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武曇給青瓷使了個眼色。
青瓷于是就不再多言,飛快的把衣裳換好了。
謝明宜那邊的動作要慢些,她主仆二人出去時,那邊屋子的門還緊緊的關著。
梨兒被藍釉和杏子一左一右的扶著,走得很急,腳下步子卻有點不穩,帶了幾分虛晃,一邊往這邊走,一邊口中焦急的喃喃念叨:“小姐…小姐…”
大約是已經聽說謝明宜出事了。
武曇從這屋子里開門出來,剛好將她攔下了:“明宜沒事,只是弄濕了衣裳,她正在換衣裳。”
“是啊。”在場的急性子大有人在,馬上已經有人搶白道:“謝三小姐沒事,你別急,她一會換了衣裳就出來了,倒是你…你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之前謝明宜說有人告訴她梨兒崴了腳,現在看著她卻腿腳利索。
顯然——
這消息就是假報的了。
梨兒抿抿唇,臉上也顯出了后怕的情緒,慌亂的搖頭:“我…我不知道,我去如廁,回…回花園的路上有人用濕帕子從背后捂住了我口鼻,我掙不脫…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武曇看向藍釉。
藍釉卻是微不可察的搖了下頭,反而是跟著一道回來的王修苒府上的一個婢女代為回道:“人是奴婢先找到的,就在茅房后面。奴婢發現梨兒姑娘的時候,她就倒在那,是奴婢掐人中把她給掐醒的。”
“照這樣看來,就是有人弄暈了謝三小姐的侍婢,然后以此為引,將她騙過來,再試圖下毒手了?”在場的女眷中并不乏心思活絡的聰明人,馬上已經有人順藤摸瓜做出了判斷。
王修苒秀眉緊蹙,面色也已然帶著十二分的凝重了。
她當然知道現在她就是眾矢之的,于是也不等這些人發難就已經當機立斷的先開了口:“我已經叫人去傳喚我府上所有的婢女前來了,可以讓謝三小姐認人,再當面與她們對質,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的。”
她將話撂在這了。
畢竟現在一切還都只是猜測,再加上她是南梁人的身份,暫時也就沒人對她緊逼不舍了。
只那梨兒,神色不善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就撇開杏子和藍釉兩個人的手,腳下仍是帶了幾分跌跌撞撞的往前去,推門進了謝明宜所在的那間屋子。
這回廊上的地方并不是十分寬敞。
池塘另一邊的岸上這時候蕊兒已經陸陸續續的把府上的婢女都叫過來在清點人數了。
王修苒應該是為了避嫌,并沒有主動先往那邊去。
武曇卻是無所謂的,淡淡的開口道:“這么多人擠在這也挺危險的,一會兒還是去岸上說話吧,本宮先過去。”
言罷,就施施然帶著自己的三個婢女先朝那邊走去。
“那…咱們也過去吧?”后面立刻就有人附和。
王修苒卻一直站在謝明宜那房門外頭沒動,顯然是盡著她身為主人家的本分在守著。
于是——
就也有好事者執意留在那,等著瞧熱鬧。
武曇走在前面,身后三三兩兩,陸續有人跟著。
她就也不說話了。
等從回廊上繞下來,看后面謝明宜還沒從房里出來,她就往湖邊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等。
那地方不大,如今在場的眾人之中,她身份最尊,自然就不會有人湊上去跟她擠地方。
武曇這時候才作不經意的低聲問藍釉:“她真是被迷暈的?”
若真是王修苒要趁機行兇,那么必然不會輕易留下把柄,相較于動暈——
確實是用迷藥,事后才更容易推脫。
那梨兒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事后若是因為實在甩不脫嫌疑而爭辯起來,她就可以說是這丫頭無中生有在扯謊。
以王修苒心思的細密和行事的周到,要真是她安排的今天的事,必然提前想好可以脫身的辦法。順著這個邏輯推論,她是有可能這么做的。
“這個不好說。”藍釉道,“有的迷藥本身就味道淺,也有些味道散的快的,奴婢扶著她一路過來,從她身上倒是沒聞出什么異樣的氣味來。雖說大部分的迷藥都是要水潑才容易醒,但算著事發的時間,謝三小姐這丫頭失蹤的時間不短,若是真如她所言,很快就被下了藥,藥量又下的不重,這時候本來就差不多轉醒了,這樣的話,會被掐醒也不是不可能的。”
青瓷的眸光微微一動,沉吟道:“這么說王妃還是懷疑王家小姐了?”
武曇側目看她一眼,唇角明明揚著一個笑紋,眸色中卻忽的染上幾分凜然的寒意來,一字一頓的道:“我是懷疑我們被人利用了!”
她用的字眼是“我們”,卻不知道指的究竟只是她和青瓷,還是她們主仆所有人。
但是今天,除了青瓷把謝明宜從湖里撈出來,她們別的可是什么也沒做啊。
有人利用?不管是誰?對方利用了她們什么?
青瓷三人面面相覷。
雖然主仆幾個坐得已經比較靠邊了,但這里畢竟現在是人多眼雜,幾個丫頭都提高了警覺,便就忍住了,沒有多問。
又過了一會兒,回廊那邊房門才重新被打開。
謝明宜被幾個人擁簇著從房間里出來。
王修苒等在門口,似是與她交談了兩句,那一行人就也朝這邊來了。
“小姐。”蕊兒等在回廊這頭的臺階底下,見王修苒過來,就伸手扶她。
“人都到齊了?”王修苒問。
“是。”蕊兒輕聲的回,“靈芝出府去請大夫了還沒回,除她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在這了。”
“好。”王修苒點頭,下臺階徑自上前,從最邊上捧著個托盤的婢女那里將一本冊子拿過來,一邊翻開了指給后面跟過來的謝明宜等人看,一邊解釋道:“我這宅子里所有仆婦婢女都在這里,這四位管事娘子,這五個丫頭,再加上去請大夫的靈芝還有我身邊的蕊兒,一共十一人,是我從南梁帶過來的。從那個開始,往邊上的十六個人,則是我來了京之后臨時買進來的。我從南梁帶來的人,都是我南陽侯府的家生子,她們的身契留在了侯府,不曾帶過來,那十六個的身契都在這里。謝三小姐當場認一認吧,看看沖撞冒犯您的究竟是哪幾個,若真是她們之中有人行兇作惡,咱們也好當場說個明白。”
之前去換衣裳的莊家小姐這會兒也回來了,聽說謝明宜差點出事,被嚇得不輕,一直抓著貼身婢女的手魂不守舍的站在人群外圍。
謝明宜微微皺眉。
今天她遇到這樣的事,是不可能就這么算了的,雖然這樣當面一指證,就等于是和王修苒徹底翻臉了,卻也顧不上了。
“多謝王小姐。”她敷衍著道了聲謝,就由梨兒扶著上前,逐一辨認起在場的婢女來。
然則剛認了不到一半,站在靠另一邊的一個婢女已經扛不住,倉惶的跪下去伏地磕頭:“小姐明鑒,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聽劉娘子的吩咐往花園里送茶,迎面這位小姐她們過來的時候奴婢讓了,可是…可是我被人絆了一下,這才讓茶湯潑了客人。奴婢該死…不不不…小姐饒命,真的不是奴婢的錯,我不是故意的。”
說著,就嚇的哭了起來,一邊伸手去扯站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丫頭:“小燕,您能替我作證的,當時咱們是走在一起的。”
眾人目光齊刷刷的射過去。
旁邊叫做小燕的婢女刷的就白了臉,下意識的腳下一個踉蹌,后退了兩步惶恐道:“我…我哪兒知道你是不是被人絆的…”
跪在地上的那個一聽她不肯給自己作證,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也顧不上規矩不規矩了,匆忙抬頭看向王修苒,再度哀求:“小姐,奴婢真的是被人絆了,我不是故意潑的茶…”
謝明宜眉頭緊皺的盯著兩個人。
這兩個婢女,雖然驚恐過度,但是看表情動作,卻不像是裝出來的,應該就是怕被牽連冤枉了,這才恐懼的急于澄清。
卻是那位莊家小姐快走上前來兩步,指著兩人道:“對,就是她們兩個。我和謝三小姐一起去尋梨兒,走到那邊的小路上,迎面這倆丫頭端著茶湯過來,灑到了我身上。”
跪在地上的丫頭急了,連忙又再哭訴:“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有人絆我,我當時確實讓了路的…”
也是嚇得狠了,轉而又去扯旁邊那叫小燕的丫頭:“你說話啊,我當時有讓路的,沒有故意拿茶水潑人…”
她這哭得實在是可憐,小燕雖然極力的想要把自己撇清了,可到底都只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昧著良心看身邊的人掙扎求存,始終難安,她咬了咬嘴唇,終于也跟著倉惶的跪下去:“小蝶應該真的不是故意的,迎面看見有人走過來,我們就貼邊走了,可是…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蝶突然就摔了…”
兩個丫頭實在是哭得傷心,蕊兒于心不忍,雖然有話可說,可又因為她是王修苒身邊的人,這樣貿然出頭反而會被人認為是王修苒心虛推脫,便就只能掐住了掌心,忍住了。
在場的其他人,多是因為王修苒南梁人的身份而對她有點敬而遠之——
即便大多數人都看的出來這兩個丫頭不像是在說謊。
可是——
誰會愿意為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南梁來的侯府千金而去得罪近在眼前的湖陽長公主府呢?
對她們的反應,王修苒倒是不意外的,橫豎她也沒指望著誰,于是深吸一口氣,剛要說話,卻見武曇拍拍裙子從那石頭上起身,款步走了過來,一邊從容的詢問謝明宜:“這倆丫頭說的也未必不是真的,這件事里的關鍵還是推你下水的那一個。當時她不是跟你們走在一起的么?若說是她居心不良,絆了誰,也是有可能的。這里面有她嗎?”
梨兒大概是沒想到武曇會在這時候公然站出來替王修苒說話,難掩訝異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武曇卻是視而不見,只就鎮定從容的又遞給謝明宜一個詢問的眼神。
謝明宜皺著眉頭,一一將剩下的幾個人都打量過,最后卻是搖頭:“沒看見她,那個丫頭不在里邊。”
王修苒拿了她那本名冊走上前來,遞給她:“我府上的婢女確實只有這么多,全都在這了。”
她既然敢當眾這么說,謝明宜也知道不需要再逐一核對人名了。
但今天的事,她也不甘心就這么算了,就是神色不愉的說道:“王小姐,我相信你不會窩藏兇徒,但是也請你相信,我也并非是無中生有,信口胡謅的,莊家小姐和晟王妃的婢女都可以作證,確實有穿著你府上衣裳的婢女引我出來,又推我下水,惡意行兇的。”
“真的好奇怪,那個丫頭我也認得,她怎么不在這里面呢?”王修苒還沒說話,莊家小姐就也一臉疑惑的走了過來。
武曇趁著她們爭執,側目遞給青瓷一個眼神。
青瓷也是隱晦的搖了搖頭。
這時候,就有人福至心靈,沉吟道忖道:“難道是有人冒充?”
此言一出,王修苒就半點也不含糊的當即吩咐蕊兒:“咱們府上只有前后兩道門,前門那邊我方才一直都在,就不用去了,你馬上去后門那邊問問,看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丫頭混出去。”
“是,奴婢這就去。”蕊兒趕忙應諾,福了福就一路小跑著去了。
“王小姐為了澄清自己,這也算是不遺余力了。”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嘲諷的冷嗤一聲,“你家后門守著的都是你家的人,只要他們說沒有可疑人等出入,你這就也算澄清了?”
一群人站在一起,就只聞其聲。
待到有人循聲去找時,卻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了。
但是在場的這些人,表情卻都大同小異,此時看著王修苒的時候,除了惡意,就是看笑話了。
王修苒是個很沉住得氣的性子,所有人都以為她為了不落人話柄,必然要忍氣吞聲的,卻不想她只淡淡的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就利索的反唇相譏:“這意思就是認定了是我要謀害謝三小姐了?所謂事出必有因,我初來乍到,又和謝三小姐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卻不知道我因何要如此行事?”
因何?還不是為了和梁晉的那門婚事么?
自從謝明宜在大街上驚了馬之后,大想要用她和南梁太孫聯姻的消息就在一定的范圍內慢慢地傳開了,百姓中間雖然還沒得到風聲,但是勛貴之家多少都聽到了些風聲了。
現在王修苒以此挑釁,可在場的這些人,就算不管她,卻不能不顧謝明宜和湖陽長公主的面子,哪敢把“搶奪婚事”這種理由公開往外說?
所有人都訥訥的噤了聲。
同時,卻又集體被王修苒激怒了…
她不過區區南梁來的一個侯府千金,哪兒來的這么大臉在京之內這般放肆狂妄的?
“王小姐說沒有,那便就當沒有吧,橫豎這里是你的地方,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莊家小姐和謝明宜之間是有交情的,一開始她并不曾針對王修苒,但是王修苒這句話一出,她就第一個被激怒了,惡狠狠的瞪了王修苒一眼,又扯了謝明宜就走,“算了,這里是人家的地方,怎么算都是我們吃虧,再爭執也爭執不出個道理來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謝明宜其實是迫切的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可她也不是真的傻,當然知道,既然明面上找不到設計她的那個丫頭,那么對她下手的人必然就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就算他們現在叫人堵住了這宅子的所有出口再叫人進來搜,王修苒若真是處心積慮設局害她,這會兒也早就把人掩護著逃出了宅子。
只要那人離了宅子,就算找出來,也不能拿來指證王修苒了。
何況——
王修苒到底是南梁王皇后的嫡親侄孫女,這樣無憑無據的和她爭執鬧開了,還扣上的是一項殺人罪,沒準矛盾會上升到兩國之間,他們湖陽長公主府雖然顯貴,她卻也知道自家的分量,還不足以讓蕭昀替他們出面和南梁翻臉。
這時候,也就只有息事寧人,把這事兒就此打住了。
是以,莊小姐拽她拽的急,她也沒怎么反抗的跟著走了。
有人起了頭,其他人就也紛紛甩袖而去。
武曇雖然只當自己是個置身事外看戲的,可現在在王修苒犯了眾怒的情況下,她若是不隨大流,馬上就會變成這些人排擠和攻訐的對象。
武曇當然不會給晟王府和蕭樾找這樣的麻煩,不過她只是比那些人多了幾分風度跟王修苒打了招呼:“那本宮也告辭了,順便幫你送送她們。”
今天的這些人,多少都是看她的面子才來的王修苒這,就算不歡而散,好歹場面話也要說幾句圓一圓的。
王修苒也不試圖解釋什么或者再留她,只就露出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讓王妃見笑了,有勞。”
武曇和眾人一道出了王家的宅子,同關系比較好的幾個人說了兩句場面話,也就是個和稀泥的意思,沒偏幫任何一方,寒暄過后就上車離開了。
馬車緩緩的前行,一開始有另外的幾家的車馬與她們同路,她就閉目養神。
等到拐了兩個彎,就和別家都分了道,她這才睜開眼敲了敲車廂。
“王妃!”尉遲遠心領神會的趕忙馭馬湊近窗邊。
青瓷將窗簾掀開一角。
武曇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王修苒那里,可有可疑?”
“前后的巷子口屬下都讓人盯了,這會兒人也沒撤,起碼在您從她那宅子里出來之前,是沒有可疑之人出入的。”尉遲遠道,頓了一下,又補充:“但是屬下發現,王家小姐自己也有提前安排人在外圍盯著自家的宅子。”
“她自己也派人在暗中監視那宅子內外嗎?”這一點,青瓷是完全沒想到的,微微屏住了呼吸,“她這也是在設防?防什么?”
這話,自然是問武曇的。
武曇與她對視一眼,忽的就笑了,重新轉頭對尉遲遠道:“前面路口調頭,我們回去。”
“是!”尉遲遠不是個多話的,領命就去吩咐辦事了。
青瓷放下了窗簾,卻是忍不住的狐疑:“回去王家小姐那嗎?要去做什么?”
“自然是要去揪出那個兇手的。”武曇眨眨眼,笑容明媚之中又透著狡黠,可是再要細看,眸底的光芒卻是閃著寒意的。
她紅唇微啟,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唇齒間吐露:“那個人,就藏在她那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