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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九十三章 自行其是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次見面,我很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

  因為無功而返,皮爾卡頓在回程的汽車上誠心誠意地對寧衛民說。

  「我并沒有浪費時間。」

  寧衛民則體諒地回應,「是您讓我見識到了歐洲富人的生活,領教了"老錢"的派頭。您還帶著我拜訪了路易·威登家族的繼承人,這哪一樣對我都是難得的體驗和經歷。如果不是與您同行,我怎么能有這么好的機會增長見識?更何況,這位拉卡米耶先生不知是否看在您的面子上,給我們的拉桿旅行箱專利真的出了一個好價錢。所以無論以游覽為目的來評價,還是以公事為目的來衡量,我陪您走著一趟都很值得,半點不冤枉。」

  沒錯,寧衛民這話說得很對。

  盡管他們今天來此的原有目的沒能實現。

  由于亨利·拉卡米耶已經不堪內斗壓力,迫切渴望趕緊結束這一切,甚至不惜采取斷尾求生的綏靖政策,他們雙方準備聯合起來的資本反擊計劃,已經實質上告吹。

  但也得說,他們還真不白來一趟。

  畢竟亨利這個「老錢」心里也是明鏡似的誰才是真正的朋友。

  他也很清楚大師為了他的事調動上億美元的資金有多么麻煩,肯定會造成隱形的經濟損失。

  而且LV又是專攻皮具、皮箱的國際大牌,寧衛民發明的拉桿旅行箱在專業人士的眼里價值一眼可辨。

  這就決定了雙方在拉桿旅行箱上的合作已屬必然。

  所以這一次亨利·拉卡米耶直接把雙方已經協商得差不多的專利授權報價給撕毀了,非常大氣的把原本的六千萬法郎的數字改了,決定用九千萬法郎購買五年拉桿旅行箱的專利授權。

  那么按照易拉得公司的股權分配,這筆專利費歸屬寧衛民個人名下的就有三千萬法郎,他還有什么不樂意的呢?

  說白了,跑這一趟,他多落了一千萬法郎呢不虧。

  所以他的這番話,堪稱有根有據,并非全盤奉承,便也恰到好處地化解了皮爾卡頓的難堪,讓大師的臉上浮現出寬慰的笑容。

  不過很快,大師又長嘆一口氣,再度道歉。

  「哎,人生簡直就像一箱手榴彈,你永遠不知道哪一顆能把你炸上天。寧,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亨利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而且還這樣冷淡的對待你。他今天的確有失風度,我對此感到非常遺憾,也為他感到羞愧。」

  而這一次,就是大師代朋友道歉了。

  敢情作為把寧衛民拉來的人,目睹寧衛民全程受到亨利·拉卡米耶的輕慢,甚至所出的主意也被有意貶低,他認為自己也必須有所交代。

  而寧衛民自然是分得清好壞人的,依然很是大度的表示。

  「您別這么說,我是為您而來的,對您可沒意見,您根本犯不著為了別人道歉。至于亨利·拉卡米耶先生,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最后耽誤的也是他自己。只要您不難過,我其實無所謂。」

  只是或許是因為他并不看好亨利·拉卡米耶的選擇,他最后的幾句話仍然讓大師起了一點誤會,還以為他是氣不過才說狠話。

  「哎」大師不由長嘆一聲,「我不得不說,亨利目前的狀態是病態的,他的情緒簡直一塌糊涂,眼下就像個患上了焦慮癥的病人。所以才會這么固執己見,粗暴無禮,意氣用事。當然,根本原因或許就是因為過去的人生太順利了,亨利從來沒有真正經歷過挫折,才會表現得這么差勁。畢竟他和我們不一樣,生來就是坐享富貴的,幾乎一生都順順利利。」

「不過我還是得說,亨利這個人,心地其實是很不錯的,驕傲歸驕傲,但他很正直,經常做慈善,喜歡扶植藝  術家,而且不太在乎錢。他應該算是個真正的傳統紳士,道德標準很高。要說有什么缺陷,恐怕只是神經有些敏感,性格有些自我罷了。所以我希望,年輕人,你不要因為今天所遭遇的記恨他。甚至看低了他。」

  「我反而要告訴你,在經營公司上,其實他很有一手。是他親手把路易·威登這個品牌的格調提升到了如今的高位,歐洲的上流社會在此之前,還從沒有這么偏愛過這個品牌。他的商業運營簡直就是一門有格調的藝術。無論是攝影,電影,展覽,音樂會,街頭藝術,種種似乎與服裝毫無關聯的方式,都能在他的手里用于宣傳品牌,打造格調。這方面我是自愧不如的。如果你有時間,你甚至應該去路易·威登的公司去親眼看一看。去了你就會明白他的創造力有多么了不起了。」

  寧衛民可不是亨利·拉卡米耶,大師的這番好意他自然是領會透徹的。

  于是當下就很謙和的表示了認可。

  「您的話我當然相信,非常感謝您對我的忠告,您對我來說,真是一位好老師。我很愿意按照您的話去做,去向拉卡米耶先生學習他所擅長的東西。」

  只是秉承認真負責的態度,隨后他也指出了這位老兄身上所存在的嚴重問題。

  「但就像您說的那樣,這位拉卡米耶先生,或許是一輩子太順利了,應對真正的危機,他往往無法覺察自己的處境有多危險。而且人都是習慣以己度人的,如果他也用自己秉性去衡量那位背刺他的叛徒,想要不失體面的解決問題,那可就有點太過天真了。恐怕反而會成為他的致命傷。說實話,我并不看好他的決定。在我看來,他如果連抵抗都放棄,只想著去妥協,距離他真正失去自己的企業和品牌恐怕不遠了。」

  寧衛民當然不是危言聳聽,他做出如此推斷的依據,其實就是上一世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然而這話在皮爾卡頓聽來卻那么不可置信,他立刻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什么!你居然這么不看好他的決策嘛。可…可既然MH也有了講和的意愿,應該還不至于有這么嚴重吧?」

  「皮爾卡頓先生,您見過狼咬住綿羊的脖子,有可能在最后關頭撒口嗎?您見過有什么和平,是不經過戰爭確立下來的嗎?只有互相能夠威懾對方的同類才能進行談判,食肉動物和食草動物完全就是兩個物種,鹿如果放棄用角做最后的抵抗,在獅子眼里就是最好的屠殺機會。」

  「這…這…你是在指責MH缺乏誠意…所以亨利是在自謀死路?那個MH的原總裁阿蘭·舍瓦利耶也是個京城上報的公眾人物,口碑還是是很不錯的。我總覺得應該不至于在這種事上騙他的,你認為他們真的會這么做嗎?」

  大師還是有點犯糊涂,就像他的好友一樣,至此還沒有發現綏靖政策里最大的疏漏。

  然而經過八年慘烈抗戰的華夏人民卻早就不會再犯這種判斷性錯誤了。

  「不不,皮爾卡頓先生,我得說,您和您的朋友恐怕都忽略了一件事。原本LV和MH只是意氣之爭,雙方有矛盾,但還是認可彼此共存是利大于弊的。互相出手都是以防守為目的,可到了后來卻變了。像這種恨不得把事做絕,要把對方置于死地的行事風格,絕不是他們的風格。所以我有理由認為,這件事的主導者已經不是MH或者是健力士,而是那個似乎有點不起眼,背叛了拉卡米耶先生的人。您應該清楚,惡人之所以是惡人,就是因為他們是不會和別人一起掙錢的,惡人的觀念里沒有大家掙錢的意思,只有自己掙錢,別人餓不死就算福大命大。這家伙的道德觀可是絕對靠不住,根本不允許他心慈手軟。這是價值觀決定的。」

  寧衛民所說的道理,以皮爾卡頓的見識當然不會想不明白,不會不理解。

  只是腦子一時沉浸在好友糟糕的變化上,還沒有轉過彎來罷了。

  這下被寧衛民提醒了曾經忽視的地方,登時看到了不妙的未來。

  沒錯,當沒有道德底線,唯利是圖的人,面對一個準備投降的正派紳士時。

  那么他絕對不可能學會適可而止,必定會選擇全部吞下。

  或許是蠶食,或許是一擊必殺,都不會影響最終結果。

  「哦,不,你說的對,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錯判了對方陣營的主導者,恰恰有點小瞧了那個背叛者。MH的股權在他們三方共有的公司名下,天啊,假如那個貝爾納·阿爾諾才是真正能控制那個公司的人。那也就是說,哪怕是亨利代表LV向MH伸出橄欖枝也沒用。只要他并不希望這樣,從中作梗的的話,這件事就一定談不成?亨利注定失望。而那個人恐怕會要出更高的價。是亨利無法接受的價碼。」

  皮爾卡頓自以為已經看到了殘酷的現實,然而寧衛民卻認為情況比他想象的更悲催。

  「恐怕還不止如此呢,您還是太善良了。如果依我來看,如果主導人已經換成了這位阿爾諾先生,我認為他的目標會把LVMH整個吞下去。而且不但LV的拉卡米耶先生要承受災難,恐怕MH那邊,也會自食惡果。弄不好那位MH原總裁——阿蘭·舍瓦利耶先生,他的下場還不如您的朋友…」

  寧衛民的斷定是如此的悲觀和黑暗,這一下,大師是真的沒抓撓了。

  他的臉上涌現深深的憂慮陷入了沉默,估計心里也在罵娘,直到兩三分鐘之后才重新開口。

  「寧,你認為我們該怎么辦?是不是應該折返回去,再好好跟亨利說說?」

  皮爾卡頓問的直截了當。

  這個問話表面上好像是在急切地表達對于朋友的擔心和關心。

  但對寧衛民而言,卻是一種恭維之詞。

  因為證明大師已經充分認可了他的判斷力,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可以依仗的對象,認定他是比自己更擅長處理這個問題的行家里手。

  「不,那是白費力氣。」寧衛民很享受這種信任,于是直言不諱地說,「哪怕您回去您的朋友不會聽勸的。您了解他的性格,這個時候,您說的越多,他反而越頑固。我們只能等他主動來找我們。不過我看也用不了多久,也許幾天之后您就能從電話里聽到這位紳士氣急敗壞的聲音,他會怒火滔天的懇求您再幫他一次的,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對,你說的對。」大師發了一會呆最終恐怕衡量好了亨利·拉卡米耶如今的偏執,不是他能說服的,不由沮喪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們目前好像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

  然而寧衛民表現出的卻是摩拳擦掌的積極態勢。

  「不,要是那樣就完了。要想盡量占據優勢,我們恰恰應該當機立斷。馬上就行動起來。」

  大師又不禁愣了一下,「馬上行動?你的意思…是我們按原計劃行事?可…亨利…」

  「不,我們不考慮您的朋友了,我們自行其是吧,先干起來再說。反正您的朋友遲早也會被逼得走這一步的。要說現在唯一和計劃有出入的地方,是您還可以催促一下您的這位朋友,盡快和我們簽訂專利授權合同,再把錢都打過來,這樣,至少我們手里還能多些資金。」

  大師沒說話,深鎖的眉頭顯示他在做最關鍵的考量。

  而寧衛民既然把話說到了這里,就已經想好了一切了。

  這次,他沒給大師更多猶豫的機會。

  而他似乎也很清楚大師的擔心,直接給出了他心中的正解答案。

  「您不用多想了,即使出現萬一,我預計錯了。您的朋友最終和對方談判成功了,

  那也沒關系。這不耽誤賺錢啊。到時候我們大可以把我們的投入都視為正常的股權投資罷了。我想,您的朋友也不至于反對我們沾沾光,從中吃點油水吧。至于港城曾先生那邊,我去說,他不會介意我們在收專利費的同時,還能利用內幕消息額外投機股票賺些外快的。要說擔心,我只是擔心一點,您會不會因為我在其他時尚類公司的股份要比皮爾卡頓的股份更多,而懷疑我對您,對公司的忠心?」

  看著寧衛民滿是自信心的臉,聽著他最后的一句玩笑,大師也終于釋然。

  他同樣借助自嘲的方式表達了對他的信任和倚重。

  「好吧,寧,我無條件的支持你。一切就按你想好的去干吧。看來我真的是老了,希望我的優柔寡斷沒讓你不耐煩。」

  而隨后,他只強調了一點。

  「不過請你務必記住一點,任何投機行為都是有風險的,這世上不會有百分百有把握的事。所以先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不要給自己定下所謂的勝利目標,答應我,永遠保持謹慎。分享的事也千萬不要著急,一切都等我們先抓住兔子再說。我這個年紀的人就是這點好,有足夠的耐心,我對你完全沒有任何要求。明白我的意思嗎?年輕人?」

  「我明白。」寧衛民因欣慰而點頭。

  皮爾卡頓在用實際舉措對他表達自己的最大青睞。

  而從這個時候起,他們的雖然因為有了新的目標壓力倍增,但心情卻愉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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