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之前,她都一直沒多心,只當昨天遇到蕭樾就只是運氣不好,可是連續兩天都遇到寧國公府的同一個奴婢——
武曇的嗅覺向來靈敏,馬上就有所聯想。
蕭樾昨天也是用眼角的余光掃了蘇映一眼,雖然認出了她是皇帝壽宴那天跟在周暢茵身邊的丫鬟,可因為昨天是在周家,他也沒多想,而今天,在聽雷鳴透露周暢茵也在這朱雀樓里的時候,他那時候就什么都明白了。
周暢茵思慕他的事,他知道,因為對方當面跟他表白就表白過無數次,后來他去了北境軍營她都沒消停,不停的有書信寄過去,只不過他對她沒興趣,信都懶得拆,都是直接往火盆里扔的。
本以為她嫁了人,那些本就不能被叫做往事的往事也就跟著一并的煙消云散了,卻沒想到她非但沒有就此打住,反而變本加厲!
一個有夫之婦,緊追著他跑回京城,直接就在周家住著不走了,現在甚至于還因為他的私事就喪心病狂的對一個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武曇下這樣的毒手。
以前他是礙于他外祖一家的面子,即使對周暢茵再不耐煩,最多也是置之不理,并不想拿她怎樣,可是這一次,不得不說,周暢茵已經完全過了他的底線了。
武曇現在還不明所以,蕭樾卻是心知肚明——
這小丫頭今天的這場無妄之災完全是他帶給她的。
武曇仰著脖子,直視他的目光,質問的理直氣壯。
旁邊的林彥瑤都嚇了一跳,連忙拽她的袖子:“曇兒,你亂說什么呢!”
蕭樾的身份,高高在上,即使就連她都覺得周家的事里面似乎有貓膩,可武曇這樣當面質問蕭樾,還是讓林彥瑤心驚膽戰,連忙就出面制止。
武曇卻不領情,瞪著蕭樾半晌,見蕭樾始終不予回應,就有些氣了,惡狠狠道:“周家的事王爺不負責是嗎?行!那臣女就放心了,以后您也別插手就是了!”
也是看在跟蕭樾還算打過交道,并且覺得這人雖然不干人事但人品尚可的份上,她才給他幾分面子,想先確認一下他的態度,結果這混蛋護短?由著他舅家的人作威作福完全置之不理?
武曇氣炸了!
說完,就懶得再多看這人一眼,提了裙子跟在胡天明身后直闖進了屋子里去。
彼時胡天明已經大致的詢問完了周暢茵三人的情況,武曇一腳跨進門去,先是一眼看見坐在桌旁淡定喝茶的黎薰兒,又看見正在和胡天明說話的周暢茵,最后才瞥見躺在旁邊睡榻上裝死的姜玉芝。
她眸子微微一轉,立刻就心里有數——
周暢茵一個有夫之婦,姜玉芝又有婚約在身,許的還是當朝太子,這倆人出現在這種場合合適么?
至于黎薰兒——
這女人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她都能毫無心理落差的接受了,畢竟有前車之鑒嘛!
一個從昨天在周家就開始想方設法算計她的周暢茵,一個有過節的黎薰兒,還有一個沒有任何交情的姜玉芝,最主要的是,以武曇所知道的,這三個人之間彼此也應該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她們聚在這里,簡直就等于不打自招。
“哎呀,怎么這屋子里的三位也都是熟人,我居然提前都不知道你們今天也在。”武曇扯出一個笑容,明媚自然。
因為看她氣勢洶洶連對著晟王都敢懟都敢甩臉子而擔心她要闖禍的林彥瑤隨后追進來,一看她這個瞬間變臉的功夫,當真是有點驚訝的目瞪口呆。
武曇見她發愣,就又笑著調侃:“表姐,姜家表姐也在呢,早知道我們就過來這邊一起坐了,那就不會出現之前的意外了。”
林彥瑤回過神來,這才看清楚屋子里的三個人。
周暢茵,她只是昨天在周家的時候打過一次照面,黎薰兒倒是見過幾次,但是完全不熟,甚至都不到見面可以互相打招呼的程度。
她是不知道武曇這個故意自來熟套近乎的語氣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過一看姜玉芝臉色難看的躺在旁邊的榻上就顧不得了,就趕緊快走兩步過去,關切道:“玉芝,怎么了這是?你還好吧?”
她跟姜玉芝同歲,姜玉芝比她只大了一個多月,兩人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的。
姜玉芝心虛的不行,可她跟林彥瑤太熟了,對方關心她她不能置之不理,于是眼神閃躲了下才含含糊糊的回答:“沒…我…”說話間還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屋子里的周暢茵和黎薰兒,見那兩人都死撐著不露怯,她才垂下眼瞼,盡量的不和林彥瑤對視,只咬著牙小聲道:“我就是有點嚇著了。”
外面見了血,好幾個當場摔死了。
林彥瑤是能理解她的這種恐懼的,她人雖然也聰明,可畢竟是和姜玉芝關系太要好,關心則亂,于是就沒有注意到對方那些破綻百出的眼神小動作,只握著她的手,覺得她的手冰冷的,又問:“要不要找個大夫來看看?”
武曇是旁觀者清,從旁一眼就將姜玉芝看了個透。
黎薰兒在這里,她就基本上可以斷定那邊屋子里的“意外”是針對她的,這時候便不是很想讓林彥瑤也摻合進來,于是就道:“既然姜小姐受了驚嚇,那表姐你在這里陪陪她吧,我陪胡府尹去隔壁取證就行。”
“不…”姜玉芝怕自己狀態不好隨時會露餡,本能的就想拒絕,不想一抬頭,就看武曇眼睛亮晶晶清澈澈的就那么看著她。
她心里再度一虛,話就卡在喉嚨里,不敢說了。
這個蠢貨!怎么就怕成這樣了?眼見著她露出的破綻太多,黎薰兒當機立斷,一挑眉,冷冷的開口:“武曇,剛聽外面的人嚷嚷,好像說你出了意外?怎么,沒事吧?”
她的語氣不善,有些冷嘲熱諷的意味在里面,說是關心的話,從她嘴里吐出來就只會叫外人都聽出來了是幸災樂禍。
胡天明一個大男人,是不知道這些小姑娘之間會有什么曲折,值得拿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這樣惡語相向的,不由的皺了眉頭。
武曇把視線移到黎薰兒臉上。
黎薰兒見她總算是把注意力從姜玉芝那里轉移了,心下才稍稍松了口氣,變本加厲的繼續道:“上回在宮里,你說霍蕓婳構陷你,那么這回又是誰?這樣三番兩次的,怎么總是有人針對你?你這人緣差成這樣,是不是要反省一下,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要不然這一次你僥幸躲過去了,再有下回就未必還能這么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林彥瑤一聽這話,當即變了臉色:“郡主…”
剛要替武曇出頭,不想武曇就一直那么不驚不躁的歪著腦袋和黎薰兒對視,此刻就更是笑瞇瞇的接口道:“我有在反思啊,我人緣其實不差的,得罪的人更少,所以但凡得罪過的人都能記得特別清楚,估摸著上一個得罪的人就是郡主你了,這么巧,今天你也在這呵呵呵…”
她笑起來的樣子,明眸皓齒還帶一臉憨,但是夾槍帶棒影射的手段遠不是黎薰兒能比的。
黎薰兒一聽她這明顯意有所指的話,立時就不淡定了,柳眉倒豎的就上前一步:“你…”
胡天明領任京兆府尹多年,手上過的案子沒有上千也有幾百,方才樓下是突然之間出的事情太大,又毫無頭緒他才會著急上火,可是現在這風和日麗的,兩個小姑娘你來我往的斗嘴,透出來這么明顯的心思和痕跡,他自然直接就入了心。
黎薰兒心中惱火不已,是真沒想到武曇伶牙俐齒到這種程度,手上無憑無據的就敢公然當著京兆府尹的面攀誣她,沖上來就要和武曇理論,不想只往前搶了一步就突然注意到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倚在門邊的蕭樾。
蕭樾臉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唇角微微勾起,看著像是個閑適的笑容,可是眸子里的光太過深沉冷邃,黎薰兒的目光只與他對上了一下,就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順勢反撲。
她心里一個哆嗦,已經蠢蠢欲動的手立刻就捏緊了手指又垂下去縮進了袖子里。
“晟王舅舅!”她如此這般,溫順的小聲打招呼。
蕭樾站的位置,看似隨意,可她怎么看都覺得他是故意的——
故意站在武曇的身后,如果說武曇是一只牙齒鋒利的...
鋒利的小獸,肆無忌憚的在前面咬人,蕭樾此時就像極了是在她身后張開的那雙巨大的黑色翅膀,一旦遇到一塊她啃不動的硬骨頭,他直接一巴掌就能拍出去十萬八千里…
蕭樾,黎薰兒是半點不敢跟他碰的,當場就老實了。
周暢茵也注意到蕭樾那個噙一點笑的過分刻意的表情了。
她自以為是比黎薰兒更了解蕭樾的,直覺的就唯恐被對方察覺個蛛絲馬跡出來,心臟狂跳不止,心虛的情緒是止也止不住的瞬間就泛濫了。
胡天明這時候已經進入了查案的正常狀態,暫不理會這些嬌小姐們之間的波濤暗涌,只抬手招呼了門口的兩個衙役進來:“進來,也檢查一下這間屋子外面的露臺,看有沒有問題,還有隔壁的屋子,也去兩個人看看。”
周暢茵和黎薰兒一聽這話,登時后悔不已——
早知道,他們就該提前讓人在這三個屋子里都做好同樣的手腳,這樣一旦暴露,還能多個說辭,更好脫身。
武曇看著兩人之間“暗送秋波”的眼神交流,只覺得這些女人全都腦子不太正常——
就她們玩的那一點小伎倆,也就只配在自家后院里玩玩宅斗,對付一下家里的庶女和小妾,那還得是仗著身份,仗著身后有人撐腰,沒人愿意深究才能免責,現在拿到京兆府尹這樣破案的老手面前,真的是丟人現眼的很。
胡天明已經不想在這間屋子里浪費時間了,只走上前來對武曇道:“武小姐,咱們去您之前坐的那個雅間看看吧!”
語氣雖然還是公事公辦,但卻已經明顯更有內容了。
“嗯!”武曇略一點頭,“大人請。”
林彥瑤守在姜玉芝旁邊,有點左右為難:“曇兒…”
武曇一笑:“表姐就在這吧,我帶胡大人他們過去就行。”
“嗯!”那邊確實也不會再有什么事了,林彥瑤想了想就點點頭,安心留下來照顧姜玉芝了。
武曇和蕭樾一行進到最右邊的屋子里去。
周暢茵和黎薰兒唯恐武曇口無遮攔,背著她們在胡天明面前給她們亂上眼藥,互相對視一眼,也都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那屋子之前出事之后林彥瑤倉促跑下去看武曇,房門沒關,站在門口就一目了然,里面因為丫鬟和護衛跑得匆忙,屋子里的桌椅被踢翻,有點亂,外面露臺上的小桌子還在,凳子被林彥瑤摔倒的時候撞翻了一把。
胡天明直接走過去,那露臺原是三面圍欄的,兩邊的短欄桿都還完好,之前武曇撲過去扒著的就是右邊的欄桿,所以沒有出事,而正前方的整條橫欄都不見了。
雷鳴引著胡天明去觀察兩側的接口處,解釋:“出事的時候,就是林家小姐靠了一下這跟橫欄,兩邊的卡槽事先被人卸開了,這里凹槽里還有被人硬撬時候留下的痕跡,府尹大人請看。”
胡天明親自查看過,點頭認可,這才轉頭示意跟著他負責記錄的一個執筆的書記官記錄好。
雷鳴對現場觀察入微,甚至都沒有用武曇開口,又引著胡天明到中間一個盆景所在的地方,半跪下去指了指地上:“這里有一灘油漬,被花盆擋了大半,今天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街上,進這個房間的人一般也不會特別注意腳下,出事的時候,武家小姐剛好在那個邊上往游行隊伍過來的那個方向張望,林家小姐是在隊伍到樓下的時候起身,手一扶橫欄,立刻就出事了,當時武家小姐過去扯了她一把,原是可以將她拉回來的,可是慌亂中她腳下又被油漬滑到…當時我陪著我家王爺在隔壁的露臺上,是我過來又拽了她一把才僥幸沒事的。”
胡天明蹲下去仔細查看。
他身邊一個有經驗的老衙役也伏在地上仔細的比對:“這油漬已經浸入地板的木頭里了,應該不是事發前后才被倒上去的,必定是提前就被做了手腳,如果跟跟卸開這欄桿的是同一人所為,那就十分的刻意,基本可以斷定是謀殺了。”
胡天明又是示意那書記官做好記錄,起身之后四下里觀察,立刻有察覺了一點異樣,他擰眉盯著放在露臺上極為靠邊的那張小桌子:“這桌子是一直都擺在這里的嗎?”
出事之后,店里的掌柜和伙計都嚇得躲起來了,這個問題無人能答。
雷鳴略一思忖,也察覺了異樣,只道:“隔壁那間屋子的桌子也是擺在同樣的位置的,至于這家店里是不是一直都這樣擺桌子,得等以后審問掌柜和伙計的時候才能知道。”
“嗯!”胡天明略一點頭,確定這里沒有漏掉什么,一行人就從屋子里出來,正好迎著從隔壁另兩間屋子里勘察出來的衙役。
“怎樣?”胡天明問。
“回稟大人,這邊兩間屋子的無論是欄桿還是別的都是完好的,沒有被人為動過手腳的痕跡。”衙役回道。
胡天明想了想,轉頭問武曇:“這個雅間,武小姐是提前預定的嗎?”
武曇點頭:“府尹大人知道,今天狀元游街,這里的房間很搶手,房間我們是提前半個月就訂好的。”
房間雖然是林彥瑤出面定下的,可現在她既然已經認定是別人針對她的,就盡量避免把林彥瑤也往這泥坑里拽了。
“好!”胡天明略一頷首,轉而又對蕭樾問道:“王爺,咱們再去三樓看一下吧?”
畢竟狀元爺當街斃命才是最大的事,他是以為蕭樾關心的重點是這個,不過因為武曇是官宦之女,武勛又深得皇帝的寵信和重用,再加上她人又一直在這里,胡天明才不得不賣個面子給武家,先來解決她的事。
本來已經很怕蕭樾不耐煩了,這時候說話的語氣都盡量帶點歉意,不想,蕭樾卻只對雷鳴說道:“本王乏了,就在這屋子里歇一會兒,雷鳴你帶胡府尹上去,好好協助他取證。”
說完,一抬腳就進了旁邊周暢茵她們剛才的那個房間里,坐在了桌旁。
周暢茵一緊張,立刻跟進去,一邊吩咐蘇映:“映兒,快叫人給表哥沏茶。”
蕭樾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那么一副拽的二五八萬的樣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蘇映咬咬牙,跑下樓去找人沏茶。
胡天明也搞不太清楚是不是他以公謀私真熬到這位不耐煩了,不過蕭樾既然還讓雷鳴協助他,他也趕緊見好就收,跟蕭樾道了謝,就趕緊帶人上三樓去了。
本來三樓的事也是跟武曇沒什么關系了,可是三樓落下的一根橫木當街弄死了好幾個人,這在京城里算是件天大的案子了,武曇是有些好奇事情的緣由的,再加上她也不想在這看見蕭樾,想了想就也跟著上去了。
黎薰兒一看她上去,就要擔心她會給自己穿小鞋,再加上做賊心虛,就也趕緊跟了上去。
一行人又上了三樓。
出事以后,三樓的人已經全跑了,上面偌大的一個平臺空空如也,地板上有好些凌亂的腳印,雷鳴仍是引著胡天明過去指給他看自己先前發現的線索,又把撿到的麻繩殘骸都一并交給他。
這一次因為與己無關,武曇就沒有跟著過去看現場,只停在剛上樓梯口的地方,倒是豎起了耳朵聽雷鳴和胡天明在那分析案情。
黎薰兒寸步不離的盯著她,雖然和她拉開了一些距離,卻也是站在樓梯口這邊的。
武曇靜默半晌,直到雷鳴和胡天明等人差不多把案情整個理順了,她自覺再沒有什么值得關注的線索了,就直起身子,徑自朝黎薰兒走了過去。
黎薰兒一看她沖著自己來了,頓時如臨大敵,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警惕起來。
以她的身份,她自然是不懼武曇的,可是眼下的這個場合不對,京兆府尹在場,武曇亂說話的話,她會很麻煩。
這時候,她便是先發制人,兇狠的質問道:“你干嘛?”
武曇莞爾,若有所思的轉頭看露天平臺那邊,一邊漫不經心的開口說道:“郡主要對我下手,我能理解,可是設計當街砸死狀元…這禍闖得就著實是大了,我卻好奇,你這又是為了什么!”
------題外話------
嗯,郡主你的腦洞和形容詞滿分所以獎勵你可以不用馬上領盒飯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