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
或許他只是在守株待兔,她隨便插手反而顯得多管閑事。
陳白起再將收回腳步,自己對自己說道。
那婦人矮蹲貼著黑暗的墻角謹慎地靠近,她氣息很穩,腳步也很輕,蹲下來后身形更為矮小不易察覺,在走到預算好的位置,她不再縛手縛腳,身影一張像一只靈活的燕子,幾步蹬上墻體躍出一米多高,一甩飛刀在電光火石之間便收割掉兩名士兵的性命,當這兩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倒地時,她眼底飛快掠過一道冰冷的殺意,手腕一收,掌中重新握住尖刀,高高舉起刺向了他的背脊…
鏘——
呃啊——
一聲意外受驚的悶哼聲徒然響起。
那個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刺客沒有如預料之中那樣插中目標,相反,她骨結粗大的手腕被一道力量直接給折斷了,刀“哐當”一下掉落地面,她摔趴在地面,頭上冷汗直冒,驀地抬頭——
只見清冷偏僻的一片黑夜之中,火苗打落的光無聲映描出一道身影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的身上仿佛籠罩了一層輕煙,五官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見其削弱的肩膀、盈盈一握的腰肢,卻以一種守護的姿態護在了馬上之人身后,她依風而立,看著她的目光如同黑淵深潭。
她一僵,手撐于地面,只覺那冰冷的溫度好像一下浸入骨子里,她連忙蹬腿爬后。
剛掉轉頭想逃,卻被一個大捶敲中了背,噗——一口血帶著內臟榍塊噴出,然后刺客就睜著眼睛,倒在了地上了。
陳白起若有所感地回頭,卻見是孫河騎著馬拼命趕回,手上只剩下一個大捶。
她的視線挪回,緩緩移向身后馬上之人。
他…怎么了 為什么一直沒有反應?
她站在馬下,抬頭朝上看去,火把的火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忽明忽亮,哪怕只剩惶惶微光,可她的視力卻依舊遠勝一般人,她隱約看到一塊不平整的肌膚…
她瞳仁一緊,忍不住上前一步,這時,馬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他像石化的雕塑被風吹散了身上的古寂沉埃,極緩地偏過了頭來。
陳白起下意識避開眼睛,一揮手,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地。
而馬上的人落下的視線落了空,他停頓了一下,又轉回了頭。
“主公!”此時,孫河一臉愧疚冒汗地趕過來,方才情況緊急,他一心沖殺在前,哪想一轉頭,便險些給了刺客有機可趁。
好在,不知哪位高人義俠出手救了主公一命,否則他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只是那高人好似不愿露面,一個乍眼便不見了蹤影。
勛翟、龐稽等人并無發現這后方短暫的一幕殺機,但卻因孫河的動靜而停下了打斗,望向了后方一探究竟。
“一劍!”
一道如玉石碰撞的清泠悠揚的聲音如夏日落下的雪花,一下冰封了整個天地。
所有人只覺耳膜內一震,如暴風襲來,不能呼吸。
下一秒,只見一只漂亮得令人心驚的手取出馬腹皮套內的大劍,于馬上一躍而起。
彼時,仿若風云攪動,呼嘯的劍鳴聲劃過夜幕大地,涼風一下變得急驟如刮如割,如同一場滂沱大雨撲天蓋地的降臨,在黑騎兵連反抗都來不及之際,那奏鳴的死亡旋律已如期而至,只聞劍上血流動的聲音,便是一道道致命的傷口開放的瞬間。
等一切再次風平波息后,離開的人又重新回到了馬上,衣袂黑袍輕覆于馬背,仿若從未離開過似的。
而黑騎兵那邊,已轟然倒落一大片,血呈一下圓弧濺開。
只一劍,便將戰局全面崩盤。
只一劍,便將黑騎兵的信心全面擊潰。
勛翟也是吃驚不已,但他們很快便反應過來,趁著黑騎兵那方還處在震驚顫栗時,全力進擊,一時之間黑騎兵竟再度被壓著打退,在心理跟生理雙方打擊之下,已呈回力回天之勢。
黑騎兵頭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終于從方才那一幕回過神來,他終于也注意到了那個一直沒有存在感的人,他雖然不認得人,可他認得那柄劍,也那認得那幾乎能湮滅他們整個黑騎團的威勢。
他雙目眥裂,震驚脫口道:“楚、楚王…竟是你親自來了?!”
他的聲音響徹整條城門街道,可馬上的人卻再度陷入了緘默,沒有回話。
黑騎頭領禁不住渾身發寒,他被他的親信護著節節退敗,臉上是又恨又怒又懼,他終于意識到了他這一仗是贏不了了,別說贏,能夠活著逃出去就是萬幸了。
他本還不想這么快便亮底牌的,可若他想藏一手,他們就會被全滅了。
黑騎頭領連忙喊停:“住手!你們可還認得他?”
他讓人將一個頭上罩了黑布,被綁了手腳的人給提了出來。
“快,快,拉開頭套!”
他們將罩在他頭上的黑布取掉,卻是一個少年。
這個少年正是牙索,他被人推著朝前,因為手腳都不方便,只能蹦跳著走,而他一直在掙扎,哪怕手腳都磨出了血痕,卻仍像個狠狼崽子似的不肯輕易服輸。
看到牙索之時,勛翟等人只不過淡淡一眼掃之,漠然相對,眼中只有審視與懷疑。
顯然他們并不認識他。
但他們卻并不認為黑騎頭領會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犯失心瘋,拿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出來與他們談判。
勛翟掀起嘴皮,譏冷道:“別耍花招了,無論你做什么,黑騎軍今日都必須全部消失在這個世上。”
黑騎頭領對勛翟這種傲慢輕蔑的態度飲恨不已,卻不與他對視,用一種忌憚又商量的口吻對馬上之人道道:“楚王,你難道也不認識他嗎?”
他上前,一把抓住牙索的下巴,將他的臉強硬地抬起來,像展示一樣朝著前方。
而牙索在聽到“楚王”兩個字時,驀地一震,全身血液一下涌上頭。
他停下了掙扎,目光搜尋了一圈,終于落在了一群人的后方,那一匹顯眼雪白的馬上騎著一人,一襲黑袍將他的身影遮得嚴嚴實實,整個人落座于陰暗分曉的城門口位置,風吹起他厚重的袍袖飄飄,他的神態氣度是如此神秘而難以揣測。
一意識到那人便是楚滄月,牙索只覺胸膛內的氣一下被壓縮殆盡,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楚滄月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但勛翟等人卻因黑騎頭領那目中無人的態度怒了。
龐稽道:“不知死活的盜賊,休得喊話吾主公!他是誰?與吾主公何關?爾以為隨便逮一個人出來便能夠…”
這時,一道清清冷冷的玉石聲音再度響起。
“…溟兒?”
這一聲雖然沒顯示多少感情親呢的呼喊,卻令牙索渾身一抖,越抖越激烈,像體內的情緒快要擠爆了他的身軀,他血流沖得臉色通紅,控制不住地朝他吼道:“爺不是,爺根本不認識你!”
聽到楚滄月當真認出他來,黑騎頭領方才高高提起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僵硬的臉動了動,然后大笑起來:“哈哈哈…看來你并沒有忘記你還有一個侄兒,你殺了他的父王竊了楚國,如今是不是能狠得下心連他唯一的血脈都殺掉了?”
此言一出,勛翟等人都驚怔了。
這人是…是先王的兒子?
他們這才收了漠不關心的態度,驚訝地看向牙索,專注地打量起他的臉。
…仔細一看,他的模樣的確與先王有幾分相似,且又與主公也有著幾分相似感。
看來,的確是那個他們以為早就已經死了的公子溟。
那邊陳白起的神情要鎮定許多,在得知楚滄月來的時候,她也差不多猜出來黑騎兵會不殺牙索反而抓走他的原因了。
要說,她是最先認出他來的,也知道他的身份,畢竟當初是她從宮中將人救出送走的,雖然他已長大,面貌個性各方面都變了許多,但她通過他這張與楚滄月有五、六分相似的臉、還有眼角那顆小紅痣,還是認出來了。
“溟公子,你既然都已經藏逃了這么久,又何必在這時被人找出呢。”勛翟陰著臉,意味不明地看著他。
牙索臉一下就白了,除了難堪,更有滿腔的不忿。
他瞪著他,咬牙發狠道:“誰要讓你們救!老子就算死,亦不會求你們的!”
牙索一肘撞上了黑騎頭領的胸口,趁他疼痛松手時,連忙朝前沖,卻被人一刀砍中了大腿,痛楚令他腿打彎一下撲倒在了地上,腦袋砰地一下磕在了地面,血一下便從額上滑落了出來。
他牙咬得死死的,一時之間控制不住淚也涌出了眼眶。
為什么?
為什么!
他最不愿意相見的人,卻在他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在這里,他曾經是楚國最尊貴的公子溟,王位順繼第一人,可如今卻是一個落魄的下士,還是一個階下困。
太難堪的境遇與對比,令他做不出往日風輕云淡的姿態,他知道哪怕是假裝掩飾一下,也不會讓他覺得自己眼下是這樣的可憐又可悲!
當年父王的死,那個救他的女人告訴過他真相,她也說了是他叔父派她來救他的,若他想活命便遠遠地離開楚國,她也讓他別怨他叔父,他是自不由己,現在他還小還不懂大人的事情,是對是錯,是仇是恩,等他大了自會分辨清楚。
可如今他大了,他才發現,這世上最難分辨的便是既是仇又有恩,他寧愿痛痛快快的恨,也不要他施舍這種軟刀子的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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