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走投無路。”武青林沒等她說完就冷聲打斷她,“你救助了落難的軍中參將,本侯可以去跟鄭將軍說,請他傳個口信給你所屬州縣的衙門讓衙門頒一封嘉獎狀給你,你村子里的人會給你立牌坊,人人都會敬著你,你會成為他們追捧的對象,回去以后再沒有人會怠慢你。”
他說話的語氣并沒有多嚴厲,只是一句一句平靜的在陳述事實。
舒秀秀卻聽得腦袋里嗡嗡作響,差點當場哭出來。
可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她都豁出去了,于是只能大著膽子再爭取:“我…我不想回去了。”
“也可。”武青林很痛快,他的思維邏輯嚴謹齊整,遠不是一個村姑的反應力能應付的,舒秀秀還沒太消化掉他前面的那個提議,他已經給出了第二套方案:“本侯出銀子在這城里給你置辦一座宅子,再給你幾畝良田的地契,你下半生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保你衣食無憂。”
“…”舒秀秀的路徹底被他堵死。
她一個小姑娘,就算她確實是看上武青鈺了,并且哪怕是做妾也十分愿意,可如果真要讓她當著一個陌生男人的面把這樣的要求說出來她也做不到。
那樣太輕浮,也太無恥了。
她是在一個封閉的小村子里長大的,這種觀念根深蒂固。
這也是武青林會給她余地,并沒有當面逼問她,而是愿意等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跟她攤牌的原因。
如果這個民女只是一時被繁花錦簇迷了眼,暫時的想岔了,他對她沒有惡意,也不想趕盡殺絕,還愿意給她機會回頭。
而他對一個陌生人的最大的善意——
也僅限于此!
再多的,想要他同情或者妥協讓步卻是不可能的!
武家這些年已經夠艱難了,如今才算是稍微穩定了下來,家里不能再亂,他不可能隨隨便便讓一個目光短淺又明顯有私心的民女進武家的門。
舒秀秀也不愿意讓自己太難堪了,可是在武青林面前,她卻完全不是對手,只有一力被壓制的份兒,她隱約的明白,只要是她不直說自己的要求和目的,武青林就有一百種方案可以把她往外哄,這個男人是絕不可能主動收容他的,哪怕他什么都看明白了。
舒秀秀終于扛不住落下淚來,仰頭看向他,哽咽道:“侯爺,我…我想留下來服侍二公子。我照顧他這些天,雖然二公子以禮待我,可畢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的名節已經毀了。”
她不敢直接說做妾,武青鈺那人看起來嘻嘻哈哈的,比較好相處,但是眼前的這位武侯爺卻是她看一眼就知道是不能招惹的人。
武青林聽到這里,方才忍不住的嗤笑了一聲。
“那我就跟你說得再明白一點!”他說:“我武家家大業大,不需要千里迢迢從這邊再帶一個奴仆回去,而且本侯掌家之后定了新的家規,我侯府的嫡系子孫除非正房夫人無所出,否則終其一生不準納妾,我二弟膝下已有兩子,別說他自己沒有這樣的想法,就是拿到本侯的跟前來,本侯也絕不準予他納妾的。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我武家感恩,你剛說你怕人說閑話是嗎?這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本侯就送你去哪里,保管你可以不被流言蜚語波及,并且給足你銀錢,保證你后半生富足有余。”
他直接把話挑明了,也說絕了。
舒秀秀羞窘難當,臉上已經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仰頭巴巴的看著武青林冰冷的面孔,早就忘了哭,淚痕風干在臉上,嘴唇蠕動了兩下,又似乎還不是很甘心就這樣放棄了。
武青林于是繼續道:“你是一介女流,本侯不想強權逼你,也不想對你說太難聽的話。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總歸我二弟對你從來沒有那方面的心思,即便你對他有恩,這事本來是你有理的,可是如果挾恩圖報…再說出去性質就變了,到時候你就真要受千夫所指,無法在此地立足了。趁著還沒人發現你跑過來了,趕緊回去想清楚了,明日一早本侯會叫人拿銀子給你,何去何從…早做決斷。”
說完,回轉身來,順手合上了房門。
舒秀秀跪在外面的臺階上,只覺得這么一會兒的工夫膝蓋仿佛都被冰冷的石板凍透了。
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明明已經鼓足了所有的勇氣,也拼盡了全力,想要走成這一步路怎么就會這么難?她又不是自不量力的要去做人家的正室夫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她不配,不過就是想委身為妾而已,怎么也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是真的看上武青鈺了,她這十六年都在那個閉塞的小村里長大,別說沒見過這般英俊好相貌的男子,就是村鎮上那些長的稍微平頭整臉些的也不及武青鈺這般的涵養和尊貴,她一開始真沒想到他會是出自勛貴人家的公子,只當他是家世還不錯的富家子弟而已,可哪怕只是個富貴商賈家里的子弟…
這樣的人,于她而言也如同天上的謫仙,高不可攀。
那么好,上天就把這樣的一個機會送到她面前了,她仿佛就是看到了自己此生的登天梯,覺得就算豁出去臉面和名聲不要,也一定要抓住的。
可是現在,武青林把話給她說的明明白白,就是要斷了她所有的念想。
舒秀秀不想放手,可是她心里又很明白,她沒有任何的能力和辦法與武家這樣的人家抗衡。
她只是在那個村子里被人歧視被人排擠,那樣的日子過怕了,她想要抗爭這不公平的命運而已,她想走出去,迫切的想走出去過嶄新的生活…
這時候她甚至都還怨憤,如若武青鈺不是出自勛貴人家,他真的就只是個家境稍微好些的富戶家里的子弟,那么她的路都不至于被堵死的這么徹底。
舒秀秀癱坐在地,在外面緩了好一會兒才積攢了力氣爬起來。
這時候已經絕望到哭不出來了。
她站起來,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回走。
屋子里,武青鈺早就睡不著了,坐在榻上許久,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聽見她的腳步聲出了院子,臉上神色還是難掩復雜。
武青林提起桌上的水壺倒了杯水拿過來遞給他。
武青鈺捧在手里,卻渾身都不自在,尷尬的扯了下嘴角,抬頭看向他:“大哥,其實我也一早就隱約察覺了她的心思可能不太對,明里暗里的也暗示過許多次我家中已有妻兒,可我真沒想到…”
因為舒秀秀怎么都算他的救命恩人,所以有些話,她不挑明了說,他念著對方只是個小姑娘,也不能肆無忌憚的主動出口傷人,就算再重來一次…
以武青鈺的涵養,他也做不出那樣的事來。
所以,現在他張了張嘴,反而也只覺得這都是一堆什么破事兒啊,根本沒法處...
本沒法處理嘛,左右都不是人。
武青林轉身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倚著桌子,喝了一口才輕笑出聲:“所以說,這世上最可怕最難纏的永遠都不是明刀明槍來和你挑戰交戰的敵人和惡人,最是會讓你掉坑里的反而是那些明明心術不正卻又對你還算不錯的人,他們先用人情綁架你,你要顧著道義和悠悠眾口,便只能對他們妥協。但是這樣的人,在外人看來卻是個好人,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他沒有責怪武青鈺的意思,因為這事兒如果換成是發生在他身上,他也會是一樣的為難。
他剛才之所以能那般直接的打破舒秀秀的妄念,也只是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他沒有承了舒秀秀的恩。
武青鈺有些沮喪的捧著杯子默默地出神。
半晌,才又不是很放心的重新抬頭問道:“那你說她會想開嗎?她要是還賴著不走…”
用強硬的手段來對付一個民女很容易的,只不過他們又不是欺男霸女的惡霸,想想還是一籌莫展。
武青林喝完了水,就把杯子放回桌上,走回床邊重新和衣躺下:“睡吧,明早起來看看就知道了。”
按照常理來說,舒秀秀一個無所倚仗的孤女,經此一事,怎么都該退了的,這一點武青林從她剛才的反應上也看出來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心里卻隱約有種不確定的感覺。
躺了一會兒,轉頭見武青鈺也睜眼躺在那,沒再入睡,他就又開口問道:“對了,你那天在江上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我?”武青鈺也是正在為了舒秀秀的事煩躁,聞言愣了一下,隨后才反應過來,又一骨碌爬坐起來,驚愕道:“大哥你難道懷疑…”
話到一半,就自動打住,又沉吟著思忖了片刻就連連搖頭:“應該不是的,那就是個意外。我在武城縣剿匪,追擊殘余匪徒所有的作戰計劃和搜索線路都是我自己一手制定的,沒過其他人,不太可能是有人泄露行蹤設計害我的。只是那天倒霉,剛好趕上下大雨,也是我自己大意了,以為只剩下一些蝦兵蟹將不足為懼,這才疏忽了防衛,讓他們鉆了空子。武城縣那片山區的地形那些土匪最熟悉,會在江邊的險要地方設伏也不足為奇的。”
他仔細的回憶了一遍當時事發的經過,并沒有發現身邊的任何人有可疑之處。
他從軍也有幾年了,還是相信自己的判斷的。
只不過武青林既然問了,也不可能是空穴來風,武青鈺左右想了想,還是不免疑惑,就還是神色凝重的問他:“大哥你在懷疑什么?我在這邊幾年了,就算真的有人要害我,大可以趁著這次機會早早的把的行蹤賣給那些山匪,這票人很是兇狠和有手段的,如果他們有內應的話,想要殺我,我早就死透了,何必要做這樣的局,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反而相對的給我留了生機。”
這次對他直接下黑手的人就是武城縣山里的那些匪徒,反正這筆賬要算他們頭上的,如果真的有人和他們合作,那么何妨做個更穩妥的局,保證一擊必殺?
“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武青林的態度一直都有點模棱兩可的,但是也沒多說,只擺了擺手道:“就當我是多心了吧。”
一切都看那個舒秀秀天亮之后的反應吧,如果她真的能被勸退,順從的離開,那就可能真的只是幾個倒霉的巧合湊在一起了,如若不然——
一個村姑都膽敢逆風而上,非要攀附他們侯府了,他就有理由懷疑確實是有人從中作梗,在背后耍手段了。
這一夜,兄弟兩個各懷心事,都沒怎么睡好。
武青鈺是因為舒秀秀的事畢竟是因他而起,他心里煩的很,而武青林——
一個村姑當然不至于讓他疲于應付,他只是還在想背后可能隱藏的那些真相,因為最近這段時間不管是京城里還的京城外面都不很太平,這時候就算草木皆兵也不過分。
然而——
事情的發展卻很順利。
次日一早,還沒等武青林讓木松拿銀子去打發舒秀秀,她就自己裹著包袱主動找上門來請辭。
她氣色看著也不好,可見昨晚回去之后也是一夜沒睡。
當時龔明喆也剛好在武青林這邊,原是想過來看看武青鈺的傷勢情況,順便問他們兄弟早飯想怎么吃的。
舒秀秀的樣子還是一如昨天那般,看上去唯唯諾諾的,不太敢正眼看人。
武青鈺看見她就頭大,剛好可以用重傷為借口躲在房間里不露頭,反正他大哥是一家之主,替他做主也是應該的。
武青林自然也不會為難舒秀秀,仍是叫了木松過來:“你拿一百兩銀子,然后帶上兩個人套了車親自護送她回去,她說這些年在村子里的境遇不太好,你記得帶她去找一下那個村子的村長,把情況說明了。”
然后回頭看向龔明喆:“我已不在軍中任職,軍中諸事也不便插手,但我二弟這次出事也是因為公干,這位姑娘救助他他怎么都算功勞一件,麻煩你幫我問一下鄭將軍,看他是否方便奏稟朝廷讓當地的府衙出告示嘉許一二。”
他是個言出必果的人,答應了舒秀秀的事,就會一一辦到。
“這個是正常程序,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龔明喆頷首。
他對舒秀秀的印象其實不算好,尤其是昨天后來在等著鄭秉桓給武青鈺治傷的時候聽木松說了這姑娘百般推諉延誤了武青鈺傷勢的事情之后,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差點連累武青鈺的這條腿廢掉,也就是武家兄弟男子漢大丈夫,又素來恩怨分明,這才沒跟她計較。
他又看了舒秀秀一眼,語氣有些冷淡:“不過走朝廷方面的流程,可能需要一兩個月時間,我會立刻著手去辦,這樣吧,我讓我的親兵帶封信和木松一起送她回去,先跟村長說一聲,這樣就沒問題了。”
“多謝。”武青林也沒跟他客氣,道了謝。
武青鈺一直沒露面,舒秀秀眼眶紅紅的,十分委屈的模樣,但最后到底也是識趣的沒有做什么,抱著包袱跟木松走了。
來回不到五十里路,以木松的腳程,當天就把舒秀秀送了回去,并且按照武青林交代的為她善后做了妥當的安排才回來復命的。
這件事到這里,也算告一段落。
但是武青林并沒有馬上啟程返京,只讓木松先送信回去給家里解釋了情況,武青鈺這邊因為是腿骨打斷重接的,不比初次受傷的情況,骨頭能不能接正長好都要先觀察幾天才能確定,所以他暫時就還留在這邊,想等武青鈺傷勢穩定一些了再說。
結果時隔九日,木松還沒等趕回去,這天一大早京的定遠侯府門前就讓鄰里看了一場天大的熱鬧——
舒秀秀居然不聲不響的尋進了京城,還跪在了武家的大門前求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