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武青林點頭應下,又轉而去問鄭秉桓:“他這腿傷幾時能著手醫治?既然是骨頭長歪了,就還是越快處理妥當了越好吧?”
“是!”鄭秉桓點頭,又面色略顯憂慮的轉頭看了看武青鈺,遲疑道:“不過武參將這段時間流落在外,再加上受傷勢的拖累…不知道是否需要先調養幾日。斷骨重接不是小事,雖然有麻沸散可以緩解疼痛,但是那東西也畢竟藥效有限,還是會很痛苦的。”
舒秀秀站在門口,聞言,用力的抿著唇角又垂下了眼瞼,手指不安的用力抓著包袱。
其實她挺想要上前去說兩句話的,哪怕只是自責兩句是她沒能及時找到大夫才拖延了武青鈺的傷勢…
可是這一屋子的男人,一個比一個的身份尊貴,一個比一個的氣勢更強,她只站在門口看著這些人都覺得緊張和畏懼,實在是不敢多嘴。
那邊武青鈺卻沒等別人替他拿主意就大手一揮:“我沒事,好著呢。反正腿傷成這樣等鄭大哥你幫我重新接好了我也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上一兩個月徹底休養了,所謂長痛不如短痛,索性就今天吧,你早點給我處理妥當了,我一塊兒養了得了。”
他腿上的傷,因為傷口里還嵌入了碎骨渣,再加上沒有及時用上對癥的好藥,所以情況也不是很好,化膿的腐肉什么的還得剔除,確實是不宜再耽擱下去,鄭秉桓一開始是擔心他的身體是不是能撐的住,聞言也就不做遲疑,點頭道:“那先叫人扶你回房梳洗一下,你清洗換身衣服然后吃點東西,我也好準備一些東西,過半個時辰我去你房里。”
“行!”武青鈺頷首應下。
鄭秉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叫了個站在廳里的親兵道:“你跟我走,我那里有收藏的上好的野山參,一會兒你拿去煮一碗參湯送過去。”
他說完沖武青林兄弟拱了拱手就帶著親兵先走了。
這座帥府以前武家父子鎮守邊關的時候是武家的府邸,而現在已經是鄭家在用了。
鄭修當即指了一個院子,又叫人幫忙把武青鈺挪過去,武青林卻插話道:“房間還要臨時打掃,就不用了這么麻煩了。在二弟的傷勢穩定之前本侯可能也要在府上繼續再叨擾鄭將軍幾日,這樣吧…木松,你直接扶青鈺去我那。”
他這提議沒什么不妥,所有人都不覺有異。
木松又叫了個人幫忙,兩人一左一右的攙扶武青鈺往外走。
武青鈺走到門口,看見神情局促站在那里的舒秀秀才想起還有這一茬。
舒秀秀紅著臉低低的叫了他一聲:“武公子…”
武青鈺就轉頭尋他大哥,笑嘻嘻道:“大哥,我這次出事是多虧了被這位舒姑娘撿回去才保住了一條命,本來不該麻煩她跟著一起長途跋涉來元洲城的,可她心地好,不放心我這傷勢,就只能帶著她一起過來了。我這還有事,你這趟出門身上帶了多少銀錢?先幫我墊上,替我好好謝謝人家。”
他把話說的坦蕩大方,在所有人聽來都沒什么問題。
舒秀秀本來是不太有膽子抬頭挺胸的面對這些人,此刻聞言,卻是驀的抬起頭來。
也就是鄭修沒在意這樣的細節,在場的武青林幾個已經明顯感知到了這姑娘的反應異常。
她猛地看向武青鈺,一瞬間就眼眶紅了,結結巴巴的連忙擺手:“不…不用,我跟過來…我不是來要酬勞的,救你也…也不是,我只是擔心你的傷,我…”
在場的一群大男人,她一個小姑娘眼見著是要哭了,不管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盤,可是在她沒有明確說出來之前,誰也不會先發制人的去為難她。
舒秀秀卻已經太明白武青鈺的意思了——
他確實對她一點想法也沒有,也沒想過要讓她留在身邊。
一瞬間她心里就慌了起來,唯恐武青鈺再更直白的說出要送她走的話,便什么也顧不得的趕緊上前一步,期期艾艾的道:“我就是想確定你沒事,你不是要治傷嗎?我…可以在這嗎?”
讓她多住個三五天是沒問題,現在就怕她是壓根就不想走了。
畢竟是救命恩人,她把話說成這樣,武青鈺一時也拿著她沒轍,態度卻明顯有些敷衍了:“我其實沒什么事,以后就是養傷了而已。”
舒秀秀于是就不說話了,低頭擺弄著手指,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兒。
武青林倒是可以直接打發她走的,不過也是因為她只是個小姑娘,現在又當著鄭修這些人的面,便忍了忍:“人家姑娘也趕路大半天了,要回去也要休息一晚,龔大哥,麻煩你安排一下。”
然后,親自上前扶了武青鈺道:“走吧,先把你這傷處理好。”
“嗯。”武青鈺也怕這小姑娘纏他,跟見了救星似的,趕忙被他大哥架著走了,一直等出了院子,看舒秀秀只是往外追了兩步就停下了,這才唏噓著吐了口氣小聲道:“大哥,回頭你多給她點銀子幫我把她打發了啊?到底是她救的我,有些話我不好開口。”
武青林為他的事也是懸心了好多天,如今他人回來了,心情就是難得的好,便破天荒的冷嗤一聲,調侃道:“如果真是銀子就能打發走的,她何至于跟到這里來?”
如果這姑娘不是真的有別的打算和想法,也而不至于弄到這一步。
武青鈺滑頭的很,當時搜救的士兵找到他的時候武青林不問也知道他肯定說了會叫人送銀子過去答謝的話,那姑娘若只想收些銀子做報酬,答應了就是。
可是她呢?明明看著膽子不大的樣子,卻當著士兵的面拒絕了武青鈺的提議,還堅定的跟了一路跟過來了。
武青鈺是真有點頭疼,牙疼似的直哼哼,一邊單腳往前跳一邊小聲抱怨:“我也就是私底下說,這姑娘的性格…呃…”
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他很是糾結了一下才勉強道:“真是別扭,平時跟個悶葫蘆似的,我明里暗里的求了她好幾次讓她想辦法找人幫我送個信回來,一提她就要哭的樣子,說自己父母雙亡,村里人都嫌她晦氣,她不敢跟人說話。我說拿我的玉佩去跟村里人換一輛牛車我自己走她也說她沒法辦…”
說起這些事,武青鈺也是一臉的一言難盡。
人家救了他,出于道義他也不能惡語相向,只能盡量順著點,但是明明有辦法可以走,卻生生得被困在那小村子上那么久等著人去找他…
這段日子憋下來,他也是心里堵得要命。
而現在,也就是跟自己的親哥,要不然他也不好意思對任何人私下嘮叨人家姑娘的不是。
武青林什么也沒說,只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在另一邊攙扶他的木松卻品出點什么來,瞬間就目光微微一凜——
雖說小地方的...
小地方的村民是有可能比較頑固和封建,排擠一個孤女也有可能,可這世上的人大都還是尋常人,沒有無緣無故就特別惡毒特別壞的,那一整個村子,幾十戶人家,武青鈺一塊玉佩值上千兩銀子,無論是誰拿去換匹馬換頭牛的也不可能被拒絕。
這姑娘說是膽子小,不敢見人,這么遠的地方她都跟著走出來了,也不見得就是那么伸展不開的…
由此可見,她其實是本來就存了私心吧?想把武青鈺暫時留在那個地方。
由她現在死賴著武青鈺的舉動來看,她應該就是看出了武青鈺出身不俗外加相貌英俊,起了攀龍附鳳的心思,可哪怕就是因為她這一點私心卻險些耽誤到武青鈺這條腿給廢了。
她一個村姑,沒這種意識,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對不相干的人來說或者是情有可原的,可事情落到自家人頭上了…
木松就有點跟著犯惡心了。
只不過武青林沒明確表態,他也就也不好說什么了。
主仆兩個把武青鈺帶回房間里,木松又去打了熱水過來,武青鈺反正傷口能好的已經好利索了,好不了的也就那樣,之前就沒好好護理,他這會兒也不在意了,前面一個月在那村子里他又不能讓那姑娘打水給他洗澡,自己都覺得臟的受不了了,索性就什么也沒管,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先把自己收拾清爽了。
木松拿剃刀給他,他又剃了胡子,重新束了發,雖然臉色還是蠟黃消瘦的,但總歸是有個人樣了。
他自己對著鏡子齜牙咧嘴的左右照了照,喃喃的道:“還好這才年中,我還能再多養幾個月,要是這就得回京,我媳婦兒不知道得多心疼呢。”
木松被他酸的實在受不了,黑著臉懟了一句:“二公子就別顯擺了,說的好像現在誰還沒個媳婦兒似的。”
木松是三年前跟武青林回京守孝那段時間就已經被自家老爹老娘捉回去成親了,三年抱倆,如今早就兒女雙全。
他這么一提武青鈺才反應過來武青林如今也成婚了,于是就沒顧上和木松湊熱鬧便嚴肅了神情轉向武青林道:“這次的事…又勞大哥你辛苦一趟,等回頭有機會,我當面跟大嫂賠罪。”
反正武家來來回回的這些破事兒就沒消停過,武青林早就被這些不省心的弟妹折騰的沒了脾氣。
他冷著臉,沒做聲。
武青鈺就也是心虛,后面便十分的老實了,話都少了。
鄭秉文去準備好必需的藥和工具就提著藥箱過來了,先讓武青鈺喝了半碗參湯,又拿了參片給他壓在舌尖下面,然后就著手幫他處理傷腿。
雖然就只是一處的傷勢,他卻是從入夜直接折騰到三更多才收拾妥當,給武青鈺的腿上了藥,又加上夾板固定好,這才渾身汗濕的背著藥箱走了。
武青鈺也沒好到哪兒去,同樣的冷汗涔涔,身上水洗一般。
木松重新去打了熱水進來,這回是真的沒法洗澡了,他也被折騰的累的不行,只將就著擦了擦,等抬頭左右看了一遍這間屋子就有點為難了:“大哥,鄭將軍應該有吩咐額外給我安排房間吧,我現在挪不了了,要么你過去將就一晚上?”
武青鈺是在睡榻上被鄭秉桓按住治的傷,這會兒還癱在榻上。
武青林拿了床被子過來扔給他,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睡你的覺吧,你當我愿意跟你將就?”
麻沸散的藥力有限,武青鈺剛才忍了兩三個時辰的痛,這會兒腿上還疼得厲害,他卻更困,腦子也不怎么好使了,只當武青林是怕他拖著一條傷腿晚上不方便這才執意留下來陪他的,于是也沒多想,拿被子把自己一蒙,片刻之后就進入夢鄉,睡了這兩個月以來的第一個安穩覺。
武青林卻是直接和衣而臥,燈也沒熄就直接回到里面的床上躺下。
他這也是連續好多天沒怎么睡好,但是今晚還是沒什么睡意,就是躺著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有大半個時辰,院子里就有很輕的腳步聲踟躕不定的在徘徊。
武青林一開始沒有理會,聽她先是在院子外面來來回回的糾結了一會兒,然后又走到門口來徘徊…
掙扎良久,終于——
傳來了很輕的叩門聲。
一開始的兩聲,明顯也還是帶著遲疑,但隨后就仿佛是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又快又疾的拍了兩下。
本來以武青鈺今晚的狀態,一般的動靜不太可能把他吵醒,這時候他還是嚇了一跳,驀然睜開眼,剛要爬坐起來,武青林已經從里面走過來,一手將他按回榻上,同時給他飄過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武青鈺剛才放空的腦袋里這才反應過來他大哥今天跟他同宿,于是就懶得管事了,直直的枕回枕頭上。
武青林徑自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舒秀秀只是提前跟府里的丫鬟打聽到武青鈺是住在這間屋子的,卻并不知道他們兄弟兩個都在這,她本來大半夜來敲一個男人的房門已經鼓足了莫大的勇氣了,這時候驀然一道高大的人影從頭頂罩下來,還帶著一股明顯是生人勿近的氣息,她登時就嚇得差點扭頭跑,臉蛋通紅,神情又羞又窘又恐慌的樣子。
武青林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面無表情道:“你有事?”
舒秀秀這才一激靈回過神來,連忙倒退兩步,下了一層臺階,慌張的小聲囁嚅:“不…我,我走錯地方了。”
將要扭頭走。
武青林剛才站著的位置卻特意把武青鈺安身的睡榻暴露在她視線里,舒秀秀倉惶之余目光掃過,腳下就又下意識的一頓。
然后武青林冰涼的聲音就又兜頭砸下來:“你救下了本侯的二弟,本侯十分感激,明天天亮我叫人拿一百兩的盤纏給你,并且護送你回去。”
舒秀秀的臉色白了白。
說實話,她對這個男人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畏懼,他通身的氣息都太冷了,哪怕只往她面前一站,不用說話也能將她連骨縫里都凍出冰渣來。
現在武青林要趕她走,他她至是本能的膽寒,就只想趕緊逃掉。
可是——
心內深處醞釀了多日的那一點私心作祟,卻慫恿著她幾乎是孤注一擲了一般的立刻抬起頭來,搖頭反駁:“不!我不要銀子。”
武青林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好整以暇:“那你要什么?田產?首飾?”
“不…不是!”舒秀秀心慌不已,還是搖頭,她怕武青林開口趕她,于是心一橫,便屈膝跪在了他腳下,斷斷續續的顫聲道:“侯爺,我…民女因為收留二公子在家療傷,已經名聲盡毀,村子里的人容不下我了,我要是回去,一定會被他們活活燒死或者沉塘的,我…我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