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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理一分殊】

  羅欽順沒有立即去物理學院,而是弄來數學、物理兩書,自己窩在書房里慢慢參詳。

  不精通易經,不可稱之為大儒;而精通易經者,又必是數學高手。

  在熟悉數字符號之后,羅欽順半月即讀完數學,又花費幾天時間略懂微積分。他沒有繼續深入研究,因為想要盡快了解物理學派,于是又轉而自學物理。

  各種新奇知識,讓羅欽順大感興趣,想要親自去物理學院觀察實驗。

  王晹作為掌院,自然熱情接待:“整庵先生,欲觀何處皆可往,但實驗室必須提前支會一聲。”

  “入鄉隨俗。”羅欽順微笑道。

  為了引發羅欽順的興趣,王晹主動帶他去觀察顯微鏡。

  “掌院!”一個學生站起來問候。

  王晹問道:“你在觀察什么?”

  那學生說:“水蟲。”

  王晹小心取出載玻片,問道:“整庵先生,你看這上面有什么?”

  羅欽順仔細觀察道:“有些水漬。還有…這些碎末是苔蘚?”

  王晹把載玻片放回去,又教羅欽順使用顯微鏡:“請整庵先生再看一看。”

  羅欽順好奇趴下,慢慢調整倍數,突然嚇得站起來:“此為何物?”

  王晹笑道:“水蟲水熊蟲。”

  “這面目猙獰的蟲子從何而來?”羅欽順問道。

  王晹回答:“水底沉渣,潮濕巖土,還有苔蘚等物,到處都能找到。”

  羅欽順問:“平時喝的水里也有?”

  王晹說道:“可能有,可能沒有。而且,便是將水煮沸,也無法將這些水蟲燙死,這些蟲子可以假死復活。”

  羅欽順再次俯身觀察,剛開始有些驚恐,看多了也就習慣,甚至覺得這些水熊蟲頗為可愛。

  搗鼓好半天,羅欽順終于離開顯微鏡,問道:“你們觀察這些蟲子作甚?”

  王晹說:“未知之物,未知之象,自當探求索問,莫管它有用無語。今日或許無用,明日便可能有用。以前誰又能料到,水晶或玻璃可以磨制透鏡,用以觀察極遠或極微之物呢?而若千里鏡、顯微鏡觀物,便需掌握光學相關的道理。”

  羅欽順點頭道:“物理一書,我也略觀一二你們的格物法子確實另辟蹊徑。”

  王晹笑道:“物理一書三年刪改刻印一次,先生所看之物理恐怕有頗多疏漏。便如這光日光、燭光之存在,我們最新認定為是一道道細微的光線。無數細微光線又組成光束。太陽便是個巨大的發光體,與蠟燭并無根本區別。只是太陽足夠大光照足夠廣、足夠遠他才能打破黑夜。而月亮,很可能并不發光,它像鏡子一樣反射太陽光。”

  “你們這等驚世駭俗之言,恐怕欽天監并不認同。”羅欽順雖然吃驚但還能保持鎮定。

  王晹搖頭:“欽天監已經認同了相關道理印證,還是他們幫忙一起做的。”

  羅欽順默然,良久才說:“帶我去看看蒸汽機,此物利濟萬民,又害及萬民老夫想看看它的本來面目。”

  王晹把羅欽順帶去發明陳列室,指著一臺小型蒸汽機說:“便是此物。從這里加碳進去…”

  王晹不但給羅欽順看了蒸汽機還詳細講解構造,闡述每一個環節的物理原理。

  整整在物理學院轉了一圈羅欽順離開時一言不發。他的學術理論本就偏向唯物,甚至認為“心”是物質是產生并儲存“意”的載體用現代知識去理解把“心”換成“大腦”非常科學。

  王陽明說心外無物羅欽順說心本就是物,且只是萬物中的一種。兩人不吵起來才怪!

  一個偏唯物的氣學宗師,看到那么多物理發明,了解那么多物理原理,那種震撼簡直難以言喻。

  回家之后,羅欽順要來物理學派的哲學體系文章,看了兩遍覺得粗糙無比,他打算重新為物理學派整理哲學體系。

  打動羅欽順的,不僅僅物理知識,還有物理學派的研究過程,入門就非常困難,入門之后變得更困難。

  羅欽順堅決反對心學,并非學術原因,他推崇王陽明,但不推崇王陽明的學問。因為他認為,心學可以“速成”,可以跟禪一樣頓悟,必然吸引好高騖遠的士子。但是,除了心志堅定者,大多數人修習心學都會誤入歧途,變成妄談心性的庸碌之輩、虛假之徒。心學一旦推廣開來,必定流毒于天下!

  事實證明,羅欽順并非杞人憂天,心學發展幾十年后就徹底走樣。心學門徒當中,確實能人志士輩出,但整體素質非常低下,連傳統的理學門徒都不如。

  陽明心學,太個人化了,對學生天賦的要求太高了。

  這就好比一門武功,少數人練了牛逼到炸,絕大部分人練了全是花架子。而這門武功還能速成,誘導無數年輕人去學,花拳繡腿使出來非常唬人,真正遇到土匪卻直接抓瞎喊救命。

  物理學派的東西,沒法速成,羅欽順對此非常滿意。

在書房枯坐三日,羅欽順提筆寫道  “天地之化,人物之生,典禮之彰,鬼神之秘,古今之運,死生之變,吉兇悔吝之應,其說殆不可勝窮,一言以蔽之,曰:一陰一陽之謂道。”

  “凡事物之肖夫道體者,皆灑然而無所累,變通不可窮也。所謂道體者,當別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外;所謂事物者,不容不與道體為二,茍有肖焉,亦必又弗肖者矣。夫器外無道,道外無器。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或曰:器亦道,道亦器。”

  這兩段話,比物理學派的牽強附會高明無數倍,高屋建瓴的點明物理學派的學術正統性。

  大致簡述如下:世間變化,紛繁復雜,難以言說,且稱之為道。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在瞎講,太極與陰陽不可分割,道與器也不可分割。道就是器,器就是道。物理學派研究對象是器,但歸根結底在研究道,這也是在格物致知。

  這直接駁斥了物理學派反對者的觀點,那些人說物理學派重器而不重道。

  還有反對者講,物理學派研究的規律,是“物之性”,而非“物之道”。羅欽順直接這樣駁斥:“理之所在謂之心,心之所有謂之性…道心,性也,性者道之體…”

  又接著這個說法,闡述物理學派為啥研究萬物:“性之所以難言者,只為理字難明,往之為氣字之所以妨礙耳…理一分殊,其言至簡,而推之天下之理,無所不盡。在天顧然,在人亦然,在物亦然…理一便是天地之性,分殊便是氣質之性。”

  大概簡述如下:物理學派研究萬物性質,是因為至理難言,氣理大道很難直接獲取,只能從“道”的載體“性”物理規律去發現。天地間的大道理相同理一,但表象在萬事萬物卻不同分殊,而“理一分殊”又是共通的,即物理學派可以通過研究不同事物的“器性”,來獲得天地之間的“道心”。

  整篇文章三千多字,博征旁引、論述精妙,順便駁斥了許多先賢的“謬論”,便是理學大儒都找不出漏洞。

  甚至連物理學派被人詬病的,什么只知格死物,不知人心道德,這方面都被羅欽順給堵死了。他說:“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人心之神,無所不通,謂之圣亦可也。惟其無所不通,故能推見事物之數,究知事物之理。物理既得,夫復何疑?若于行跡之粗,必欲細微觀察,則雖圣人亦有未易能矣…能通之妙,乃此心之神;而所通之理,是乃所謂道也。若認精神以為道,則錯矣。”

  關鍵詞:物理既得,夫復何疑?

  萬物之道都曉得了,還有什么可以疑惑的?就算是仁義道德,也能去觀察總結實踐,這玩意兒跟物理是相通的順便駁斥王陽明的“心即理”,即認為精神是道乃錯誤觀點。

  王淵拿到這篇文章,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通篇沒有一個物理實驗,沒有一個物理公式,卻樹立了物理學派的儒家正統性,搞物理研究就是在追尋天地大道!

  這老先生自認理學正統,不但駁斥陸九淵、陳白沙、王陽明,還把周敦頤、朱熹、程頤等理學宗師給懟了一遍。

  普通士子或許看不出來,大儒絕對能領略到火藥味。通篇都在瘋狂罵人,這里朱熹說得不對,這里程頤說得不對,這里周敦頤說得不對,這里王陽明說得不對…反正老子是對的,而且老子論述嚴謹,老子還分析了他們為啥錯誤!

  王晹弱弱道:“先生,弟子數過了,此文有四處在駁斥陽明公,而且駁斥得還非常有道理。”

  王淵點頭說:“我看到了。”

  王晹為難道:“此文若在物理學報刊載,恐怕有不敬師長之嫌,畢竟咱們都是心學弟子。”

  王淵訓誡道:“物理之學,尊師而不循師,一切以實踐為準。你忘了嗎?孰是孰非,不做評判,把文章刊載出來便是。”

  文章很快登上物理學報,物理門人豁然開朗,原來老子才是儒家正統,今后不必再羞于示人了!

  同時,物理學院多了一塊牌匾,上書:理一分殊。

  理一分殊,這是整篇文章最有價值的觀點。氣沒有分開時,大道都是一樣的;氣分而演化萬物,就出現了不同的物理性狀。研究觀察總結這些物理性狀,聚少成多,就能合而為大道,得窺天地至理!

  可惜,羅欽順不愿加入物理學派,他依舊堅持自己的氣學,只不過經常跑去物理學院串門。

  每次來到物理學院,學生們皆執弟子禮,以表達對羅欽順的尊敬。

  推薦一本架空歷史文世子很兇,女主是當朝皇后和太后…大家可以去批判一下這種道德淪喪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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