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和燕北都掛了彩,場面上一片混亂。
郇來抱著渾身虛脫無力的王修苒,以最快的速度沖過來。
梁晉對王修苒的狀況也始料未及,不由的往前迎了兩步,擰眉倒抽一口涼氣:“怎么弄成這樣?”
王修苒已經無暇應付他。
只示意郇來:“放我下來。”
郇來本是不肯的,但眼前的這個局面已經很糟了,他知道王修苒要做什么,便咬著牙小心翼翼的將她放下了。
王修苒腳一落地,腳下就因為腿軟而一個踉蹌。
“小心。”好在郇來早有準備,又趕忙將她撐起來。
王修苒咬了下嘴唇,沖他搖搖頭。
郇來額角青筋一直處于暴起的狀態,情緒已經隱忍到了極致,卻還是不得不慢慢地收緩了手中力道。
王修苒的身體往地上滑去,順勢跪了下去,沖著蕭樾和武曇的方向。
“妹妹!”王修齊被按在墻上動不了,見狀就崩潰似的低吼一聲,隨后又哇的一聲痛苦出聲。
王修苒這會兒已經連跪都跪不穩了,撐著一口氣求情:“晟王爺,王妃…我二哥是擔心我的,才會被人欺騙利用的…我知道這都是我們的錯,但是看在相交一場的份上…請你面網開一面吧。”
她此時的臉色已經完全沒有了活人的生氣,看上去更是虛弱無比。
王修齊雙眼被眼淚模糊了,這一刻一則痛悔,一則無力,嚎哭了幾聲就已然全無斗志,徹底放棄了抵抗,身體一灘爛泥似的。
楊楓遲疑著松了手,他就沿著墻角滑倒在地,半跪在那里揪著頭發哭成一團。
武曇那邊蕭樾匆忙之下也不能仔細給她處理傷口,大庭廣眾的,衣裳也不能剪開,就只能潦草的在傷口上撒上些許金瘡藥,她一開始是因為驚懼緊張感未過,還不怎么覺得疼,蕭樾把金瘡藥一灑,她登時就頭目森然,忽的又疼出了一身冷汗。
一個分神——
再看過來時,王修苒已經跪在面前了。
看見王修苒的模樣,她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心跳瞬間就慢了一拍,本來還想找茬蕭樾兩句出氣的,這便顧不得了,趕忙推開蕭樾就跑過來。
“怎么弄成這樣?”她跪到王修苒面前去扶她。
說話間,一墻之隔的另一邊打斗聲也戛然而止,藍釉一手拎著個被卸掉雙臂的小太監,一手拎著一把小巧的弓弩越過墻頭又翻了過來。
那小太監她倒是留了活口,被打得有點慘,此刻卻還是一臉不忿的表情,惡狠狠地瞪著在場眾人。
而剛才蕭樾兩人過來的方向,也有一隊御林軍從遠處看到情況不對趕了過來。
武曇和王修苒兩個跪在地上,聚成一團,不太顯眼,領頭的校尉一眼卻認出了蕭樾來,趕忙拱手行禮:“見過晟王爺,王爺這里是…”
蕭樾剛要說話,這邊武曇看王修苒的情況不對已經急了,正扯著嗓子回頭嚷嚷:“都別愣著啊,快幫忙,這里離著太醫院不遠了,趕緊先把人挪過去。”
侍衛們循聲看過去,這才發現她也在場,正在遲疑著不知道該怎么幫這個忙的時候,郇來已經果斷的將王修苒往懷里一攬,抱著又往回走。
王修苒之所以急著過來,就是怕王修齊鑄成大錯,現在雖然武曇被刺傷了,但好歹是情況還沒發展到最糟糕的局面…
既然王修齊暫時還死不了,自然還是救治王修苒比較要緊。
王修齊聽了武曇的話,心里也頓時燃起一線希望,立刻止了哭聲,朦朧著雙眼抬頭看過來。
郇來抱著王修苒要走,王修苒卻仍不放心王修齊,一把攥住了武曇的袖子,神情之間滿是乞求:“王妃…”
她已經虛弱至極,說兩句話都很艱難了,只能以眼神示意,轉頭去看王修齊。
王修齊差點殺了她,武曇心里當然有火,但她并不是個完全不近人情的人,王修苒現在這個樣子,并且明顯這件事里還夾帶了隱情…
她雖是心里不怎么高興,但也沒猶豫,轉而對在旁邊緊盯著王修齊的楊楓道:“先放了他吧,回頭再說。”
王修苒這才完全放心,松開了手。
“快走,先去找太醫。”梁晉看見王修苒的情況不樂觀,就趕忙上前一步,催促。
郇來抱著王修苒就跑,梁晉也跟了上去。
王修齊一看楊楓往旁邊退開了,就也顧不上別的,趕忙抹了把臉也一骨碌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追了上去。
武曇也抓起裙擺就要追,卻被蕭樾一把扯住了,一步沒躥出去。
“你干嘛?”武曇老大不高興的轉頭吼他,“王修苒的情況不太好,我要去看看。”
鑒于她態度實在太惡劣,旁邊的一隊侍衛全都被吼得一哆嗦,縮起了脖子,卻又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晟王殿下的臉色。
而蕭樾的臉色確實也不怎么好,察覺他們不安分的在偷窺,就冷著臉哼了一眼過去,命令藍釉:“把人先交給他們帶下去審吧。”
言罷,就不再管這當前的事了,彎腰一把將武曇撈起來,也打橫抱在了懷里,大步往前走。
武曇倒是沒想什么大庭廣眾不大庭廣眾的事,只不過她很擔心王修苒那邊的情況,急著去追,明顯蕭樾抱著她走的速度慢…
她不高興,就下意識的掙扎,試圖擺脫他:“你干嘛?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蕭樾面色不善,垂眸瞪了她一眼,沉聲道:“先管好你自己吧,血再流的多了,不知道幾時才能補回來。”
武曇一愣,扭頭往自己肩膀一看,這才又一次反應過來,瞬間就覺得傷口處火辣辣的疼。
她矯情的毛病還是一如既往,可知道心疼自己了,這時候就閉了嘴,老老實實的窩在蕭樾懷里,臉也沉下來了。
后面藍釉正在和侍衛做交接,燕北這時候也簡單的處理完自己的傷口,走上前去道:“你去吧,我跟他們押人下去審問。”
這個人是周暢源埋藏在宮里的暗樁,蕭樾讓交給御林軍是因為這件事遲早都得讓蕭昀知道,不可能瞞得住也沒必要瞞他,但要審問,總歸還得他們的人在場看著才最穩妥。
燕北因為及時將沾了毒的傷處削掉了一層皮肉,加上他身上帶著各種各樣的解毒藥膏和藥丸,所以雖是劇毒,他已經完全遏制住了,沒有大礙,只不過她左臂和右手都受了不輕的傷,也失了血,臉色透著些青白,身上也很狼狽。
藍釉看他這樣,剛想勸他先回去休息,那邊武曇聽見燕北的說話聲又突然臨時起意大聲的喊他:“燕北你也一起跟去太醫院幫忙看看王家小姐。”
燕北雖然不是什么絕世神醫,但他和太醫院的太醫比,優勢在于他是在戰場上下來的,又加上自己也會去執行一些危險的任務,研配毒藥解藥和治傷治病的時候都有一些自己的訣竅。
王修苒的情況不容樂觀,武曇是真的很擔心。
也不知道是因為兩人年紀相仿的緣故,還是以為她確實之前就對王修苒特別有好感,看王修苒突然弄成這樣…
雖然非親非故,她心里也十分的焦灼和不好受。
燕北聞言,立刻就答應了一聲:“是!”
這樣藍釉就也不好說什么了,只是有些擔憂的看了眼他的兩處傷勢:“你自己傷得也不輕,抽空還是要再仔細處理下自己的傷,別大意了。”
“嗯。”燕北略微頷首,這樣藍釉就只能跟著侍衛一道押解那個小太監走了。
這邊蕭樾倒是沒怎么趕時間,等他帶著武曇去到太醫院時,那里已經熱火朝天的忙開了,一群人圍著王修苒,又是灌藥又是診脈,又是擦了一點她唇邊沾染的毒血拿到一邊去查看的。
“王爺…”看見蕭樾走進來,正在外間桌旁研究毒藥成分的一位太醫立刻停了手里的活兒走到一邊行禮。
其他人聞言看過來,也要跟著行禮,蕭樾已經隨口阻止:“忙你們的。”
“是!”幾個人就又退回去,繼續忙王修苒那邊了。
燕北也沒用蕭樾或是武曇再吩咐,也徑直走了過去。
蕭樾把武曇抱到旁邊的小隔間里,這才轉頭對跟進來的那位太醫交代:“叫兩個手腳麻利些的醫女拿金瘡藥和繃帶來替王妃包扎一下。”
那太醫自然從他抱著武曇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武曇身上的血了,心里自是驚愕又惶恐——
這晟王殿下當眼珠子一樣疼的小王妃,居然無端端的傷成這樣,不仔細檢查也看出來了傷口很長,流了那么多血,必然也傷勢不淺的。
“是!”太醫不敢怠慢,趕緊出去了。
本來王修苒也是女眷,給她診治的時候也該是有醫女在場才更妥帖的,但她現在命懸一線,已然沒人顧得上這些了,說到底太醫院的醫女的醫術大多不精,治一些表癥不很嚴重的小病小痛還行,要真的救命,自然是比不得這些經驗老道,行醫幾十年的太醫的。
很快的就有兩個醫女帶了金瘡藥和繃帶過來。
蕭樾也無需避嫌,就站在旁邊看著,他對王修苒的事不是很上心,倒是武曇比較急,連連扯著脖子往外面看,又連著催促了醫女幾次。
兩個醫女被蕭樾從旁看著,簡直如芒在背,戰戰兢兢的替武曇上藥包扎妥當。
好在武曇的傷口已經一時間止了一次血,加上用的藥不錯,這時候倒不是很嚴重了,重新清洗上藥,就是傷在脖子下面鎖骨那塊了,繃帶不是很好包扎,很是費了一點工夫。
等給她包扎好,武曇就急吼吼的起身沖了出去。
蕭樾皺眉,脫了自己的外跑跟出去,給她披在肩上。
彼時圍著王修苒的太醫大部分已經散去,燕北跟其中一個太醫在桌旁調藥,王修齊癱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盯著躺在床上的妹妹,人跟傻了一樣,眼珠子都不會動了。
武曇扯脖子看了眼里面的王修苒,其實不用開口,這屋子里的氣氛和燕北這幾個人的表情就已經是一種訊號了。
她走到燕北兩人面前,盡量壓低了嗓音詢問:“怎么樣了?”
那邊王修齊耳朵不知道怎的,居然突然敏銳起來,蹭的一下跳起來,也立刻沖了過來。
剛才也不是他不想問,而是這些太醫來來回回的診脈查看,看那個樣子也沒有一個是肯回他的話的。
可是蕭樾和武曇開口就不同了,他們不會不說。
蕭樾冷著臉斜睨了他一眼,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這個人刺傷了武曇,都足夠他記上一筆的了。
這時候王修齊卻是顧不上她的,只就眼神熱切的盯著燕北和他旁邊的太醫。
燕北沒說話,倒是那太醫知道他和王修苒的關系,眼神很是悲憫的看了他一天,然后搖頭嘆道:“王三小姐中的是劇毒,就算在第一時間就出手救治…沒有對癥的解藥也是治不得的,何況她被送來的時候早就毒入肺腑…”
“你胡說!”王修齊沒等他說完就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紅著眼睛四聲咆哮起來。
老太醫倒是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的,并沒有與他計較,就任由他抓著。
武曇突然就有點不敢再去看躺在里面的王修苒了,那一瞬間,胸口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呼吸一下子都變得艱難起來。
再太醫親口說出來之前,她其實一直沒有覺得情況已經糟糕成這樣了,一直覺得死亡是一件離著他們都很遙遠的事,即使王修苒的情況看上去再糟糕…
她才只有十六歲啊,這樣如花兒一般美好的年紀,正當是如火如荼綻放的時候!
怎么會…
怎么會就這一眨眼的工夫就突然挺不過去了?她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場劫數,顛簸一下,她是可以挺過去的。
武曇突然也低下頭不吱聲了。
蕭樾抬手攔住她的肩膀,將她護在懷里,這才又朝燕北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燕北也諱莫如深的點點頭:“制毒的人把路堵死了,一開始就沒準備給她留機會。我們醫者研制毒藥和解藥的時候有句話是說劇毒之物的三步之內必有解藥,世間萬物,相生相克,這話雖然夸張了些,但卻不是胡謅的。王家小姐中的毒里面有一味最毒的蛇毒,那種蛇喜好比較溫暖的環境,只生活在南梁國境最南瘴毒彌漫的深山老林中,它的蛇毒也只有那里長在有溫泉的石壁上的一種小葉苔蘚能解,但那種苔蘚對生存環境的要求也很苛刻,只在那里能找到,并且還必須在采集到的兩個時辰之內就得入藥,否則就會失去效用,現在…”
這里往來南梁皇都一趟,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十來天,何況還是南梁國境最南邊,需要的時間就更久了。
再加上密林中瘴毒遍布,進去也很麻煩,就算能順利進去,要找到能解讀的草藥就更費勁了…
“那…那去找啊!”王修齊聞言,卻仿佛聽到的并不是一個絕望的消息,而是還有希望,他一把將太醫推開,想要往外跑,可是跑了兩步又折回來,朝里面的王修苒沖過去,“我帶著苒苒回去,回去找解藥…還有救,有救…”
話是這么說,他眼淚卻水系一樣的往下滾。
老太醫不忍心再打擊他了,卻是燕北繼續說道:“來不及…王小姐中毒已深,至多也撐不過三個時辰了,而且這毒很烈,在她體內蟄伏期間,已經損毀了她的身體,就算我們用不對癥的藥先強行吊著她的性命,也僥幸能拖到找到配出解藥,這期間她會很痛苦,以后也是…體內損傷的器臟不可能被醫治和修復…”
總而言之一句話,這個毒,是無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