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匆匆趕過去。
隔著大半個池塘,遠遠地就看見斜對面的回廊底下聚集了好些人,有人純粹的無所適從的圍觀看熱鬧,也有人焦急的往來奔走著找人幫忙。
之前看見的那個婢女應該是去大門口叫王修苒了。
此刻王修苒也還沒到。
武曇繞過回廊快走過去,藍釉直接排開人群把她讓到了最里面。
那里出事落水的,果然是謝明宜。
但人已經被撈上來了,青瓷和她兩個都渾身濕透,她人倒是沒事,就是受了巨大的驚嚇,加上池塘里水冷,青瓷已經拿旁邊一位好心的年輕夫人的披風裹住了她了,她還靠在青瓷懷里瑟瑟發抖,眼睛找不到落點,十分驚恐的模樣。
“王妃…”看見武曇過來,青瓷就把謝明宜轉手交給旁邊幫忙的兩個婢女看護,自己先起身迎了過來。
武曇過來也沒閑著,確定謝明宜沒有生命危險之后,目光已經敏銳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蕊兒不在,就連之前和謝明宜一起往這邊過來的莊家小姐也不在…
這情形顯然是不對勁的。
青瓷剛要說話,旁邊那位好心的夫人已經提議道:“這身上沾了水,再吹風別是要著涼了,要么…還是找間屋子,先把謝三小姐挪過去換了身上的濕衣服吧?”
旁邊趕過來的,有王修苒身邊的丫頭。
一開始大家都被嚇傻了,此刻有人提及,她才于慌亂中回過神來,趕忙轉身引路:“這旁邊的屋子就都空著,就是還不得空好好收拾,鑰匙就在奴婢這。”
說著,就趕忙從腰間解下了一串鑰匙,手上抖抖索索的開鎖,把人往里邊讓。
四五個人一起幫忙把虛弱的謝明宜扶起來,挪進了屋子里了。
可是在場的人雖然是多,卻都并非主人,也不好太出頭了。
這時候眾人左右一看,也就相繼察覺不對勁了,有人呢喃:“謝三小姐身邊的人呢?”
大家閨秀出門在外,都最重儀容,為了防止突發狀況,馬車上都會帶一套替換的衣裳,以備不時之需。
這時候需要找衣裳換了,謝明宜的婢女卻尋不見…
大家便就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說話間,門外王修苒已經匆匆的聞訊趕來。
之前去大門口喊她的婢女已經告知她究竟何事了,這會兒她一腳剛進門又聽見了這屋子里的對話,就趕忙轉頭先吩咐蕊兒:“你去我房里先找一套干凈的衣裳來給謝三小姐換了。”
“是!”蕊兒的反應很快,轉身就跑了出去。
這靠近池塘邊的一排屋子,本來是招待客人用的客房,就在前院里。王修苒搬過來才沒兩天,而且她在京又沒什么親友需要招待,所以倉促之間這屋子就沒急著收拾,只把鑰匙交給了一個她從南梁帶過來的婢女,讓她等過了今日就帶人開始拾掇。
那婢女知道王修苒的習慣苛刻,這幾間屋子里有原來主人留下的一些寢具,家具什么都尚可,就留著了,她昨天得空卻已經叫人把被褥床帳那些都搬出去丟了。
現在這屋子里也沒什么可以裹著取暖的,王修苒就又喊了在場的幾個婢女,讓她們脫了兩件外衫下來,一并給謝明宜披在肩上,一邊又點了個人吩咐:“出去就近找間醫館請個大夫來。”
“是!”方才開門的婢女應聲也轉身快跑了出去。
謝明宜裹著披風和衣物坐在一張美人榻上,王修苒半跪在她面前,神色焦灼又愧疚:“謝三小姐您還好嗎?我聽說您這出了事就趕緊過來了,怎么會…”
說著,也是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來,轉頭看了眼門外。
外面的回廊,臨水的一側都有欄桿的,雖然只到小腿那么高,可是這回廊又不窄,好端端的走在上面,基本不可能失足落水,出現這樣的意外的。
謝明宜的嘴唇在微微的發抖,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此刻才有氣無力的道了句:“是…有人推我…”
剛才掉進水里的時候,她還險些以為自己便要就此喪命了。
這時候說著,又想到了救她命的青瓷,就本能的往人群里搜尋了青瓷的身影,同時——
心里的后怕和委屈的情緒更是鋪天蓋地,眼睛里瞬間就蓄滿了淚水,哽咽道:“多虧了青瓷。”
王修苒似是被這個消息驚呆了,神情震了震,一時微微愣在那里。
武曇泰然處之,一邊給青瓷遞了個眼色,一邊這才舉步朝謝明宜走過來,蹲下去握了她的手,聊作安撫的問道:“需要本宮叫個人去謝家傳信,請家里人來接你么?”
謝明宜虛弱的搖頭:“別。我緩一緩,一會兒自己回去就好。”
為的也是怕驚動了湖陽長公主和端郡王世子妃那些人。
武曇明白她的心思,就沒多言,重新轉頭問青瓷:“到底怎么回事?”
青瓷上前一步,福了福身,語氣公事公辦:“回王妃的話,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原是要去如廁的,經過附近,看見謝三小姐和王小姐這府上的一個婢女一起走在這回廊上,結果走到這屋子外頭,那婢女突然就推了謝三小姐下水。當時情況緊急,奴婢跑過來就先下水救人了,沒顧上,行兇的婢女看見奴婢過來,已經跑了。”
此言一出,眾人的視線就不約而同齊齊聚焦于王修苒面上。
這幾天大家都多少聽到些有關王修苒和謝明宜的流言了,現在謝明宜在王修苒這被她府上的婢女推下水…
而且晟王妃的婢女是“恰巧”路過的!
可想而知,要不是這個婢女恰巧瞧見并且及時下水把謝明宜撈出來,謝明宜可能這會兒就沒命了。
險些出了人命,這可不是小事。
而且——
王修苒一個南梁的來客,這些出身大貴族的夫人和小姐們多少都有點排外,這時候就更是起了一致對外的心思。
幾乎是馬上,已經有熱心人站出來幫忙詰問:“可看清楚了那婢女的長相?”
說著,就滿懷著憤怒看向王修苒。
只等拿到那個婢女就可以當面指證了。
青瓷搖頭:“我當時是隔著老遠追過來的,等我走近,她已經跑遠了,我只是從衣著判斷,她應該是王小姐這府上的婢女。”
眾人不禁皺了眉頭。
有人又要追問…
謝明宜就再度開口,緊皺著眉頭慢聲道:“我記得她的長相,我能認出她來。”
眾人聞言,不約而同的循聲朝她看去。
謝明宜方才一直的精神恍惚,這時候卻是突然神情驚懼起來,轉頭又一把用力握住了武曇的手,急道:“王妃,梨兒…叫人幫我去找一下梨兒,她說去如廁…她可能是出事了。”
一著急,自己就掙扎著要起身往外面去。
武曇趕忙將她按下,回頭吩咐:“杏子、藍釉,明宜的那個婢女你們都見過的,去幫忙找一找。”
“是!”兩人應聲趕緊去了。
馬上又有人催促謝明宜道:“謝三小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趕緊說說清楚啊,咱們也好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武曇雖然有言在先,沒讓青瓷過深的介入此事,但是從謝明宜出事她就差不多看出了端倪——
梨兒不知所蹤,甚至于之前跟她一起往這邊來的莊小姐都不在跟前了。
謝明宜想到剛才發生的事,還有點驚魂未定,勉強忍了眼淚才斷斷續續的說道:“那會兒梨兒說是要去如廁,可是走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回…我起初也沒當回事,后來…后來就有個婢女找到我,跟我說梨兒在路上崴了腳,傷得有些重,挪動不了,要我過去看看。當時莊家小姐跟我在一處賞花,就和我一起過來了。可是…走到半路,我們撞到兩個要往花園里送茶水的婢女,有個婢女不小心將茶水潑到莊家小姐身上,她帶著貼身丫鬟去換衣裳了,我就和先前喚我的那個婢女往這邊來了…”
話只到這里,她自己也差不多理順了思緒。
想來也是她自己太大意了,因為叫她出來的婢女和潑水在莊家小姐身上的婢女不是同一個,她就沒有過分聯想,現在回頭想想——
她們既然都是王修苒的人,互相配合做個局,根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而既然這些人的目標是沖著害她來的,那么十有八九梨兒也根本就不是崴了腳,恐怕是被她們害了,或者控制住了吧?
這么一想,謝明宜就又著急起來,再次掙扎著站起來:“不行,我得親自去找梨兒。”
經她這一番解說,在場的人已然是對王修苒充滿了敵意。
王修苒不是感知不到眼前這微妙的氣氛,只還是處變不驚的上前一步,拉住了謝明宜,一邊沖擠在門口看熱鬧的幾個婢女命令道:“你們都去幫著找,趕緊把謝三小姐的婢女找到。”
“是!”幾個婢女趕忙答應著就也分散了出去找人了。
而這一來一去的工夫,蕊兒也取了衣裳回來。
王修苒暗暗的壓下一口氣,還是心平氣和的對謝明宜道:“謝三小姐先把衣裳換了吧,您放心,今天既然您是在我府上出的事,我會配合您盡量查明真相,給您一個交代的。”
言罷,也知道謝明宜現在抵觸她,便也干脆不等著聽謝明宜的反應,轉而又對蕊兒道:“你去通知一聲,一刻鐘以后叫咱們府上所有的婢女都過來,我要問話,一個也不能少。”
頓了一下,又補充:“順便把下人的名冊和所有婢女的賣身契都拿來。”
蕊兒自知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聞言,神色都跟著凜然幾分。
“是,小姐。”她俯身應諾,出去之前又把手里的另一套衣裳塞給了青瓷,“青瓷姑娘也換了濕衣裳吧。”
說完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在場的人,原都還打算著同仇敵愾的一起攻訐王修苒。
可王修苒說話做事滴水不漏,還擺出一副絕對配合探查真相的做派來,一時反而堵了她們的口,眾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一時間氣氛就詭異的靜默下來。
武曇是這時候才站出來的,不緊不慢道:“大家都先出去吧,讓明宜先把濕衣裳換了。青瓷,隔壁不是還有空置的屋子,你也過去換了衣裳再說。”
她這里,幾個貼身婢女都派出去了,自是幫不上謝明宜了,但是在場的和謝家有交情的不止她一個,馬上就有兩個姑娘自告奮勇的帶著自己的婢女留下來幫忙謝明宜更衣。
橫豎這事兒她插不上手,武曇就跟著青瓷去了隔壁。
關上門房,這屋子里終于只剩下她們主仆兩個,青瓷一邊麻利的換著衣裳,一邊這才找到機會對武曇道:“雖然沒追他們太緊,但是那個婢女的長相奴婢看清楚了,我認得出來。”
武曇坐在旁邊的圓桌一側。
桌上本來的茶具也都被拿出去扔了,空蕩蕩的。
她唇角帶著絲不合時宜的冷靜的笑,從容道:“別摻合,今天我們只看戲。”
要說謝明宜和王修苒,這倆人都算是和她關系不錯的…可如果要說是她是為了怕兩邊得罪人才不插手這事兒的…
她家王妃確實不是這樣的人啊。
青瓷狐疑的盯了她片刻,還是不解的試探道:“會是王家小姐做的嗎?當初您說謝家被送走的那位四姑娘背后還有人,又或者是…一箭雙雕?”
武曇聞言,只側目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但笑不語。
青瓷還想再問什么的時候,就聽見門外的走廊上有響動,有婢女的聲音急切道:“小姐,謝三小姐的婢女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