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姑病了。
病情來勢洶洶,轉眼間已經昏迷不醒,醫學儀器查不出她到底有什么毛病,各項數據都能證明她身體健康,可她看起來確實狀況極差,幾乎命不久矣。
蘭疏影知道她在裝病。
女人好像服軟了,她愿意配合任何事,只要他們別去碰她那個送出去的寶貝兒子。
但又怎么證明她這樣不是在發求助信號呢?
醫生很愁難地把情況報給家主,本以為會被訓斥,沒想到家主很理解,甚至有些懊悔的樣子。
他說最近跟阿姑詢問的事情太多了,這病來得突然,恐怕是因為泄露天機。
蘭疏影面無表情,心里吐槽,泄露個屁,她的鬼話能信?
老太太摸著佛珠嘆氣。
“怎么正好現在病了呢,我這把老骨頭越來越不中用,最近酸漲難受,唉,不比當年了,也不能替她去辦海神祭啊…”
家主冷睨她:“眼前不就有個人?不用辛苦你,就讓子珊全權負責,要是出了什么紕漏,哼。”
老太太笑了。
蘭疏影站出來表示一定認真對待,同時,她更理解五小姐的心情了:
在這種鬼地方收獲一份不明不白的優待,就算換成是她也會忍不住懷疑——老太太對她好,真不是把她放在祭品候選名單上的第一位?
虎毒不食子,這些自詡受過精英教育的文明人,還不如畜生呢,他們專坑跟自己同姓的人。
煩了。
真想這群人渣快點抱團毀滅。
阿姑被送進專門的醫院,蘭疏影帶果籃去探望過,發現柊在走廊里擦拭他的刀。
所以說,阿姑住在海神廟和住在這里都一樣,還是被軟禁。
她放下水果就走。
柊瞥了她背影一眼,沒叫她,卻信任地從籃子里抓了個蘋果吃。
阿姑一病,海神廟徹底沒了領頭羊,蘭疏影找借口處置了幾個強硬派,剩下的就好拿捏了,再請負責人吃飯,不管他們吃不吃這套,她先把謙遜有禮的晚輩姿態擺出來。
她辦事有分寸,有些油水可以讓,關鍵的地方她絕不松口。
最后雙方各退一步。
蘭疏影拿出去年的方案,要在這個基礎上添改,兩邊不停地扯皮,總算扯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各項事宜有條不紊地推進。
獨自操辦海神祭,難嗎?
主要的難度在于裝。
她要把能力裝成運氣。
出了五分力要假裝自己費盡心思只能做到三分,要是吃了五分苦,那必須假裝受了十分罪。
總之不能讓人看出她的輕松,而應該顯得焦頭爛額。
為了迷惑外人,院里最近不少人被挑過錯,挨訓受罰的奴仆不在少數,連最信任的阿吳都被當眾罵哭了,還關了一天。
這里怎么賣慘,外面可不會同情,她們更喜歡在對手傷口上撒鹽。
尤其在大少爺首次不給面子之后,姐妹們仿佛收到了信號,各種手段齊上,必讓她嘗到苦頭。
這群姑娘在瘋魔亂舞,襯托得六小姐成了一股清流。
前段時間由阿江在中間搭橋,六小姐接了蘭疏影的單子,等到大少爺一問,她就乖乖把訂單內容透出去了。
還以為大少爺會責怪她,沒想到那邊輕飄飄回了句:她要了什么,給我也準備一份。
六小姐竊喜,這相當于一貨兩吃,當然要盡心盡力。她還盼著五小姐臨走前兌現承諾,把身家財富給她呢。
她最了解死對頭,當然看出對面段位上去了,那又怎樣,她不會當好人去提醒別人,最好都碰個滿頭包,讓她自己撿便宜。
抱著這種心理的人當然不止她一個。
大家都想撿便宜的詭異氛圍里,又有不知來源的力量在渾水里攪和,漸漸的,集體針對五小姐的塑料姐妹團建活動,變成了不分敵我的亂戰。
正當大家撕得昏天黑地,忽然傳來晴天霹靂:海神祭的籌備工作,居然宣告完成了,比最初公布的日程表提前了大半個月!
塑料姐妹團紛紛陷入了沉默。
反思這段時間的行為,她們忽然意識到,好像都被利用了。
“精彩,精彩,我問你啊,你以前是不是在藏拙?”
六小姐心情復雜。
希望聽到是,又不希望是。
前者證明她是看不穿死對頭本質的庸才。
后者說明她是追不上人家的蠢材。
蘭疏影似笑非笑:“你確定要知道?”
六小姐就知道答案了,長嘆一口氣:“不了,不了…來,這就是你要的東西。”
少女黑眼珠一轉,狡黠道:“喂,我可以少收點兒,但你要教我怎么把她們耍成一窩斗雞!草,她們最近鬧得太好笑了!”
蘭疏影不置可否,確定貨沒問題,當晚,她做了份書單讓人送到對面。
六小姐本來興奮得很,結果翻開一看,全是宅斗,笑容頓時麻在臉上——“郭!子!珊!”
阿江憨厚地笑著:“六小姐覺得能幫上忙嗎?”
“不!能!”
要是郭子珊站在她面前,六小姐發誓一定要把紙砸到那張臉上:就這?!你在糊弄誰?呸!
阿江撓撓頭,六小姐不滿意,這個結果他來之前就料到了,他又不能不來。
回頭看向自家,高樓上的某個房間還亮著燈,六小姐快把那個窗戶瞪穿了。
“那,承惠10元打印費。”
阿江的憨笑總是顯得與世無爭,還透著仿佛洞悉一切的大智若愚,總之很適合火上澆油,澆完還不至于引火燒身。
六小姐氣呼呼,把書單攥成皺巴巴一團,示意身邊的人:“拿給他!”
蘭疏影舉著望遠鏡看了個全程,撲哧笑出聲,覺得六小姐炸毛的樣子跟那些寵物貓還挺像。
很快,海神祭轟轟烈烈地開幕了。
上面重視的環節是祭祀,民間最受矚目的是燈會。
今年燈會缺了阿姑的身影,不能求簽難免讓人失落,好在五小姐的安排讓人眼前一亮,能看出舊模式的影子,而且又新穎又闊氣,一切看上去比往年更精彩。
這一天,陰謀陽謀都被蓋在喜慶氣氛底下,平常見不到的大人物也會跟普通人一樣戴上面具,在長街上穿行。
不到傍晚,蘭疏影就被約了出來,她戴一張白底紅紋的狐貍面具,六小姐不出意外選了貓咪款,憨態可掬的招財貓,很合她愛財的屬性。
“你怎么不帶未婚夫?”少女特意換了嶄新的白蕾絲裙,不懷好意地笑著問。
小丫頭,還在記仇呢,蘭疏影道:“你也沒帶那群寶貝疙瘩。”
六小姐撇嘴:“寵物跟人怎么一樣?我養的貓啊,就算不喜歡了也讓人好吃好喝地養著,不像你,用完就扔。”
聽這意思,她看出了戴蒙身份的微妙。
蘭疏影前陣子有事,也是出于挖坑的目的,她故意對客院不搭不理,有心人就攻擊她“不近人情”,說他們所謂婚約是一場蒙騙世人的騙局。
她很想說:人情,該對人講。
披著人皮卻不當人的東西,跟他講什么情分。再說,就算她最近沒找過戴蒙,對方的生活不是一樣豐富多彩嗎?
蘭疏影笑意淺淡。
“對,他是個大活人,腿在他身上,他想出來玩,誰攔著他了?”
她指指玉兔燈架底下的高大身影,遍地燈火鍍得一頭金發煜煜生輝,十分好認。
“不就在那嗎?”
戴蒙的面具是一只深藍青蛙,畫工滑稽,可他這皮囊有身高腿長的優勢,已經找來一圈小姑娘。
眾星捧月,他沒注意到陰暗處的姐妹倆。
六小姐對他興趣有限,還是被死對頭帶過去的,現在的戴蒙在她眼里實在不算什么,只看一眼就扯著蘭疏影去別的攤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倆關系有多好。
蘭疏影微微一哂,收回手,還是跟她同行。
冷不丁看見街市上有熟悉的人——戴著虎面具的高挑身影,脖子上還騎著一只小花貓。
小貓抓著紅豆糕咯咯直樂,黑葡萄似的的眼睛嵌在花貍貓面具的眼洞里,她對任何東西都感興趣,看得目不暇接。
六小姐也認出了他們:“他把小霓也帶出來了,之前不說病了么…”
蘭疏影選出一根糖人付了錢,咬下去,洋溢著芝麻味的香甜,淡淡道:“塵埃落定,病就好了,這么熱鬧的日子不讓孩子出來玩,多可惜。”
小時候她被留在紫藤莊園,錯過了這個機會。
后來才知道,那是隱霧島的最后一次燈會。
六小姐又拉她討論那對兄妹的事,說郭家難得有這么純粹的兄妹情。
聽她嘀咕的時候,蘭疏影已經吃完糖人,又去光顧其他小吃攤。
因為要早點出門驗收今晚的成果,院子里沒準備她的晚飯,幾個小時后就有大行動,她必須填飽肚子,保證充足的體力。
六小姐拍她:“喂,你怎么就知道吃,應我一聲啊!說說看法呀!”
蘭疏影含糊道:“我沒看法,他們這樣挺好。”
只要不妨礙她,都好。
“那你覺得只是兄妹情?說句實話不怕你笑,我過去還以為他是不是對小霓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六小姐縮縮脖子,“觀察了好久,原來是我想太多。”
蘭疏影用“你瘋了吧”的眼神盯她幾秒,眨眨眼說:“不止兄妹,還是藏品和收藏家的關系。”
“啊?”
“就像你有一件無瑕的珍寶,把她帶在身邊展示給世人。因為她符合你預期,所以配得上你提供的待遇,而且你希望大家都認可你有實力持有她。”
這次,輪到六小姐回給她“你絕對是瘋了”的眼神。
蘭疏影笑了一聲,嚼著糖渣子,對攤主說:“老板,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一樣給我包三份。”
草,她是豬嗎?外面人這么多,風里還有沙子,這里賣的東西有什么好吃的?被人認出來簡直丟死人了!六小姐內心抓狂,壓低嗓音:“…喂,你還能更沒風度一點嗎?”
蘭疏影想了想,“老板,我要了這么多,不如送瓶飲料?”
“…”六小姐默默轉過頭,假裝只是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