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去吧!”武青林揮揮手,打發了小凌子,徑直上回廊,進了書房。
舉步邁進去,就見皇甫七面色頹廢的坐在他的書案后頭。
他這趟跟隨商隊出海,一去兩個月,但顯然是路上也順風順水,過得挺滋潤,所以整個人看上去和往常倒是無甚差別,只是身上穿的袍子上有些很明顯的褶皺,一看就是進京之后風塵仆仆直接過來的,壓根沒來得及換。
武青林也不跟他打馬虎眼,進去就直接反手關了門,隨口問道:“今天剛回的?”
皇甫七卻是一改往日里倜儻活躍的性情,一動不動的靠在他那座椅里面。
他斜睨了武青林一眼,沒說話,又朝窗外別開了視線。
武青林走到桌旁倒了兩杯水拿過去,一杯放在他面前,他自己拿了一杯,靠在桌案一邊慢慢地啜飲,也不說話。
屋子里的氣氛,難得沉郁的有些過分了。
一直到武青林一杯水喝完,皇甫七也沒做聲。
武青林無奈,這才只能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明明是你主動來找我的,現在又悶在這里不吭聲,這是給我下馬威呢?”
皇甫七仍是窩在椅子里沒動,聞言,便是滿含著怒意冷聲問道:“武曇的事,是你默許的?”
這一問,就很有些突然了,而且還有點含糊不清。
但是很顯然,武青林知道他具體問的是什么。
他也不隱瞞,只是低頭盯著自己手里空了的酒杯,也是頗為悵惘的說道:“她自己愿意…”
后半句話沒說完,皇甫七突然跳起來,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應該是為了趕路,前面夜里沒睡好,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此時怒極了之下,就連眼眶都漲紅了,像是一頭發了狂的困獸一樣死死的盯著武青林,怒吼道:“他才多大點兒?你明知道那個晟王是什么人!什么叫她愿意?你就這么看著她一頭栽進那個漩渦里去嗎?”
這一陣嘶吼之下,他的情緒已經激動到了極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武曇的親哥哥了。
武青林被他揪得,頗有幾分狼狽。
此時此刻,兩個人四目相對,他卻是沒有半點脾氣的,只是平靜的回望皇甫七的面孔,反問道:“就因為晟王是那樣的身份,我才阻止不了!”
語氣之中,又是滿滿的悵惘。
皇甫七怔了怔,他的嘴唇嗡動,胸中雖是有千言萬語,可是這一刻,卻又好像什么都說不得了。
武青林看到了他眼中凝聚的怒意和水光,那眸光里,刻著深刻的疼痛。
“呵——”最終皇甫七也沒真的跟他動手,只是由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啞的淺笑,帶了幾分恨意,很是諷刺的說道:“早知道她如今會走這一步,當初我就該…就該…”
武青林沒阻止他,卻是他自己說到一半又泄了氣似的慢慢的打住了。
然后,他松開了武青林的衣領,自己轉身走到一邊,面對窗口的位置,緩慢的閉上了眼。
院子里,小凌子本來已經退下了,是后來隱約聽見皇甫七的咆哮聲,以為兩人打起來了才又趕緊跑回來,站在院門的地方,遠遠地看著窗前皇甫七的樣子一再的揉眼睛。
這位皇甫家的七公子是出了明的玩世不恭,天大的事他都是大而化之的,最起碼他和自家府上來往這些年,進進出出府邸不下上百遭,小凌子是從沒見他有這樣的失魂落魄過…
武青林站在他身后,雖然知道說什么都于事無補,卻又不能什么都不說,所以就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就算不是晟王,將來也會有別人,你心里早該有準備的,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了,你就當沒這回事吧!”
皇甫七喜歡武曇,這事兒他一開始就沒瞞著武青林!
他初來武家的時候,就是個半大小子,而那時的武曇,就更小了,粉雕玉琢的一個琉璃娃娃一樣,玉雪可愛。
那時候就覺得這丫頭很好看,很可愛,總喜歡逗著她玩兒。
后來兩人都慢慢地長大了,她那性子歡脫又豁達,就越是走到他的心尖尖上了。
可是——
他的成長,是背負著家族使命的。
皇甫家家大業大,嫡系這一支的希望又全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偏定遠侯府又是這樣的門第,兩家人雖說也算門當戶對,可是這烈火烹油的錦繡繁華之下,皇帝在看重兩家人的同時又在深深的防備和忌憚。
武勛手里有兵權,皇甫家富可敵國!
這兩家人,平淡如水的交往,沒人會干涉,可一旦結成了兒女親家——
他們是要聯合起來,一起舉兵謀反嗎?
只要不走這條路,那就勢必要被動的接受皇帝的打壓和報復!
就因為知道,他對武曇的喜歡,一旦付諸行動,所要付出的代價實在會太慘痛,所以從一開始他也就知道,這個女孩子,即使他再喜歡,最后也不會是他的!
他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就將兩家人的前程和生死都置之不顧。
所以一直以來,他的心里其實都是有這個準備的,知道有一天,她會議親,會嫁人,徹底從他的生命中退出,和別的男子執手走過一生。
其實如果今天跟武曇傳出這件事的是別人,皇甫七也未必就會是這么大的反應。
他失落會有,難過也會有,但是就因為已經準備了太長時間,已經不至于因為這件事而暴跳如雷了。
武曇嫁給誰都行,唯獨這個蕭樾不行!
蕭樾是個什么人?他那性情容不容得定遠侯府的人拿捏不說,單就他現在處于風口浪尖上的那個位置,武曇跟他綁到一起去了,誰能保證她的未來?
皇帝忌憚蕭樾,并且顯然還在想方設法的試圖打壓,最后容不容得下都兩說!
武曇跟了他——
皇甫七這時候是真的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瘋狂念頭,既然橫豎她將踏上的都是險途,那他為什么要忍痛把她讓出去?
前世的時候,他就是和如今一樣的想法,當時的太子蕭昀順風順水,最起碼武曇嫁給他的時候,北境的蕭樾還沒有和皇帝父子之間有過任何的不愉和沖突,那種情況下,武曇嫁給蕭昀,榮華顯貴,那起碼走的是一條坦途,他能接受!
皇甫七負手而立,使勁的攥著拳頭,甚至于不想再睜開眼來面對這眼前的一切。
他才離京兩個月而已,怎么回來的時候就天翻地覆了?
他一直珍藏在心上的寶貝被人奪走了不說,還被推上了潮頭,隨時置于危險之中。
他想要指責武青林的無能,又更加痛恨很懊悔自己當初的那些顧慮。
武青林對他此時的心情多少是理解的,可是,無能為力,就只能靜默。
皇甫七緩了半天,最終也還是覺得心中義憤難平。
他再次睜開眼,突然問道:“晟王他想做什么?你父親呢?他的態度呢?”
如果蕭樾接近武曇的目的不純,那么現在就是用搶的,也要把她搶回來!
他忽的轉身,目光灼灼的逼視武青林。
武青林的心頭劇震——
頭兩個時辰,在從蕭樾的皇莊上離開的時候他還有種四面楚歌的危機感和絕望感,此時此刻,看著眼前眼神狂熱又堅決的皇甫七,他卻是心中豁然開朗,已然是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他扯了下唇角,突然莊重了神色道:“能答應我件事嗎?”
皇甫七一愣,從他肅穆異常的表情中隱約感知到了些什么,但是一時猜不透,又有些緊張了起來。
武青林道:“我父親靠不住了,他聯合了二娘在背后算計我,如果有一天我回不來了,替我照看著武曇一些。”
蕭樾雖然目前對武曇超乎尋常的好,好到甚至于愛屋及烏的在關照他這個未來大舅子了,可是那個人,他畢竟是看不透的,也是慶幸,現如今的京城之內還有一個皇甫七!
他是真的愛重武曇,若不是愛到極致,便不會壓抑住感情,可以保持這個距離,只做她生命里的過客,不去打擾她原本平靜的生活軌跡。
皇甫七本來是陷入了對自己感情的絕望里,此刻聞言,便是渾身一僵,說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武青林,狐疑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武勛是親自教導指點過他功夫的,有半師之誼,又不是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武青林的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武青林苦澀一笑,緩緩的往旁邊別開了眼去:“曇兒的事,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少華,我們跟晟王不一樣也沒得比,至少,他有勇氣和膽量去做的事,我們都有顧慮,我們做不了。我唯一確定的是,至少他現在對武曇是十分用心的,事已至此,我已走投無路,只能賭這一把。”
皇甫家和武家,沒有一個敢跟皇帝公然抗衡的!
可是蕭樾他敢!
可畢竟是自己放在心上這么多年的女孩子,皇甫七此刻心中仍是翻騰的厲害。
他垂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緩緩的松開又再度握緊,也只能是強行壓下私心,只問武青林:“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是不是還出什么事了?”
他今天一早才抵京,然后就聽見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昨天東宮的喜宴上晟王公然求娶武家二姑娘的事。
當時就沒顧上再打聽別的,直接就奔了武青林這,偏武青林還不在,武家的下人也只知道他是出城去了,卻并不知道他具體去了哪里,所以他一等一個多時辰。
本來就是為著武曇的事兒,有氣沒處撒,這時候卻突然不得不面對武家出現的問題了。
武青林抿抿唇。
雖然以他跟皇甫七的交情,不需要對他隱瞞什么,但是傷口卻不想一遍遍的撕開給人看了,所以他也沒有細說,只道:“我府中的內務不必你插手,我也未必就會折在這上面,只是這些事,我暫時還沒想好要怎么跟曇兒說,這事兒就先交代你一聲吧,以備不時之需!”
這話,分明就有點交代遺言之嫌了。
皇甫七的心頭又是猛地一跳——
這事情,似乎已經發展到一個超乎他想象的境地了。
武青林的心情不好,也是明顯不想跟他多說了,正好到了晌午了,他就叫人置了酒菜過來。
兩個人都是心情不好,抱著酒壇子足足喝了一下午。
武曇下午在房里補覺,睡醒了又蹭到差不多天黑才去找了林彥瑤,一起過去老夫人屋里蹭飯吃,吃過飯正往回走,杏子突然就鼻子嗅了嗅:“哪兒來的這么大酒味兒啊?”
武曇還沒反應過來,青瓷已經往她身邊擋了一半,示意她看側前面的亭子。
武曇一看,就松了口氣,揮退她們,繞過花壇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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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們的皇甫七航海回來受虐了╭(╯╰)╮
ps:那啥,皇甫七沒重生哈,只是解釋一下他為什么上輩子沒娶咱們小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