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印度青年,第一次月考全軍覆沒,他們剛學會用毛筆寫大字。
大字都寫得歪歪扭扭,更何況考試時的臺閣體小字?整張答卷,猶如畫卷,活脫脫一副潑墨山水。
好不容易熬到二月初一,國子監終于放假一天,他們立即結伴到城里嗨皮。
人生地不熟,也沒啥好玩的,就東走走西逛逛而已。
離開國子監,沒走多遠距離,他們就被一隊“巡警”盯上。
“會說漢話嗎?”一個巡警攔住三人問。
韋迪說道:“會。”
幾個巡警對視一眼,臉上浮現出玩味笑容,突然暴起揪住他們,喝道:“路引文書拿出來!”
三人被嚇了一跳,改名舒宗儒的舒拉克連忙說:“路引沒帶,放在國子監學舍里。”
“你們是國子監生?”巡警訝然道。
舒宗儒說:“正是。”
改名程嘉的迦乃士說:“我們真是國子監生,我的授業先生叫李俊。各位長官如果不相信,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國子監。”
韋迪迅速掏出幾個銀元,討好道:“各位長官,這些銀子請拿去買酒吃。”
巡警們這才高興起來,笑著直呼誤會,一人分到五角錢,相當于250文銅錢。
自從朱棣死后,北京的五城兵馬司就開始糜爛,其中一個慣用伎倆便是勒索外地商賈。近年來,北京偶爾出現異域面孔,迅速成為兵馬司的勒索對象,因為這些外國人肯定有錢且不敢報官。
把三個印度留學生放走,這些巡警又繼續在街上巡邏。
他們專門搜尋外地客商和外國面孔,利用各種機會敲詐錢財。王淵剛整頓五城兵馬司時,這些家伙還消停了一陣子,現在故態復萌又干回了老本行。
“兀那乞兒,站住別動!”巡警們喝住一個衣衫襤褸、不修邊幅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連忙解釋:“我是貴州應考舉子趙維垣,不是什么乞兒,我身上有路引文書和應考文書。”
“胡說八道,哪有穿成你這樣的舉子?抓去西山燒炭!”巡警們立即動手。
趙維垣急道:“我真是貴州舉子,文書在我身上,不信你們自己查驗。”
一個巡警說:“定是假文書。你若真是舉子,便讓同學拿錢到兵馬司大獄贖人。你可有同鄉在京城?”
趙維垣大怒,掙扎大喊:“豈有此理,我堂堂應考舉子,今天是到禮部取票待考的,身上一應文書俱全。怎容你等惡差刁難?快快把我放開!”
“還敢嘴硬?捆起來再說!”巡警們拿繩子辦事。
趙維垣的老家在貴州關嶺,趕考路程比王淵當年還遠得多,沒點本事怎敢翻山越嶺?而且,他還是軍官子弟,從小就隨父兄練習弓馬。
雙方當場毆打起來,趙維垣以一敵五,竟迅速將巡警們逼退。
五個巡警手里有木棍,仗著兵器之利反攻,終于將趙維垣給打趴下,又用繩子捆起來抓去兵馬司大獄。
兵馬司本身是沒有監獄的,只有類似拘留所的地方,必須把人拘留之后,再送去刑部進行審理。但實際操作出現偏差,這些家伙抓捕罪犯不行,敲詐勒索卻個頂個厲害,兵馬司拘留所直接變成收容所。
就算王淵不下令抓乞丐,兵馬司也同樣會亂來,因為他們有權抓捕流民。
他們喜歡檢查路引文書,以整治流民為借口,把外地人抓進收容所,然后令其寫信讓同鄉贖人。是不是非常熟悉的套路?查暫住證、身份證,拿不出來就收容,讓親戚朋友花錢贖人,交不出錢便送去西山挖礦燒炭。
只不過,他們以前不愛抓乞丐,因為乞丐榨不出什么油水。
被捆起來的趙維垣大呼:“煩請哪位義士,往國子監走一趟,找貴州監生李存祿,就說好友趙維垣被兵馬司無故抓捕!煩請哪位義士,找國子監李存祿…唔唔…”
趙維垣的嘴巴被堵上了。
趙維垣是真的很倒霉,他穿越大半個中國進京趕考,隨行書童在湖廣病倒。他只能孤身繼續趕路,好不容易到達天津,自己又感染風寒生命了。在天津臥床半月,夜里有盜賊入室,搶走他身上所有財物,就連好衣裳和皮靴都被扒走。
趙維垣只能去當鋪,典當筆墨紙硯,換了點錢購置廉價衣物,風餐露宿到北京又被當成乞丐收容。
三個印度青年全程旁觀,韋迪說:“我們回學校報信吧,聽說舉人都可以做官,我們給一個舉人幫忙,還能跟舉人的朋友搞好關系。”
今天國子監放假,許多學生都出去玩了。
直至傍晚,他們才找到那個李存祿。李存祿一聽就炸了,又不敢直接跟兵馬司杠上,于是把情況告訴同班同學。
很快,數十個國子監生,風風火火殺出學校。
剛到校門口,便被老師攔住,因為假期結束不能再離校。雙方鬧將起來,國子監祭酒歐陽德都被驚動,歐陽德聽說應考舉子無故被抓,氣得親自前往兵馬司要人。
士子之間,或許互相看不慣,但也容不得一群火甲兵欺負!
此時已經宵禁,各坊市的街口,都被兵馬司設卡,閑雜人等不予通行。
歐陽德帶著幾百監生出動,把守卡火甲兵嚇得不輕,連忙詢問出了什么大事。
互相之間一溝通,又問明事發地點,這些火甲兵笑嘻嘻放行。因為他們是北城兵馬司的人,相當于首都北城公安分局兼城管分局;而無故抓捕舉子的是東城兵馬司,雖然同在一個系統,卻根本沒啥交情可言。
隨即,國子監祭酒歐陽德,帶著數百監生殺往東城兵馬司。
在東城設卡的火甲兵,根本不敢阻攔,只得悄悄派人通報消息。
事態很嚴重,因為趙維垣不聽話,國子監見到人的時候,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
歐陽德又帶人闖卡,半夜尋來醫生救治,總算把這倒霉舉人給救活。
翌日,歐陽德上疏彈劾好幾個官員,其中包括五城兵馬司指揮、副指揮,東城巡城御史、東城兵馬司官校。
“王相,此事該如何處理?”王憲拿著彈劾奏章來請示。
內閣經手的各種政務,例行公事由中書舍人搞定,根本不會拿去打擾閣臣。稍微重要的政務,普通閣臣也會處理,首輔、次輔只需過目批示便可。
這次的事件,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必須首輔親自決定。
五城兵馬司的官員,最初有親王、郡王的岳父擔任,明中期則由兩京勛貴擔任。
普通火甲兵類似警察兼城管,栽贓陷害、敲詐勒索,都還只是小打小鬧。那些擔任主官的勛貴,才是真正的保護傘,京城所有的青樓、賭場,必須給勛貴們交保護費,甚至是勛貴自己就是青樓賭場的老板。
青樓和賭場,都骯臟得很,不知有多少百姓被坑得家破人亡。
甚至還有商賈勾結兵馬司勛貴,暗中搞不正當競爭,導致一些外地商賈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負責維護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反而嚴重威脅京城安全和市場秩序。
王淵看了歐陽德的奏疏,對那倒霉的貴州士子表示同情。隨即笑道:“總算搞出大事了,我正愁沒機會開刀呢。”
五城兵馬司,王淵去年就在整頓,表明取得良好效果,實際上卻一塌糊涂。
北京五城兵馬司的指揮,是一位國公爺的兒子,只有鬧出了大事才能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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