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以前的時候,楚云清并沒有把樂文治放在心上,甚至如果不是見面的話,都根本不會想到有這么一個人。
同在康樂坊,他當然是聽說過有這么一號人物的。
鄰里街坊口中的好小伙,為人勤快又好脾氣,還平易近人,雖然是在衙門當差,卻沒有半點衙門里的那種官僚習氣。
但楚云清并沒有跟樂文治打過交道,從前就算是見了,連招呼也不會打。
倒是當初的李二,作為楚云清手下第一狗腿,在康樂坊橫著走的‘二哥’,還常與住在康樂坊的那些在衙門當差的人,逢年過節走動,遇著了也會喊一聲。
現在想想,或許就是因為李二也在衙門的緣故,對于這些因淵行幫勢大,而被背靠淵行幫的那些混子瞧不起,甚至常常嘲諷的捕快衙役,總是有些感同身受和愧疚之意。
李二還管過這些事兒。
不過這都是往事了。
對于楚云清來說,彼時的樂文治,也就只有這么個被人提起過的名字而已,再多的,沒了。
現在不同了。
當初名不見經傳,街坊里誰都能吩咐一句,市井混子誰都能嘲諷一聲的小捕快,如今成了一州總捕頭。
甚至,還兼任著六扇門的總捕一職。
這要用‘魚躍龍門’來形容,毫不為過。
最主要的,是楚云清從艾小舟那里,已經知道了樂文治是個怎樣的人。
而這一點,從此前兩人見面的時候,對方的眼神中,他也看出來了。
器量狹隘,有野心,心狠手辣,而且膽大,為了達成目的,什么都可以不顧,什么都可以不怕。
這種人,是十足的小人。
說他不能成事吧,他在背后能攪動出不小的事端。說他能成事吧,器量不足,又上不得什么臺面,難免為人不齒。
就比如現在這一次。
帶頭扣下淵行幫的貨船和人的,就是樂文治。
他打出的旗號,是查私鐵私鹽,且不管是哪方人馬、背后站的是誰,都統一按律嚴辦!
楚云清毫不懷疑,這事兒就是沖著自己來的。
而且,若說無人在背后支持樂文治,對方起碼現在是沒有膽量跟自己叫板的。
因為衙門不是他樂文治一個人說了算,正因為淵行幫只占了太淵州鹽鐵生意的一部分,沒有獨吞,所以不管是在江湖還是官府,這門生意里牽扯的利益才會更多。
樂文治一個人是不敢冒頭的。
“庸王府。”楚云清說了句。
“什么?”柯放一愣。
倒是阿力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
的確,官府那邊,對待走運鹽鐵生意上,從來都沒有苛刻過,更別說是直接扣人扣船了。
就算是在老幫主去世的那段時日,謝玉堯也不敢這么做。
而新上任的知府,是京官,久歷官場,也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
那么,在這太淵州里,除了遁世的宗門外,敢打破這份平衡的,就只有一方,也即是庸王府。
“可為什么啊?”阿力不解道:“咱們跟庸王府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們有青樓和淮水畫舫,此事有些沒道理。”
他不知道雷劫谷的具體,柯放知道,所以在最初的錯愕之后,也是回過神來。
莫非,是庸王府那邊知道內情了?他看向楚云清,發現對方在經過最初的思忖后,臉上又只剩下了平靜。
這讓柯放稍安,便不再開口打擾。
“府衙那邊怎么說?”楚云清問道。
“早就有人過去了,一直沒有消息。”阿力道。
楚云清心道果然,也只有庸王府出面,以他們的勢力,才能讓府衙的那幫墻頭草搖擺。
現在不為淵行幫出面,就是兩相都不得罪。
“去碼頭。”楚云清喝了口水,直接起身。
“現在?你親自去?”柯放覺得,這種事情他出面就好了,還不至于要楚云清這個幫主親自出面,尤其此事可能還涉及庸王府。
“別耽擱了,這就去。”楚云清說著,從衣架上取了斗篷,大步出門。
太淵州臨海,水源充沛,州郡之間也多內陸河。
太淵城外四十里,便有驚瀾江的支流流經,采沙捕魚的船多了,便有了碼頭,有了碼頭之后,聚集的人便更多了。
又因為離著太淵城近,漸漸地,此地碼頭便成了太淵州第一大碼頭,名為怒河碼頭。
早前想染指賭坊生意的黑虎幫,就是這怒河碼頭上的鱷霸,那幫主沙通天,就是怒河碼頭的當家人。
當然,跟淵行幫比起來,黑虎幫這百多號人實在是不夠看的。
所以,當時的沙通天就在老槐街總堂口認了慫,而楚云清也放了他一馬,留了一線。
混碼頭的,南來北往水上漂,講的就是一個‘義’字,這一點,沙通天視為箴言。
因此,當今天淵行幫的船隊被人扣了之后,即便對方是府衙的捕快,沙通天第一時間就趕來了碼頭,且喊來了自家百多號弟兄,將場地給圍了。
他當然不是要黑吃黑,更不敢跟府衙動手,而是在等楚云清來。
也不想讓事情往動刀的方向發展。
即便,沙通天已經看到了,衙門里如今新換的那個領頭的年輕人,對方的眼神,他很熟悉。
就像這大河上某條水路里,突然出了個自命不凡的過江龍,想要所有人服他一樣。
他會挑一個對手。
沙通天知道這個年輕人叫樂文治,也打聽過有關對方的事跡,現在流傳最廣的,便是此人與新任知府關系曖昧不清。
但他不會因為這就怕了。
此時的怒河碼頭上,楚云清還未到,沙通天擺了桌,搭建的茶棚下,他請樂文治喝酒。
碼頭上的漢子都是賣力氣的,就愛喝口酒,更何況是這般化雪雨后的冬日。
樂文治不是好酒的人,但也給了沙通天幾分面子,陪他喝了幾杯。
“總捕大人真是海量啊。”沙通天一張黝黑的面龐上滿是佩服和驚訝,更有種對酒友相見恨晚的豪爽。
接著,他端起大海碗,道:“沙某一直在碼頭上討生活,先前也沒去拜會,是某家失禮了,這杯酒,便給捕頭賠罪!”
說著,就一口干了。
樂文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沙幫主跟楚云清倒是好交情啊,為了把我留在碼頭,這酒喝了得有兩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