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爺是什么時候醒的?
按理說,皇帝既然存了心要害他,那么就算對他下迷藥,分量也不會輕了,按理說沒個一兩天的,他醒不過來啊。
那人看得一愣。
蕭樾已經一大腳踹出來,將他往外踹了個屁股蹲,同時嫌棄的一撩袍角從轎子里矮身出來,一邊道:“離著本王遠點,你口臭!”
他沒用太大的力氣,但也夠那人喝一壺的了。
那人一屁股蹲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屁股應該是直接被摔成八瓣了,頓時出了一頭的冷汗。
坐在地上喘氣的兩個人也嚇一跳,一咕嚕就爬起來,下意識的往后避開了幾步,躲開了蕭樾能夠到的范圍,吞著口水,嚴密的防備著。
蕭樾長身而立,站在陽光之下,瞇著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倒是一派悠閑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前一刻的處境,居然怡然自得,沒見出半分的憂慮來。
那人坐在地上,只在這個瞬間,思緒就已經變了幾變,連忙爬起來道:“王爺醒了?您沒事就好,奴才們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特意送王爺出宮的…”
說著,四下里看了眼。
可能是因為這地方還比較偏,平時人來往的不多,這客棧的一個伙計還在柜臺后面打盹兒,壓根就沒聽見外面的動靜。
這人見著沒人窺伺,這才又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宮里…皇上已然是容不下王爺了,要不是太后娘娘搶先一步,現在王爺只怕已經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冤死九泉了。太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雖舍不得王爺受此冤屈,奈何陛下偏執,又對王爺忌憚已久,娘娘也無力做得更多了,還請王爺能夠體諒。娘娘說,以后無論在哪里,都請王爺您務必保重自己,那么她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蕭樾一直面色平靜的聽著他說。
這人的說辭是提前準備好的,以備不時之需,這時候自然就是聲情并茂,說的十分順手煽情。
一邊說,還一邊拿眼角的余光去注意蕭樾的反應。
本以為對方怎么都該動容的…
可是沒曾想,蕭樾卻沒見出半分的領情一樣,從頭到尾聽故事一樣的聽著他說。
這人說到了最后,他也沒給個回應,不由的就尷尬了。
彼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西邊的天際燃起了一大片的火燒云,特別的好看。
蕭樾的視線定格在那邊,卻是突然想到武曇偶爾害羞時候嬌嗔的模樣,那么盈盈一笑,落在眼眸里,可是比這霞光美多了。
他自己這邊怡然自得,又等了會兒,突然發現那人已經沒話說了,這才勉為其難的收回了視線看向他道:“說完了?”
“呃…”那人不由的怔住,總覺得他的這個反應怪怪的,但究竟是哪里怪,又一時說不上來,再加上此時他緊張不已,就連忙還是收攝心神,硬著頭皮恭敬道:“是的!太后娘娘交代奴才轉告的話就這么多,既然王爺已經順利脫身,那奴才們就先行告退了,還得回去給太后娘娘復命,也好讓她老人家能夠放心。”
說完,一躬身就要退下。
旁邊的兩個人也連忙要跟著走。
蕭樾還是長身而立,站在那里不動,甚至連頭也沒回。
幾個人越想越是心里犯嘀咕,忍不住的頻頻回頭張望,就這么一分神,前面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幾個人都沒注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一人一大腳踹在肚子上,齊齊往后一飛,整齊的被踢回蕭樾面前,跪了一排。
“哎喲!”三個人,有人捂肚子,有人則是摸著被蹭透了褲子的膝蓋,頓時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王爺——”領頭那人眼角已經擠出了淚水,一邊使勁的摸著膝蓋,一邊倉促的抬頭看蕭樾:“奴才們都是冒著殺頭的危險在幫太后娘娘做事的,您…您這是做什么?”
蕭樾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面上表情已經是與前一刻截然不同,冷酷至極:“如果真是這樣,那照本王的規矩,未免你們拖累母后,定是將你們滅口的!”
三個人大驚失色,直接就被他那眼底凜冽的眸光鎮住了,倉皇之下想爬起來逃跑,但又是晚了一步,他們背后不知何時又出現了幾個人,三把長劍直接壓在了頸邊。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蕭樾冷冰冰的聲音已經兜頭砸了下來:“全都綁起來,回宮!母后既然是做了這么天大的好事,本王這個做兒子的要謝也得當面謝,這么一走了之就太不上道兒了。”
“王爺,您不能——”那人一聽,頓時就尖叫起來。
他們這廢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人給弄出來的?現在這位王爺要這么回去自投羅網了…
他們不等于全部白玩了么?
也沒用蕭樾言語,幾個暗衛就已經堵他們的嘴,并且手腳麻利的把人給捆起來了。
燕北站在蕭樾身后。
蕭樾側目看他:“他們從宮里抬出來的轎子…”
燕北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領會其意,立刻接口道:“咱們的人從宮里一直盯出來,轎子在。”
蕭樾這才滿意,又回頭看了那幾人一眼,涼涼道:“轎子也抬上,回宮。”
說完,完全不顧聽了動靜跑出來看熱鬧的店小二,轉身就走。
有人遞了馬鞭和韁繩給他,蕭樾翻身上馬,帶著燕北一行人往皇宮方向走的時候才又問他:“武曇呢?”
燕北道:“二小姐去了東宮,借太子妃的儀仗混進宮去了,她說去找太后,然后據藍釉交代,說是她已經...
是她已經把印有王府印記的小瓷瓶混進太子妃帶去正陽宮的禮物里了。”
蕭樾只是聽著,并不表態,只是唇角微微上揚的那個弧度,暴露出了他此時如有榮焉的奇葩心態。
燕北看見了,也只當視而不見的再次垂眸下去,繼續說道:“不過二小姐去過東宮的事,因為中間出了點岔子,事后肯定是瞞不住了,她進宮前讓藍釉捎了話,問正陽宮那邊的事到底還要不要挑起來…”
燕北對武曇此時的心態是十分理解的。
所謂的君臣有別,她一個嬌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就算借她幾個膽子,她也不可能敢去和皇帝還有皇后那些人公然叫板的。
雖然——
蕭樾遲早帶著她走到那條路上去。
蕭樾勾了勾唇,也正是這個意思:“本王跟蕭植之間都已經撕破臉了,她也該知道自己此時面臨的是怎樣的一個局面了,總讓她置身事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個小丫頭,因為看上去實在是太嬌柔,太弱小了,所以特別容易激起旁人的保護欲。
武青林這些年,就是奉行著這樣的宗旨,凡事不叫她操心,甚至于連他父母的那些糟心事都瞞著她,盡量的讓她過的無憂無慮。
而蕭樾,也曾經這么打算過,就這樣把她從武青林那接手過來,護在羽翼之下。
可是,這樣真的是對她好么?
讓她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局面,看不清身邊是敵人和困境…
就像是相國寺的那一次,如果她提前知道了孟氏和武勛可能都有問題,多一重防范和準備,總不至于落到對方的圈套里去。
又比如這一次,如果她早知道面對的敵人是皇帝,那么出城的時候,稍微戒心重一些,也不會選擇把一個不會武功的丫頭也一起放在自己的馬車上,以至于在出事之后得去顧忌這個丫頭的死活而耽誤了逃生的最佳時機,最后差點為此丟了性命。
雖然她才只有十二歲,雖然現在就讓她面對這些有些殘忍…
蕭樾微微的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彼時的長寧宮里,武曇跟著沉櫻進去拜見了周太后:“臣女武曇,給太后娘娘請安!”
周太后坐在椅子上,她雖禮佛,武曇卻注意到她手上的那串佛珠此時就只是放在桌上,而沒有拿在手里。
武曇跪在地上。
周太后打量了一眼她身上。
武曇并沒有打算瞞她,自覺的就開口解釋:“臣女聽說晟王爺被困宮中,便想著要來見太后娘娘一面,實在無計可施,就請了太子妃娘娘的儀仗,扮成她的宮女混進來了。”
沉櫻本來看她這一身的裝扮就大概猜到她走的會是東宮的路子,這時候不免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定遠侯府和平國公府之間算是因為林彥瑤的事結了仇的,彼此之間根本不可能有人情可用,這小丫頭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關鍵時刻還真是不露怯!
以前她不太理解蕭樾為什么會看上武曇這么個小丫頭,武曇的長相雖然數一數二,但京城里以容貌著稱的名門貴女多了去了,她遠不是最出挑的一個,性格也不是很好,所以沉櫻就一直在猜這小丫頭是有什么過人之處的,只不過接觸的少,她也沒露端倪,這時候看來,她不僅是有些手段,而且——
主要是膽子夠大。
沉櫻只是在觀察武曇,并沒有說話,因為眼前的這件事沒有她出面置喙的余地。
周太后聽了武曇的解釋,面上表情也沒有任何的變化,居然也沒深究,只是轉頭看向了一邊的窗外,語氣平淡的問:“你混進宮來見哀家,是想求哀家去救樾兒的?”
她不繞彎子,武曇相對的就少了很多壓力,當即額頭觸地,規矩的磕了個頭:“臣女不敢!”
然后,重新挺直了身子,正色看向了周太后道:“王爺是太后娘娘的親骨肉,您若是能救他,自然早就出手了,現在既然連太后娘娘出面都沒有用,那就更說明王爺這次遇到的事情棘手,武曇斗膽,此次進宮,是想求太后幫我一把。”
她說著,就從袖子里掏出另一個小瓷瓶。
周太后從旁邊收回視線,看見那瓶子,就是微微皺了下眉頭。
趙嬤嬤趕緊上前,將東西拿在手里看了,看過了之后自己就先微微的變了臉色。
武曇不卑不亢的看著周太后,問道:“這個瓶子,可以放在太后的長寧宮么?”
周太后的面色不動如山,趙嬤嬤和沉櫻卻是同時的倒抽一口氣,全都神色復雜的齊齊看向了她。
武曇這話真的太直白了,直白又膽大妄為到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武曇話一出口,也沒打算反悔,仍是正視周太后的目光道:“晟王爺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陛下手里所謂的罪證…前幾個月我在晟王府做客時撞傷了肩膀,晟王爺讓府里的侍衛送了兩瓶跌打藥酒給我,而昨夜我閨房失竊,就剛好丟了那兩個瓶子。太后,實事證明,晟王爺是冤枉的,被人構陷的,臣女若是無憑無據,不會貿然來見您,還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王爺是您的親兒子,既然明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的,娘娘能不能幫這個忙?”
既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哭哭啼啼的打感情牌。
但就是這樣有條不紊的說出來這番話,卻自有那么一種從容的力度。
“廢物!全都是廢物!”而彼時的朝陽宮,皇帝正在砸東西,大肆的發泄,因為蕭樾逃脫,他幾乎將自己的整個寢殿給掀了,就在時候,外面突然有侍衛來報——
蕭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