泱就笑了,要說鄴無淵的記性真是好。
棗紅馬到了眼前,阮泱泱走過去抓住了韁繩,先歪頭看了看它的眼睛,又抬手摸了摸它的頭,性情溫順,和將軍府的大宛馬有的比。
鄴無淵就站在她身后,擺明了不是很放心。
阮泱泱也沒管他,片刻后,扣住馬鞍,踩著馬鐙,就上了馬背。
獨自駕馭,她這絕對是頭一遭,但不代表沒經驗,畢竟剛剛一路已經見識過了。
扯著韁繩控制馬兒的方向,雙腿輕夾馬腹,它果然向前走了。
笑起來,阮泱泱扭頭看向鄴無淵,“將軍,咱們走吧。”
見她一身輕松,鄴無淵也稍稍放下了心,躍上自己的馬,啟程上路。
這馬兒的速度無法和他們比,那是戰馬,跑起來跟飛一樣。
不過,他們倒是默契的配合她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也絕對比馬車快,沿著官道,朝著湘南進發。
鄴無淵始終在她一側,他不時的看她一眼,真的是擔心她會不穩,或是害怕。
但顯然,他多慮了。她的確有些小心翼翼,可表情是輕松的。有模有樣,不管持韁繩的姿態還是適時懸起身體的時機,都跟他一樣。她剛剛說這一路上學會了騎馬,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阮泱泱以前害怕騎馬,不是害怕馬,而是害怕掉下來之后會疼。總的來說,她怕的是疼。
大概是因為有一個好老師,眼睛學會了,就覺得好像也沒那么輕易會掉下馬。
官道平坦,馬兒跑的順,后面塵煙飛揚,也不知有沒有銀蹄白踏煙的風采。
按照這個速度,會落下后面的隊伍很長,他們應當會比后面的隊伍少用一半的時間先進入湘南。
在初初進入湘南地界時,那種濕熱就浸漫天地間,好像連腳下的土地都在往上蒸騰著濕濕的熱氣,連馬兒都不習慣起來。
比馬兒更不習慣的是阮泱泱,她畏熱,更不喜歡這種濕濕的熱,一時間讓她覺得身體里的水分好像忽然變多了,使得她都不敢再喝水了。
湘南屬丘陵風貌,沒有特別特別高的山,但就是這種不高的山地連綿無際,期間還有不少的村鎮夾雜在其中。若單純論風景而言,還是不錯的。
不過,有句話叫做天險,不可升也;地險,山川丘陵也。也就是說,在這種地方,若不熟悉,最好不要妄動,平靜之下隱藏的就是危險。
這一路騎馬,阮泱泱的脊背腰臀有些受不住,好在進入湘南后速度就慢了下來,游游蕩蕩的,好像是來游玩的。
總體來說,這一路的體驗不錯,她沒有從馬背上掉下來過,鄴無淵始終在她身側,心理上的安全感上升,她駕馭的就更輕松了。
唯一的不足就是,驀一時會有長翅膀的忽然出現,雖不至于撲到她面前吧,可也總是將她嚇一跳。
這個時候,就看出親衛的能力來了,他們也不知隨身帶著什么暗器。但凡有鳥出現,暗器就飛出去,那些長翅膀的瞬間斃命。
阮泱泱都覺得自己成了鳥類殺手,雖然她始終沒有主動出手過。
這湘南富裕,許多在北方培植不了的瓜果都是湘南的特產。以前在將軍府,包括宮中的賞賜,還有呂長山送過去的瓜果,都產自這湘南。
有的佃農這生意做的很大,沿途就能看到,一人多高的籬笆圈出去很遠很遠,里面還有惡犬,看守的人也不少。
馬兒踢踢踏踏,阮泱泱的視線也一直在那些園子里,連續幾天趕路,也沒休息太久,她看起來精神還是不錯的。
“這種地方,給些錢,我們就能進去。只不過,瓜果還未成熟,不會好吃的。”一直在她身側的鄴無淵自然瞧見她的視線,可以說一路來,她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到了。
“饞涎欲滴還不至于,我就是想啊,千鐘栗,黃金屋,寶馬香車,紅桃碧柳,都不及眼前所見來的生動。在這個地方,親眼見它們開花結果,悟道升仙也指日可待了。”轉過臉來看他,阮泱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她看起來像是在玩笑,但又滿載一種誰也抓不住的游離之感。她的大腦她的心,完全由她自己所掌控,誰也別想扎進去參合分毫。
“經營這種園子并不簡單,栽種,插扦,修枝,防蟲,剪花,收果。步驟繁復,需要時時刻刻的看守,不能離人。”鄴無淵也沒問她是不是真的有向往空門的那個想法,只是和她盤起了經營果園的事情,而且頭頭是道。
阮泱泱的確是震驚了,“將軍知道的好多啊。”
面上無太多情緒浮動,他只是說,“如果真想試試,待得空閑了,就在這湘南買一塊地,供你經營。”
他說的話,和他本人這個形象不太符合,也可以說,他的大方和縱容,超出了阮泱泱的想象。
“的確有興致。不過,還是有個先決條件,待有空閑了再說不遲。”主要是這個地方太濕熱了,她畏熱,有點兒不適應。
隊伍終于進了城,不過卻不是和郡王所在的陽州城,算是鄰居吧,這是小陽城。聽起來像是依附在陽州城的城池,但是也很大。居住人口不少,算得上繁榮吧,不過窮人也很多。
除卻主城區,房屋建筑街道較為干凈,就是這來來往往的人穿著差距很大,有的車馬小轎出行,有的衣著襤褸,貧富差距明顯。
進了城,就都不再騎馬而行了,阮泱泱的齊頭簾棗紅馬被親衛牽著,她和鄴無淵并肩前行,環視著進入視線之中的一切。
“這湘南的貧富差距很大啊,富裕的人大概是堆金積玉,肥馬輕裘。這窮苦人,貧無置錐,囊空如洗。一般來說,這種環境里,可乘之機也特別多。”一身男兒裝扮,她卻顯得過于纖弱了些。唇紅齒白,眉目莊雅,偶爾一瞥幾許嫵媚。
“看出什么了?”她這一番話,可不是閑極無聊。
“我覺得這座城市,眼睛看不到的地方,肯定無比黑暗。甚至,墮落,荒糜。”這是這座城給她的感覺,并非是因為濕熱的環境,而是這來來往往的人。
鄴無淵沒有再說什么,她的感覺,很準。
隊伍在這城中的一家客棧停留,整個客棧被包了下來。環境尚可,其實再好的地方,因為濕熱的環境,也都顯得不怎么高端了。
當然了,這是對阮泱泱而言,畢竟她畏熱。
選了個通風較好的房間,門窗都打開,細微的風不時的穿堂而過,她就站在窗戶那兒等著吹風,可惜這風少的可憐。
呼吸時,都覺得吸入的空氣有點兒粘膩,又幾分悶熱,像是馬上要來一場大雨似得。
她微微傾身,趴在窗臺上,看著這下面的街道,來往的行人。都穿著衣服呢,不然她也想看看,這湘南人后背的胛骨,到底和別處的人有什么區別。
驀地,一個穿著天青色長裙的高挑女子進入視線當中,長裙樣式簡單料子卻很是華麗,再加上那標準又扎眼的身形,走路時不屑于天下的姿態,這么一看阮泱泱就覺得眼熟。
只不過,她頭上扣著一個斗笠,面部還墜下來一片薄紗,看不見樣貌。
即便是看不見臉,她也是相當吸引人,但凡擦肩而過的,沒有不回顧的。
看著她,緩緩的走到這樓下的位置,阮泱泱就彎起了嘴角,真不知是山水有相逢的巧合,還是刻意為之,大衛這么大,居然在這兒碰上了。
就算沒看見她的臉,阮泱泱也知道她是誰,如此孽障,這世間只此一枚。老天大概也沒那么多閑心,再造出第二個來為禍人間。
她走到這樓下,就停下了腳步,明顯先往一樓的大門里看了看,沒什么發現,她就抬頭往上看。
隔著薄紗,正好瞧見了從窗子那兒探出身來的人,下一刻她就立即朝著阮泱泱招手,甚至開心的還跳了一下。
阮泱泱動也不動,就是那么看著她,她是一路找到這兒來的,或許在他們進城時,就被她給瞧見了。
見阮泱泱不給回應,那小妖精一手掀開了遮在面前的薄紗,露出那張遇神殺神,遇佛屠佛的臉來,孽障啊。
“泱姐姐,是我呀!”他還招手,大概是見阮泱泱不理會,她還更樂了,招手招的更歡。
淡淡的伸出一只手,朝她晃了晃兩指,算是打招呼了。
“泱姐姐,你快下來,我帶你去看好玩兒的。”她繼續招手跳腳,大概是因為開心吧,妖氣更甚。
“太累了,不想去。而且,你的上一個受害人正在滿大衛找你呢,你確定不去躲躲?”這小妖精膽子是真大,這種時候還到處亂竄,看到她和鄴無淵出現,不躲反而找上門來了。
“泱姐姐,真的有樂子,快下來。”魏小墨還在堅持,看阮泱泱不為所動,她放下面前的薄紗,就要進這客棧來。
“等著。”無奈,阮泱泱呵斥了一聲,隨后就轉身走出了房間。
剛走出房間,正好隔壁的房門打開,鄴無淵換了一身衣服,雖還是一襲樸素的長衫,但怎么瞧都是玉樹臨風。
“拂羽正在找她。”鄴無淵就在她隔壁,阮泱泱說話的聲音,還有樓下那跳腳的魏小墨,他自然都聽到看到了。
“所以,你要把她抓起來嗎?”阮泱泱問,心中疑惑并不耽擱她欣賞‘美景’,鄴無淵這模樣,樸素又華麗,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若不想,就算了。”鄴無淵倒是順著她。
“反正我不是很在意魏小墨臨走時對我做的事兒,反倒是讓我有其他的收獲。再說,也沒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就是夢游了而已。其他的呢,就是她和拂羽公子的個人恩怨了,我認為外人不要參與的好。”再說,她還真想看看,小妖精和拂羽誰更勝一籌呢。
“她要帶去你看熱鬧,畢竟這里不是香城,人生地不熟,你不能單獨隨她去。若是不想有太多人跟著,我隨你去吧。”鄴無淵不再討論魏小墨,而且也沒阻止她出去,只是表明為了安全考慮,得有人跟隨保護她。
說真的,鄴無淵會這么寬容,甚至善解人意,很超乎阮泱泱的想象。
即便再猴精兒,骨子里浸再多的‘毒’,他也算是天之驕子吧。會孤高,會固執,會說一不二,誰想到已寬容至此?
點了點頭,阮泱泱沒反對。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下了樓,門口那兒,魏小墨頂著個斗笠站著,這樓下的親衛正堵在門口那兒,不確定下不下手呢。
阮泱泱和鄴無淵下來,親衛就讓開了。
邁出客棧的大門,阮泱泱抬手揪著小妖精的衣袖把她往外扯,她比自己高,但也不妨礙她的行動。
“我們來了湘南,你也來了,說吧,是不是這一路跟蹤我們呢?”看了看她身上穿著的裙子,這種顏色干凈而素雅,很不錯。
“泱姐姐,你這可冤枉我了。我來小陽城七八天了,看熱鬧的。”魏小墨反手抓住阮泱泱的衣袖,隔著斗笠上的薄紗上下的看了看她的打扮,都瞧見薄紗后她忽然發亮的眼睛。
“你說的熱鬧最好是真熱鬧,否則我就把你的行蹤泄露給你的受害人。”甩開她的手,黏黏糊糊的,一點兒沒變。
“那個叫拂羽的是不是廢了?讓他對我動手動腳,這只是一點點教訓,再有下回,可沒這么便宜了。”魏小墨繼續抓阮泱泱的衣袖,然后扯著她往前走,顯然心情大好。
“你真把他給廢了?”被她牽著走,阮泱泱微微皺眉。
“半年吧,這半年他的‘小二哥’都不會醒過來的。”魏小墨揚著頭,還算厚道。
聞言,阮泱泱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后面兩步遠的鄴無淵,他也聽到了,可以告訴拂羽一聲,免得他整日陰沉。
不過,魏小墨也是有意思,鄴無淵那么明顯一目標,她就愣像看不見似得。
沿著街道走,他們這三個人還是比較扎眼的,主要是魏小墨的裝束。
就這么走了一會兒,路過一家成衣布莊,魏小墨腳下一轉,就直接拽著阮泱泱跳了進去。
這小妖精想起什么就做什么,看見阮泱泱穿著一身男裝,她也要買一身男裝來。
挑了一身和阮泱泱身上差不多的鴉青色長衫,甩了銀子就自動的進了這布莊后屋去換了。
站在門口,阮泱泱幾不可微的搖頭,“這孽障在城里七八日了,想必這地兒她摸得差不多了。將軍,你對哪兒感興趣,我不妨幫你打聽打聽。”
鄴無淵就站在她身旁,他也沒看別處,始終在微微側目盯著她看。
忽然遇見魏小墨,其實也看不出她開心或是不開心,這一路來,她情緒一直如此。
“藏香樓。”鄴無淵說了三個字,就是他進入小陽城的目的。
點了點頭,“明白。”套話嘛,很簡單。
等了片刻,那進入后室換衣服的人出來了,她這么一走出來,阮泱泱都愣了。
男人裝扮,墨發束起,如此模樣,可當真比女子裝扮時更為禍人間。
魏小墨的步態帶著那么一股囂張,同時也妖,她瞧著是一如既往的朝著阮泱泱走過來,但又大不一樣。
徑直的走到阮泱泱面前,她甩了下頭,那束在頭頂的墨發也隨之一甩,說她是孽障毫不為過。
阮泱泱緩緩地瞇起眼睛,就那么微微仰頭看著她,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有點兒迷惑。
抬手,她沒有任何遲疑的摸上了她的脖子,拇指在她的咽喉處用力的按壓撫摸了下,按得魏小墨立即干嘔。
一把抓住阮泱泱的手,她皺起眉頭很是不樂意,“泱姐姐,你做什么?”
抽回自己的手,阮泱泱彎起眉眼,“看你風采非凡,我忽然覺得,你可男可女。”
魏小墨摸著自己的脖頸,聽她說完她就笑了,“這么說,我若是男兒身,泱姐姐還有其他打算?”
沒理她這話茬兒,阮泱泱轉身先走出了布莊。
無意間和鄴無淵的視線對上,他正在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兒盯著她。
“怎么了?”他什么眼神兒?
“摸出什么了?”他問,剛剛阮泱泱一出手,他就知道她懷疑什么,懷疑魏小墨不是女人。其實,他心內也有一樣的懷疑。
“平滑,沒有喉結。”她小聲說,而后又瞇起眼睛,“你若懷疑,我就找機會把她衣服扒了。”
她十分認真的說了這句話,鄴無淵倒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抿起的唇微揚。
魏小墨換了一身男裝,斗笠也不戴了,但這么一走在街上,阮泱泱覺得還不如戴了斗笠時那怪模樣呢。
太扎眼了。
忽然想起鄴無淵說她招人,但和這孽障比起來,完全小巫見大巫,這才真叫招人。
但凡往來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連驢馬家畜好像都在看她。
天地凝萃的妖物,有這個效力,也不算太奇怪。
這魏小墨揚言要帶著阮泱泱去看熱鬧,這熱鬧不是城里,反而是城外。
小陽城西門外是萃山,過了萃山再十八里,那就是陽州城了。
萃山上,有一古剎,規模很大,占據半個萃山。
若論占地面積,堪比盛都的崇國寺。但,名氣肯定不如崇國寺,那畢竟是國寺,每年皇帝都去的。
這座古剎叫做大隱寺,出了城往萃山的方向看,就能瞧見那本就不算太高的萃山山頂上金光閃閃的臥佛。
臥佛半身隱在樹木蔥郁之中,半身應在藍天白云之下,如此氣候,這萃山卻好似鐘靈毓秀。
純靠步行,也走不了多久,而且來往的路上人還不少呢。
魏小墨和阮泱泱走在前,她看起來真是很開心,像是那做了好事就止不住想讓大人知道的小孩子。
阮泱泱倒也配合她,不緊不慢的前行。
“這做了男人的裝扮,似乎走哪兒都方便。好不容易來一次湘南,這小陽城又如此繁華,不全部逛一遍,還真可惜了這身裝扮。”雙手負后,阮泱泱這姿態完全是學鄴無淵,他平時沒事兒就愿意這樣,比較有范兒。
“在這城里七八日,好玩的不好玩的去處我都去過。泱姐姐,你想去哪兒玩兒?”說起玩兒,魏小墨顯然更深諳此道。
“我對這兒又不熟,我哪兒知道有什么好玩兒的去處?你說說。”斜睨她一眼,阮泱泱覺得這小妖精是個玩樂的祖宗。
“這湘南人啊,會做生意。玩樂的場子都在一處,不分家。要說這小陽城里最高的玩樂地兒,有三家。蒔花館,小且精;藏香樓,應有盡有;還有一處叫雅閣,這城里文人聚集最多之地。”魏小墨知道的果然多,張口即來。
“這玩樂嘛,自然得去那應有盡有之處。”阮泱泱仔細的想了想,如是道。
“成,待得看完了這兒的笑話,咱就去藏香樓。”魏小墨立即答應,小菜一碟嘛。
阮泱泱相信一直在后面距離他們兩步遠的鄴無淵肯定聽到了,他若還想有知道的,她就接著在魏小墨這兒套話。
不過,他始終沒表示,哪怕期間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一直到了萃山下,就是前往這大隱寺山門的臺階,不似崇國寺那臺階那么長。大概是因為萃山不高吧,這湘南地勢如此,也找不到更高的山了。
倒是這大隱寺的山門有些威嚴,這樣一個古剎,規模如此大,想必那些信奉的善信沒少出資。
往山上走,也沒花費太多時間,就進了山門。
擺明了魏小墨對這大隱寺輕車熟路,像她家后院似得,帶領著阮泱泱穿過諸多的大殿,聞著香火味兒,最后來到了寺中僧人所居的禪院。
禪院有很多,根據在寺中的身份,僧人們居住的禪院規格也是不一樣的。
很容易找到了規格最好的那一片禪院,估摸著必然是這大隱寺的住持才有資格居住的地方。
繞到了禪院后方,魏小墨微微壓低了身體,領著阮泱泱就朝著一個禪院摸了過去。
她是真的輕車熟路,直接摸到了那禪房的后墻,轉身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阮泱泱,她抬手朝著房頂比了比,意思明顯,得上去。
阮泱泱微微皺眉,她這非得跑到這兒來看熱鬧,擺明了捉弄戲耍的是個和尚。也不知是哪位倒霉的和尚惹著了她,接下來要出現何種‘慘劇’。
尤其是見識過了拂羽的‘慘劇’,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但和尚不一樣啊,人家又不需要紓解。
轉過頭,她看了看兩三米開外站在一棵樹下的鄴無淵,他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鬧騰’,也不打算過來看熱鬧,好像起到的只是給她定心的作用。
似乎無論她鬧到什么程度,他都給撐腰。
也由此,阮泱泱就這么回頭看了他一眼,忽然看戲的心情更輕松了。
收回視線,阮泱泱看向魏小墨,又掃了掃上方,是問她該怎么上去。
魏小墨卻是笑的妖氣四溢,尤其她做了男人的裝扮,那股妖氣就更甚了。
她抓住了阮泱泱的手腕,另一了幾個手勢。看的分明,她是叫她不要用力,一切都隨著她來,會安全的把她帶到上面去。
點了點頭,之后就覺得這身體被拖拽著懸空起來,她輕而易舉的被魏小墨給帶到了房頂上。
落在房頂,踩在瓦片上,魏小墨落腳時無聲,阮泱泱勝在體重輕且始終沒掙扎,也安穩的上了房頂。
魏小墨拽著她繼續往上走,找準了某個位置,她就蹲了下來。
阮泱泱也蹲下,看著魏小墨,她極具玩樂精神,在玩兒的時候,絕對全情投入。從她的表情就看得出,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
看著她拆瓦片,這湘南又不冷,房頂幾層瓦片疊加,沒有再添加防寒措施,所以待她有技巧的將瓦片一一拆開,就看到內室了。
阮泱泱微微歪頭往里看,這禪房里的香火在往外飄,聞著有一股甜絲絲的味兒,和剛剛走進大隱寺時聞到的香不太一樣。
魏小墨扯著她的手腕給她指示方向,讓她看她要搞的那個人。
繼續傾身去看,禪房里,果然有個和尚盤膝坐在蒲團上打坐。從這個方向看不見面貌,可是這和尚身上的僧衣眼熟啊,又和大隱寺的僧人穿的僧衣不一樣。
這青色的僧衣,別具一格,出塵而凈雅。
眸子一動,阮泱泱扭頭看向就在她旁邊的魏小墨,無聲的開口,“元息。”
倒是沒想到她一下子就說準了,魏小墨還愣了下,點頭,證明她說對了。
在香城第一次碰見魏小墨那次,她就抱著人家元息高僧的大腿鬼哭狼嚎跟祖墳被刨了似得,人家不鳥她。敢情這孽障真記仇呢,跑到小陽城來,或許是因為這個元息高僧。
只不過,他不是東夷的高僧嘛,那次在盛都崇國寺是請去講經的,那這會兒出現在大隱寺,莫非還是被請來講經的。
跑到這房頂來,阮泱泱一時還沒太清楚魏小墨到底搞了什么鬼,繼續往下面看,忽然發現那元息動了。
他好像忽然之間就變得沒力氣起來,身體朝著一邊歪斜過去,單手撐著地榻。
好像在極為費力的呼吸著,身體也在顫抖。
阮泱泱幾不可微的揚眉,這小妖精什么時候下手的?剛剛從上來開始,她除了揭開了瓦片就什么都沒做。
那就是她之前在這禪房里做了什么,果然啊,孽障就是孽障。
好半晌,那元息就那么撐著身體,一直在顫抖。
不過,他驀地還是撐起一口氣的,搖搖晃晃的起身,挪騰著移到了佛龕前。
顫著手折斷了燃著的香,這段的部分插進了香灰里,又轉身費力的挪到桌前。
桌子上有一個包袱,他邊往下墜邊解開包袱,從折疊起來的僧衣下拿出一個瓷瓶來。也不知里頭是啥,他砰的坐在地上,勉強的打開瓷瓶,把里面的東西都倒進了嘴里。
從看見他折斷了那幾根香開始,阮泱泱就不再呼吸了,明顯問題出在那香上,魏小墨搞的鬼。
元息就那么躺在了地上,閉著眼睛,他本就無比潔凈,恍若佛蓮,祥和清雅。
這會兒仰面朝上,阮泱泱也看清了他的臉,此時被某種難耐的情緒所浸染,一時間在他臉上呈現出兩種極致的反差,圣潔與,卻能輕易讓人的心狠狠一震。
轉開視線,阮泱泱憋不住了,扭頭朝著一側深呼吸了一下。或許就是因為這一呼吸,這胸肺間也跟著一熱。
魏小墨還在那兒看,不過又好像和她之前的設計有出入,她此時略顯焦躁。
抬頭看了看天,她微微皺眉,之后快速的把瓦片重新都放了回去。
“泱姐姐,我安排的人沒來,我得去看看。今兒,說什么我也得壞了這禿驢的道行。”事情果然是不順,她可是安排了一個女人的,花了大價錢從城里雇傭的一個風塵女。
阮泱泱扭頭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皆是嚴厲。驀地,她抬腳在她腿上踢了一下,“你又給人下藥。下了就下了,你自己吃了解藥,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剛剛在那兒,我可是吸了好幾口。”
她這么一說,小妖精一詫,之后就笑了,笑的那個好看。
“泱姐姐,我沒吃解藥。而是,我很早之前就服過斷離草,解百毒。剛剛太興奮了,把你給忘了。那香啊,叫逍遙酥,效果你也瞧見了。你要實在難受,我給你想想法子?”她笑的可是無比妖孽,一口一個泱姐姐,但擺明了在看笑話。
阮泱泱不解恨的又給了她一腳,“用你想法子?我要下去。”只是有點兒熱而已,自從進了湘南,她一直都熱,這會兒更熱罷了。
魏小墨嘻嘻笑,“我倒是忘了,這下面還有個能解饞的呢。”話落,她就抓著阮泱泱的手腕,邁出去一步,就躍了起來。
輕飄飄的落地,阮泱泱站穩了之后,就反手扣住她的手臂,接連踢了她好幾腳。
她閃躲著,邊躲邊笑,開心的很。
跟以前教訓某些個頑皮至極的熊孩子沒差別,阮泱泱出了氣就放手了,懶得搭理她,然后轉身朝著鄴無淵走了過去。
魏小墨還惦記著自己雇傭的那個風塵女呢,被松開,她就跳著離開找人去了。
鄴無淵始終都站在樹下,看著她走過來,他也緩緩的斂去了眼底的笑意。能看見她撒潑,極為不易。
“禪房里是那個東夷的元息高僧,這小妖精,沒完沒了了。”也轉身靠在樹干上,她抬手在自己的臉頰旁扇風,熱。
“在香城碰到時,他們應當是要回東夷的。不過,他們并沒有出關,關口那里沒有報備過。本以為是尋了其他捷徑,看來是根本就沒走。”鄴無淵的眸子緊縮了下,語調卻是一如既往。
“正因為沒走,就被記仇的魏小墨給盯上了。要說她找人的本領比拂羽大啊,遠在湘南都被她找到了。”順便,還做了一番計劃,要戲耍人家,壞人家道行。
鄴無淵轉眼看向她,剛要說什么,卻緩緩的瞇起眼眸,“你的臉怎么了?”
“怎么了?”還在扇風,她的手落在自己臉上,有些熱。
“紅。”細嫩的皮膚下,鮮艷的桃花一樣的紅,瑩瑩兩片,嫵媚嬌艷。
她還偏偏仰臉看著他微張著唇,唇就更紅彤彤了,隨著呼吸都是熱氣。
“那孽障搞的鬼,在元息的禪房里燃了什么逍遙酥,一聽就是下流貨。我在房頂上時吸了幾口,現在有點兒熱,應當沒什么大事。”主要是她看到了元息發作的樣子,完全無自主能力了。她沒有,只是熱,所以不嚴重。
鄴無淵深吸口氣,形于外的不悅。
抬手,鄴無淵用食指的指背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頰,“難受么?”
“不難受。對了,剛剛你不是聽到魏小墨說藏香樓了嘛,她估計沒少去玩兒。你是想怎么進去?若是大大方方的進去玩兒,跟著魏小墨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她是個玩家子,到了玩樂的地方肯定吃得開,從她言語間就看得出來。
“是得潛進去,和郡王妃母家的兄弟是湘南總兵,近日就在小陽城,將藏香樓當成了家。”鄴無淵告知他要去藏香樓的目的,是為了調查。
“那之前去香城請你來湘南的那位是?”記得那個就是和郡王妃的兄弟吧。
“那個是和郡王妃的幼弟,加上藏香樓的那位,與和郡王妃乃一母同胞。”他繼續垂眸看著她,邊解釋,邊再次抬手,用食指指背碰她的臉蛋兒。
還是熱,還是紅,紅的艷,紅的嬌,以至于他給她解釋的時候聲音都有點兒飄。
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他碰了兩下,她沒說啥,他就又抬手碰。
接連碰了數次,阮泱泱終于皺眉,“沒完沒了了?”碰起來沒完,莫不是這臉真紅的不成樣子了?
抬起兩手捧住自己的臉,熱,就是熱,除此之外,她沒別的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