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于此記載,松江三月二十七日圍城,二十九日城破,吳主自投火于景陽宮,朝中群臣或逃散,或降伏,死節者二三人。
二十七日圍城,二十九日便城破,陷落如此之快,是外城廣寧門有一營守城官兵嘩變,又有眾多“江湖豪杰勇士”相助,奪了廣寧門,打開城門,燕軍趁勢源源不斷殺入城中,守城吳軍便潰散了。
燕軍攻入城中的時候,正值凌晨五更時分,這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萬家酣睡,城池守備最松懈的時候。
江凌辰也是在床榻上睡得迷迷糊糊,然后被一陣隱約的喊殺聲給驚醒的,當他披衣起身,拿了青鋼劍,出門跳上高處屋檐查看,便見城池西南角火光沖天,喊殺聲不斷,心中便知道不妙。
拔劍四顧,卻有些心下茫然,最后他還是向著那火光沖起之處,飛奔了過去。
踏著屋面疾行了一陣,喊殺聲更加清晰起來,四下依舊一片黑暗,但影影綽綽間,已然看到空闊的街道上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影。
這些人神形狼狽,倉皇而走,看樣子應該是城中退下來的潰兵。
他縱身一躍,落在街道之上,那些潰兵卻仿佛沒看到他,紛紛從他身邊逃了過去。
他攔住一個看似軍官模樣的人,詢問情況。
那軍官倉皇答道:“廣寧門已經失守,燕軍攻進城來了,這松江城已是守不住了!”
他說完之后,才發現對方的異狀,猜不透對方是什么身份。
“你是說要逃嗎,那又能逃到哪里?”江凌辰冷冷的問。
那軍官道:“聽說東門外燕軍沒有圍住,可以從東門那邊逃出去。”
圍三闕一,江凌辰心說,這領兵的燕軍大將果然是深知兵法韜略,只這一招,就足以瓦解城中吳軍的抵抗斗志。
“你走吧,不過東邊也未必就安全。”
江凌辰揮揮手,倒是沒有留難對方的意思,他自己都想著辭官而逃,也沒有資格去指責對方臨陣脫逃。
那軍官感覺這人很奇怪,不由多問一句道:“閣下是誰,為什么不逃?”
江凌辰把劍插入鞘中,嘆口氣道:“本來我只是想能否盡一點綿薄之力,但既是大勢已去,這城守不住,我也是要逃的了。”
那軍官心說,原來這人原本是想去幫助守城殺賊的么,只是被我一說,看到大勢已去,便已放棄了。
他心中感到一點羞愧,但這點羞愧不足以讓他回頭再戰,當即還是頭也不回的隨著潰兵逃去了。
江凌辰這時也已失去了逞勇斗狠的念頭,在這千軍萬馬之中,個人的勇武微不足道,也改變不了什么,他只能如一葉小舟,隨波逐流了。
他當即掉轉身形,往住所方向奔回而去。
回到住所,這時府上的幾個仆傭已經被外面的動靜給驚醒了,一個個聚在大堂,驚惶不安,看到他回來,才似找到了一點主心骨。
“大人,外面情況怎么樣,到底出什么事了?”老蒼頭奔上前來問。
“燕軍已經攻進來了,這松江城已是守不住了。”江凌辰倒是跟他們說了實話。
眾人一聽,神色更是驚惶不安起來。
“你們緊閉大門,不要輕易外出,就待在家中。”
江凌辰也沒有任何辦法,不知道這燕軍軍紀怎樣,會不會沖進民宅燒殺搶掠,現在他只能寄希望于燕軍的仁慈了。
他交代了一番,然后轉身似要出門而去。
“大人,你這是要去哪里?”老蒼頭問道。
“我是要去宮城一趟。”江凌辰頭也不回,然后就走了。
江凌辰突然想到要去宮城,只是突發奇想,皇上對待他也算不錯,算是以國士待之了,雖然他無法避免松江城破的結局,但如果能夠僥幸把昭顯帝救出松江城,也算是立下一大功,可以心中無愧了。
出了家門,往皇城奔去,來到端陽門,門前還有一隊侍衛在守著,只是免不了驚惶不安。
侍衛認得他,倒沒有阻攔,任由他進去了。
進了皇城,只見里面已經慌亂不堪,宮女太監四散而逃,偶爾也能見到一些官員的身影,似乎也是想要進宮面圣。
他無心理會其它雜事,一個勁往里面沖,當他來到宮城南門,這里的守衛更嚴,依舊還有一隊宮中禁衛在盡忠把守。
若是平常,以他的六品翰林官職,沒有宣召,根本就進不了這大內,但是現在無疑是非常時期,他報出身份,謊稱有緊急情況,那守衛最后還是讓他進去了。
進了宮城,只見里面情況更加混亂,四處都可見慌亂逃竄的宮女太監。
這時看到一個宮女倒在地上,走動不得,他忙走了過去,詢問情況。
“你,你是江大人?”
那宮女看到他,不由叫了出來。
江凌辰朝對方面上看了幾眼,覺得有點面熟,頓時想起來了,當初赴瓊林宴,進園子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宮女給自己簪上杏花,所以還有點印象。
“你怎么了,皇上現在哪里?”他問道。
宮女回道:“皇上已經下詔,讓我們這些宮女以及公公自行出宮逃命,我走得快了,不防崴了腳,一時卻是走不動了。”
“皇上現在在哪?”江凌辰又問了一句。
宮女回道:“我最后看到皇上,好像是往景陽宮那邊去了”
江凌辰懂得一點跌打扭傷的治療,他伏下身去,端正對方的小腳,托著對方的足踝和腳背,稍一用勁,幫對方復原了錯開的骨節。
不過對方扭傷處還是腫的厲害,一時無法走動,江凌辰眼下顧不得她,讓她先待著,然后匆匆趕往景陽宮而去。
這景陽宮位于大內后宮,本來是絕不容許外來男子進入的,但是現在整個宮城已經亂了套,他在這皇宮后院橫沖直撞,也沒有人來理會他。
當他來到景陽宮,卻見宮中已然火起,那火已經起勢,烈焰飛天,顯然是滅不了了。
沖進來的時候,他看到,頭戴冕旒,一身袞龍黃袍的昭顯帝正向著火海走去,在他身邊,只有孤零零幾個黃門太監,一個個神色黯淡,滿臉垂淚。
“皇上——”
他沖過去喊了一聲,卻已經遲了,昭顯帝整個人已經在火海之中了。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火海中扔了出來,落在了江凌辰的面前。
江凌辰往前沖了幾步,但被那撲面而來的熱浪所逼,不得不停下步子,這昭顯帝顯然是救不了了。
“皇上——”
幾個黃門太監不約而同的大叫一聲,齊齊沖進了火海之中。
江凌辰頓足嘆息一聲,從地上撿起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這是昭顯帝臨死前從火海中拋出來的東西,顯然不同尋常。
觸手冰涼,這是一個寒玉盒子,巴掌大小,打開盒子一看,里面放著一卷羊皮紙,展開一看,上面書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文字,這些文字跟他所知的文字截然不同,他一個也不認識。
看那扭扭曲曲的樣子,好像跟他前世見過的阿拉伯文字有點相似。
一時認不出來,便沒有再多看,把羊皮卷收了起來,揣入懷中,朝著火海拜了一拜,然后飛身而去。
他還記得那個崴了腳的宮女,擔心對方走不出這宮城,依著原路又去尋找對方,到了地方,那宮女果然還坐在那里,看到他來,臉上倒是一片欣喜。
“姑娘還能走動嗎?”他走過去問道。
那宮女搖了搖頭,江凌辰便伏下身子,用背對著對方,道:“我背你走吧。”
那宮女俏臉升起一抹紅暈,然后柔順的伏在了對方的背上。
江凌辰背著對方,一路疾奔,很快出了宮城,他看到,門前的守衛已經不見,四散而逃了,想必是已經看到景陽宮的大火,知道皇上殉難了。
他一路沒有停留,又直接奔出了皇城,來到大街上,這時已經看到有零星的燕軍先頭部隊出沒。
他不敢多事,走高竄低,盡量躲著這些燕軍的零星先頭隊伍。
拐入一個小巷,正尋路前進,突然聽到旁邊宅院中傳來一陣哭號喊殺之聲。
不用多想,肯定是有亂兵沖進了這家宅院,進行搶劫了。
城破之下,焉有完卵,這種事怕是在所難免,他本不想多管,但剛走出幾步,突然又遽然止步,朝著旁邊這處宅院打量幾眼,不由暗自說道,這不是曾大人的府邸嗎。
曾大人便是禮部尚書曾鼎,本次會試大考的主考官,作為本次會試的新科狀元,江凌辰可以說正是對方錄取的門生,曾鼎是他的座師。
正是如此,事后江凌辰還曾專程來曾府拜見過一次,所以知道這里正是曾府所在。
士林中,門生座師,無疑是屬于很鐵的一種關系,雖然江凌辰無心在朝為官,但現在見到座師家中有難,他也不可能不管不顧的離去。
他把背上的宮女放下,讓對方依著墻角坐好,說道:“你先在這里待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那宮女沒說什么,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江凌辰當即稍一提氣,縱身一躍,竄上墻頭,跳入宅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