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聽著他這句“我愿意等你慢慢接受”時,心情十分沉重,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情商估計拿去點亮智商這一塊兒了,竟然到現在才察覺到他對她揣抱著是怎樣一種炙熱又一往無前的感情。
社會主義摯友情哪里不香了 她反省,能在前世活到三十幾歲還沒有談朋友結婚,本身也是一奇葩人物。
只是現在,談感情費精力啊,她那催命的主線任務所剩時間不多,她并不想因別的事耽誤了任務而再掛一次。
于是,她委婉道:“以目前的形勢,我若應下與你的婚約,你難道不怕我只是在利用你?”
這話可不假,擺明了“娶”他就相當于娶了一個大金蛋,一般人十分難以拒絕這種誘惑。
謝郢衣聽她這么說,臉上也沒有露出什么難過失望的神色,他只平靜地接受道:“我只怕自己沒有能供你利用的價值。”
陳白起胸口一沉:“…”
造孽啊!
什么時候開始的啊!
她一時不出聲,卻內心在捶地。
謝郢衣不知她內心如何嗚呼,她雖演戲不行,但表情管理卻做得很好,若她不想表露出什么來,別人也看不透。
見她自他那一句真心流露的話后便一直沉默不語,謝郢衣心尖揪痛著,面色減少了些血色,可他沒有再急切緊迫地說下去。
他看向她,她與他私下會面,常常會摘下那張白瑩面具,并無遮掩那一張白嫩雪稚的漂亮面容,她長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眼周略帶粉暈,桃花映水水澤朦朧,眼尾微翹,笑起來則像月牙一樣下彎,看似多情流露,實則水過無情。
她就近在咫尺,有些情難自禁,他伸手抱住了她,但怕她反感抵觸,并沒有用力,而是雙臂虛環在她背后,她若不愿,輕輕一推他便會松手。
“阿芮,選擇權始終在你手上,我除了等,除了為你奉獻,我別無它法,我只求你不要…不要推開我。”
陳白起張了張嘴,她望著空氣一處,一時腹中無語,沒有回應也沒有推開他。
他見她當真容忍著自己的行為,嘴角揚了揚,但很快又酸澀地掉了下去,他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抑或是悲。
有些話,他一直沒告訴過別人,但此刻卻想告訴她。
他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喜歡這樣一樁婚約,它就像專橫的線繩硬生將兩人陌生的人的感情糾纏在了一塊兒,我向族老傾訴反對,但族老說,這是我的命,我無法抵抗。”
“什么是命?當時的我只覺得這是毫無道理的強權,它沒有理由,卻必須人心甘情愿地接受。它不該是我的命,我不甘,也不愿,日復一日,我心中愈發厭煩,便也不太愿回歸墟了,我向族中請命,以謝氏子弟的身份去了稷下學院讀書,長年累月,在書院中我翻遍了所有書籍,可里面都沒有一篇文章是教人如何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不愿意去走的命運。”
他說到這,笑了笑,似為當初那個年少叛逆又憤怒的少年感到可笑。
“然后呢?”懷中的人低低地問了一句。
謝郢衣見她在認真聽他的話,一時心中柔軟,便斗膽撫了撫她頭頂的發絲,那柔軟又順滑的發絲如同最上等的絲綢,舒服得令人喟嘆。
“我也曾迷茫過,掙扎過,拒絕過,但時間久了,一直沒有發生的事情在我心中便淡化了些,但該來的還是會來。有一日族老對我說,巫族的圣主降臨了,這是上天注定的姻緣,讓我結業回歸墟一趟見見,我一向信服且敬重族老的每一句箴言,是以我努力勸服自己,或許該見一見圣主再下定論…”
“事實上,面對彌生圣子,我心如枯井,毫無波動,但為了天命族與巫族,我并沒有太激烈的反抗。”
“我只是在心中對族老所說的,上天注定的姻緣,感到了由衷的…失望。”
他最后兩字加重了語氣。
也并不是當時的般若彌生哪里不好,她其實與他見面時已被教導得十分得體,言談舉止都沒有什么差錯,與他相處時也盡量做到親近歡喜,但他總是沒法投入。
他在她身上只看到一種端著的大方,強撐的氣質,勉強的歡喜與惶惶的野心,她所行的每一步都在思前想后,大大的眼睛里是晦暗的吞噬。
她或許天真,但已經沒有了無邪。
這都是巫族賦予她的外在光鮮,而她自我生成的內在糜爛。
“但是…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主動接近我嗎?”他語氣有了變化,似想到什么美好的回憶,令他沉重的語調都變得放松了起來。
“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但現在我卻幡然醒悟。”
他有些羞澀與期待,捧起她的軟呼呼的小臉,雙目相對,他眼中有光,卻越來越亮。
“族老說的沒錯,只是我認錯了,原來你才是上天,賜予我的命運,也是與我注定的姻緣。”
陳白起從他微微顫抖的手指便能感受到他有多激動,他注視她的眼神仿佛有著無盡的期待,期待著她的回應。
真是造孽啊!
送走了謝郢衣,陳白起面無表情地坐在房中,整個人佛了。
外面天色漸暗,午后徐靜的海風忽然吹得越來越大,樹枝打得瓦檐啪嗒啪嗒作響,一片烏云籠罩在了島嶼上,窗欞處一絲白煙無聲無息地躥入了房內。
它并非真正的煙霧,倒是像一縷白線有目標性地從后方挨近了陳白起,然后一下射進了她的身體內,陳白起顰眉一下,似感應到什么,剛想轉頭一看,但下一秒卻毫無預兆地暈了過去。
這時,紙窗被推開,有一道利落的身影跳入房中,將昏迷的陳白起扛在肩上帶走了。
他一路小心又謹慎地避開所有崗衛將她帶到了歸墟回廊,這里布下了抑靈陣,所有巫師進入都動用不了巫力。
長廊一路延伸至一片槐松林,在松林深處有一潭瀑布,高高的水帶如銀瓶打落從高處傾泄而下,激起一片水霧繚繞。
在瀑布水流后,隱約可見一道身影佇立等候良久,直到林中傳來動靜,她掀目遙遙望去。
“人帶來了。”
一個健壯的男子扛著少女來到瀑布前,他將人放下,朝瀑布后行了跪禮,便咻地一下閃身離開。
“這是中了魘煙了?”
“讓她在睡夢中死去倒是一種仁慈。”
“她巫力深不可測,這樣放任始終是個隱患,動手吧。”
高處水流石臺上,各類雜亂又高低不同的聲音響起,原來…這瀑布后面存在遠不止一人,他們站在不同的位置,發表著言論。
“她若在這時、此處死了,那頑固的幾人查起來,我們只怕會麻煩。”
“沒錯,參與的人,都會有麻煩。”
“人既已成功帶來了,便沒有回頭箭了。”
“廢了她吧。”
“殺了豈不一了百了。”
在一群亂糟糟的聲音中,一道突兀的清軟聲音響起,代替了之前的冷殺之氣,卻掀起了萬丈波濤巨浪。
“諸位商議了這么久,還沒有想出如何來處置我嗎?”
眾人神色一震,像是一下被人扼住了喉嚨,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倏地詫目望去。
只見倒在地上中了魘煙的人,此刻正撐著膝蓋,慢慢地站了起來。
她臉上沒有戴面譜,一張他們熟悉的臉上掛著清恬又親和的笑,好似半點不覺得自己正處于四面伏機的位置,而是迷路散步恰好來到一場會談。
“我就知道,魘煙是制不住你的。”般若彌生從瀑布后面走了出來,她站在半山腰的位置,居高臨下地看著陳白起。
陳白起看向她,兩張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面面相覷,在旁的人看著只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陳白起道:“看來巫族對你確實傾盡所有,如此重的傷此刻看起來卻好似痊愈了。”
般若彌生聞言緋色嘴唇抿出一抹笑,眼角描摹深邃眼線的部分彎起,倒是比陳白起不施粉黛的臉多了幾分風情。
她道:“若沒有你,他們會更看重我。”
陳白起則心想,我要的可不是他們的“看重”,這個詞,多少有些弱勢與被動的意味。
這就是她跟般若彌生的不同,她要的,從來不是依仗別人的強大,而是通過壯大自己的實力去去庇護他人。
“你一次又一次地想殺我,難道你真的半點都不念及你我之間的血親關系?”陳白起看她,表情一點一點褪去了冷陌之色,倒有了幾分溫情:“我們是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了,本該比任何人都要親近才對啊。”
般若彌生聽到這話時有些怔松,也有些許動容,但隨即她想到什么,攥緊了拳頭。
“你說得沒錯,本該如此才對。但天意弄人,我也不想的…可是我能怎么辦?”她慌亂又悲憤地笑道:“巫妖王只有一個,可我們有兩個,我從啟蒙記事起,便被身邊的人奉為唯一的圣主,他們教導我、培育我、恭維我,讓我堅信除了我,沒有人會是巫族的未來,更沒有人告訴過我,如果有一個同胞血脈的親人來搶,我該怎么辦!”
陳白起明白她這是心態崩潰了哇。
“祭天儀式上,我讓你先,若你被選上了,我二話不說便退出。”她道。
“別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了,你明明說過你不會回來的!可你還是回來了,你分明便是要與我爭!”般若彌生陰冷著眼瞪著她。
陳白起憐憫地回視她:“即便我不回來,你也不過是自欺欺人,你應該比所有人都知道的,只要祭天儀式進行,便會有天啟指示,若晝時…”
“你閉嘴!我一定會是巫妖王的!”般若彌生眼睛猩紅地打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