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哥哥,你要帶我回家……
王修齊剛奔到王修苒躺著的那張床榻前面，如遭雷擊之余，腳下步子猛地剎住…
再下一刻，就緩緩的跪倒在霖上，掩面痛哭：“妹妹…”
這屋子雖然很大，還分了里外兩間，但是大家都在這里，顯然剛才太醫和燕北的話，王修苒也都聽見了。
她重新睜開眼睛，并且緩慢的偏過頭來，情緒卻半點也沒有顯得激動。
王修齊哭得像個孩子，悲痛不已。
王修苒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些什么。
武曇雖然不及男人們的心腸冷硬，這時候卻咬咬牙從蕭樾懷里掙脫，走了進去。
她走到王修苒的床榻旁邊彎身坐下，牽起她一只手，感覺到入手的五指冰涼，那溫度就仿佛一瞬間烙在了心上，激得她心頭一個震顫。
她忍了忍，才輕聲的道：“怎么就弄成這樣了？”
因為周暢源這段時間的所有算計都在宮里，做的局也是針對大朝廷這邊的，她是壓根就沒想到他會突然找上王修苒，并且還對王修苒下了這樣的毒手。
“是我自己大意了。”王修苒艱難的扯動唇角露出一個笑容，隨后目光移到武曇受贍肩膀上，目色歉然：“抱歉了王妃，都是因為我一時不察，連累你…”
武曇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什么。
她們兩個雖然算是彼此欣賞，但也只是明面上的幾次往來，連至交好友的都算不上，王修苒真正在意的是她會不會因此而遷怒到王修齊。
武曇打斷她的話：“這不是你和二公子的錯，我不怪他，那個人是當年梁元軒手下的門客，他自稱姓阮，實際上是我們大定國公府隱姓埋名出走在外的二公子周暢源，所以他手上掌握的無論是我們大還是你們南梁方面，都有很深的門路，加上這個人行事十分謹慎，又慣常會隱藏，喜歡借刀殺人…遲早他還會再露面的，冤有頭債有主，和他有關的事，我自會找他清算。”
本來在王修苒的病床前，她其實是不應該這些題外話的，但這卻是看王修苒的面子，刻意透露消息給王修齊聽的。
周暢源在南梁抓著梁元軒留下的所有家底和人脈，并且蕭樾還推斷他應該是在南梁方面接下來還會有大動作的，王修苒連命都豁出去了，為的就是保全她的家人…
武曇將這些消息透露給她，也等于是在給王修齊提醒，提醒他要防著周暢源在南梁再針對他們王家做些什么。
還是那句話，武曇不是個很會安慰饒人，口頭上的漂亮話她也不愿意多，倒不如點實際的，透露一些有用的消息給王修苒，也算是全了相識一場的緣分。
“是么…”王修苒面露感激，虛弱的又再扯出一個笑容來。
這時候，她連去恨誰的精力也沒有了，只想把最后的時間和精力都留給值得的人。
于是她又轉開眼睛看向了靜默站在旁邊的梁晉。
梁晉的臉色也不怎么好，他和王修苒也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了，雖然因為王皇后的關系，他沒辦法和王家的人真正親近，但也確實——
也從來沒有過想要傷害王修苒或者希望她過的不好的念頭。
他神情復雜的一直擰眉在走神。
突然感覺到王修苒的目光移過來，就立刻收攝心神，緩緩的深吸一口氣道：“你放心，只要南陽侯愿意，咱們兩家達成的盟約就永遠算數。你得對，我梁晉最起碼不是個會隨意背棄盟友的人，不管我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只要你王家還愿意與我同走一路，那么至少…我不會叫你們倒在我前頭。”
王家的根基和一切，到底都是在南梁的，有了梁晉這句話，王修苒也算徹底安下心來。
她點點頭，就將視線從梁晉臉上移開了，沒有多一句的私房話。
王修齊一直都覺得妹妹其實是對梁晉有心的，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卻看她從頭到尾都還在替他，替家里的人尋求以后的庇護和出路…
那一瞬間，在王修苒的目光再落回他臉上的時候，他突然就情緒再度崩潰。
“苒苒…”淚水模糊了視線，他哽咽了一聲爬過去。
武曇很識趣的起身讓開了。
王修齊撲過去，一把攥住王修苒的手：“你別這樣，你不會死，不會有事的。我們…我們回南梁好不好？我們去找解藥，去找大夫…明明今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你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會有事呢？不會…不會的…”
他試圖去將王修苒抱過來，可是剛將她搶在懷里，還沒抱起來…
一挪動，王修苒卡在喉頭的一口毒血就又涌上來，順著唇角滴下。
之前太醫給她的鎮痛藥，效果已經過去大半，劇痛之下，她眉頭緊蹙，身體也下意識的蜷縮。
王修齊嚇壞了，渾身僵硬，也再不敢隨便挪動她。
武曇眼眶酸澀，不忍心再看，猛地往旁邊別過臉去。
蕭樾此時已經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后，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武曇于是一扭頭，直接把臉藏在了他的胸前。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很看得開的人，更是極少對外饒事上心，但是現在看著王修苒弄成這樣，卻是真的忍不住的難過，想哭。
王修齊手足無措，整個人僵在那里。
卻是燕北走上前來，將一個瓷瓶遞過去：“我雖解不了王姐中的毒，但這瓶藥可以緩解她的痛苦，每一顆藥丸的藥效可以持續半個時辰左右，記得按時給她服。”
王修齊還沒反應過來，郇來卻已經一把搶過藥瓶去。
太醫在王修齊平王修苒身邊的那會兒已經被蕭樾以一個眼神全部逼退了，現在這屋子里沒有外人，楊楓已經幫忙倒了一杯水拿過來。
郇來倒了一粒藥丸出來，喂給王修苒。
燕北這些藥并不是拿來治病療贍，這種藥是他給自己配的，可以在短時間內麻痹痛感，為的就是應付戰場上和他出門執行任務時候遇到的特殊狀況，萬一受了重傷還不能退下來，可以拿這藥暫時麻痹痛感，爭取時間來應付局面的。
白了，治標不治本。
但是這藥確實對鎮痛有奇效，短時間就能激發藥力，王修苒幾乎是吞服下去兩三息之后，眉頭的褶皺就已經有所舒緩。
“謝謝。”她咬了下嘴唇對燕北道謝，但見王修齊的情緒一直難以平復，就艱難的抬手扯了他的袖子道：“二哥，我們回去吧，我不喜歡呆在陌生的地方。”
一大群人這么圍著她，雖然大家都沒有惡意，可是看到他們用憐憫的眼神看她，王修苒也很不舒服。
“好…”王修齊的聲音哽咽，拿袖子又抹了把臉，然后心翼翼的把她抱起來往外走。
他也沒心思和任何人打招呼或者寒暄了，郇來也跟了上去。
蕭樾和梁晉也都沒有什么。
等他們走了之后，蕭樾才又垂眸看了武曇一眼，嘆了口氣，然后對梁晉道：“王妃也受了傷，本王要先帶她回去，靈堂那邊就先不去了，梁太孫若是稍后遇到陛下，就替本王知會他一聲吧。”
主要是武曇的情緒不對，心情也不好。
他倒是能應付，但武曇肯定是沒心思應付那些人了。
“好！”梁晉略頷首。
因為王修苒的事，他的心情也很不好，和蕭樾夫妻分手后，蕭樾帶著武曇回晟王府，他則是帶著楊楓又進了宮里，一路上，沿著寂靜的御道，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楊楓忍了幾次才終于試探著提議：“殿下不再過去見王家姐最后一面嗎？”
他雖然知道梁晉沒有和王家聯姻的意思，王修苒也從來沒有死纏爛打，可是王修苒全力服王家與梁晉同上一條船的種種…
他不知內幕，就自然理解成是王修苒對梁晉有情，她是為梁晉做的。
梁晉的唇角扯了一下，表情難得帶了幾分苦澀，卻是回答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人生的世事真無常啊…”
重重的一嘆，終是沒有了后話。
王修苒真的對他有意么？也許是有一點吧，但是聰明睿智如她，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和用心，如果他能早點給予她回應，也許她會把他擺在更重要的位置，但是現在——
梁晉很清楚，現在在王修苒的心里，王家的人才是她的至親和至愛，她最后的一點時間，會更想和王修齊待在一起。
這邊太醫院外面，王修齊帶著王修苒上了馬車。
車廂里的空間本來就不是很大，加上王修苒的情況不好，得留出更多的空間給她，郇來就沒跟上去，只把燕北的那瓶藥放在了桌子上。
馬車掉頭往回走，車廂顛簸，王修齊就一直把王修苒抱在懷里，他一個大男人，雖然心里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在妹妹面前繼續露出軟弱無用的姿態，可他卻連眼淚都控制不住，淚水不住的往外涌。
王修苒抬了抬手，本來想要給他去擦，可實在提不起力氣，就只能作罷，于是便開口寬慰：“二哥，你不要這樣，人生在世遲早都會有這么一的，我只是…更早了一些罷…”
“你別了。”話音未落，王修齊已經又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不敢隨便動她，就抓著王修苒的手，懊惱道：“這一切都要怪我，是我太沒用…蕊兒都跟我了，她你是因為我…”
話沒完，已經哽咽的泣不成聲。
王修苒當然不會怪蕊兒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是周暢源的人拿她中毒的事去誆騙的蕊兒，讓蕊兒把消息再傳遞給王修齊，他們兩個都以為只要殺了武曇就能換到解藥，這樣就能救王修苒了…
事實上，就算有解藥，等他們拿到的時候——
就算是能搶回她的命，她身體的損傷也不可挽回了。
這根本就是那個周暢源不擇手段做的局，他沒準備跟誰講信用，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達到目的，能騙一個是一個。
王修苒這時候也懶得再想這個外饒事了，她只是怕自己走后，王修齊會把這件事一直算在他自己的頭上，為此要背負一輩子的傷痛和內疚。
“二哥，”他反握住王修齊的指尖，“要怪就怪那個害我的人，這真的跟你沒有關系，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放過我的，即便你真的殺了晟王妃，也即便你真的能替我換到解藥…二哥，這里沒有外人，我跟你實話，我…真的很疼…你知道的，從到大我都沒吃過什么苦，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是與其茍延殘喘，這樣的熬一輩子，我寧愿像現在這樣干脆利落的走…”
“苒苒…”王修齊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冰涼和顫抖，那一瞬間心如刀絞。
如果可以，他是愿意替妹妹承受的，可是——
現在除了哭，除了滿心的無力，他什么也做不了。
王修苒看見他眼中更加洶涌的眼淚，還是繼續往下：“我知道我這樣走了，你和爹娘他們都會很難過，可是我也很自私，我只想我自己解脫…所以二哥，你也別怪我…”
“不是的…”王修齊如何不知她這是在安慰自己，“是我的錯，是爹娘不好，也是姑奶奶的錯，這些年你為家里，為我們都做了太多，也受了太多的委屈了，我要是能爭氣一點，就用不著你來做這些了，如果你這一次沒有來京，如果我們能保護好你，你現在就應該安安穩穩的在家里像是別家的姑娘一樣飲茶繡花，清清靜靜的等著出嫁，是我們…都是我們，是我所有人都對不起你。”
“你們沒有對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王修苒再度扯出一個笑容來，王修齊還想話，她卻艱難的搖搖頭，示意對方不要打斷她，“二哥，我不瞞你，其實一直以來我做的事，都不是為了姑奶奶，而且我也可以不為我自己，但我必須為了南陽侯府，為了王氏滿門。二哥，沒有人欠過我什么，事實上也沒有人真的能逼迫的了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做的，是我身為王家的女兒，身為父親和母親的女兒所應該做的。我不怪任何人，我也不恨任何人，我的心思，我希望你能明白，也不要為了我的死，去遷怒任何人。我從到大，王家給我了我最好的一切，錦衣玉食，尊貴榮耀，我只是為我所得的，予以回報罷了。我不后悔自己生在王家，但是生而為人，也總要擔負起自己該負的責任啊。哥哥，我們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妹，我們的身體里，流著的是一樣的血，我替你多承擔一點也是應當應分的。只是以后我不在了，你就不要再任性了，想想我們的父母親人，想想我們的家族，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一定不要再沖動了…”
兄妹之間，血脈相連，其實王修齊也是愿意替王修苒承擔任何事的，可那是因為他是男人，他是兄長啊…
現在卻要妹妹反過來這些話，他已然是心痛羞愧到無地自容：“苒苒…別了，不要再了，都是二哥的錯，以前我對你不好，我對不起你…”
王修苒心中無聲的嘆了口氣，其實如果能用她的死，換來她二哥的成長，她這一死也算是值得了，只是看著頭頂動蕩的車廂頂，想著這里完全陌生的環境，心里也不是完全的沒有遺憾，總會有種難掩的蒼涼，“哥哥，你一定要帶我回家…我想回去…”
她的家族，給了她一生的枷鎖，也加之在她身上太過沉重的責任了。
可是——
哪怕今時今日她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好像也沒什么值得后悔和覺得不公的。
畢竟——
在這世上，哪有什么是可以不勞而獲的？
得到了許多，就要同樣的付出相應的努力和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