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能洗!”她道,似乎忘記了他之前說的話,只是盯著他,戒備,復雜。
步惜歡的心意,她早在西北從軍前,汴河城外新軍營那密林里便知曉了。那時她只是驚詫,后來便看淡了,未再放在心上。他乃帝王之尊,無論朝中是何形勢,他是昏君是明君,都改變不了他尊貴的身份。他與她的天地差別太大,那心動于他來說許只是一時興起,而她有父仇要報,西北之行她有太多要做的事,哪有時間精力去想感情?
兩個人的感情才叫感情,若只是他一人的心動,且還可能是一時興起的心動,她何必想?
可是她的推斷似乎出了偏差,他一路的護持令她詫異、動容。
三個月,他在江南,她在西北,千里之隔,他卻似乎總在她身邊。暗衛相護、千里傳書、為救她上俞村之險動用的西北暗衛、為她這一路能預見的險事早早便寫下的“若她有險,以她為先”的密令,就連她用那三花止血膏時都能想起他。
月殺每日在她面前晃,每日她面前都似有道紅衣如云的影子。那紅影如霜雪天里的梅,悄然地在她清冷的世界里盛開,慢慢恣意,扎著她的眼,刺著她的心,她想不明白,又有太多的事要做,每當想起,未理清,便有事分了心神。
直到今夜,本該在江南的他出現在她榻前,他的照顧,他的戲弄,他的怒意,他突然的告白與緊逼…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反應,便由著他一步步逼到了此刻。
此刻,她心亂如麻,那長了草般的熟悉感又占了心頭,她想想清楚,想一個人靜一靜。
暮青望向步惜歡,想開口,但還沒開口,便見他起了身。
“西北的天兒涼了,水冷得快,別洗太久。”步惜歡將手巾搭在浴桶邊上便走了出去。
世上事,過猶不及。今夜事到此便可了,再逼她便緊了。
由她想吧!無論想不想得明白,終是想著他,也終有一日,她會懂的。
步惜歡披著濕袍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子,衣襟濕著,西風吹來,冷了胸前燙熱。
月殺在窗邊守著,見步惜歡開了窗,便跪地道:“主子。”
“嗯。”步惜歡淡淡應了聲,目光放遠,望西北的夜空,問,“如何了?”
“如主子所料,后殿石門下有蟲巢。”院中老樹斜立,西風起枯葉,月殺跪在窗下,聲隱在風里,低細。
西北軍封了地宮入口,孜牧河邊也有重兵把守,呼延昊回到狄部后將神甲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五胡部族有人接連來探,僅五日光景,已發大大小小數十戰!三日前夜里,呼延昊趁戰亂之機從孜牧河上游潛游至地宮后殿,想要自后殿地底挖一條密道入圓殿,殿門的河床下卻挖開了蟲巢。呼延昊身上帶著狄部神巫所制的藥,以為能驅蟲,結果毒蟲不忌,死傷無數。呼延昊帶了百人進去,出來時只有不足十人。
“嗯。”步惜歡眸底波瀾不興,手指輕輕叩著窗臺,淡問,“可得手了?”
“已得手,今夜便急送盛京。”月殺道。
主子進過地宮,前殿石門內有毒蟲,主子推測后殿許也有,便沒允他們貿然進殿,只命他們靜待,待呼延昊的人先進地宮一探,結果一切如主子所料。三日前夜里,呼延昊自地宮出來,西北軍一路追馳,他們的人便趁機入了水,過暗窟走河床,將一罐兒毒蟲帶出了地宮送往盛京,請瑾王爺研配解藥和驅蟲藥,以便再入地宮。
這段時日里,圓殿里的水滿了也無妨,只需自殿門下挖暗道入內,將神甲一件件泅渡著帶出來便可,只要避開那些棘手的毒蟲,此事對他們來說不難。
“不必急,只需瞧著那些毒蟲,莫死在途中。”
“是。”
“傳信給巫瑾,年前備好解藥和驅蟲藥,你們年時再進地宮。”
月殺微怔,年后?
“嗯?”只微怔的工夫,窗里人目光落來,睥睨涼薄,漫不經心一望,月殺后背忽起涼意。
“年時怕是來不及。”月殺俯身,不敢藏話,實言道,“元修有意封地宮,魯大在調火硝,西北軍撤出前應會炸毀地宮前殿。后殿入口在孜牧河處,火硝難以入水,但西北新軍大多來自江南,水性頗佳,元修若選些水性好的下水將暗窟鑿堵上,地宮便進不去了。”
黃金神甲的誘惑太大,這些日子已大小數十戰,除了草原五胡,還有青州軍借口守河蠢蠢欲動。元修有心不使神甲現世,他不會讓青州軍得到神甲,也不會讓五胡得到地宮里那批黃金。魯大已在調火硝,可見元修有意封毀殿門,前殿好封,后殿要封需潛入暗河。西北軍多是江北漢子,水性不佳,但新軍來自江南,水性好的隨手可得!通往后殿的暗窟有一段拐口頗窄,可命人下水鑿堵上,此事不算難辦。
邊關尚有戰事,西北軍不會在地宮守太久,元修很快會著手此事,若后殿暗窟處也被封堵了,他們即便有解藥和驅蟲藥也進不得地宮了,年時哪還進得去地宮?
“哦?”步惜歡漫不經心地叩著窗臺,淡淡一笑,道,“你跟了她這段時日,怎沒跟著學聰明些?”
月殺:“…屬下不明。”
步惜歡瞧了他一眼,問:“如今,西北幾月了?”
“十月十九。”月殺答。
“嗯?”步惜歡未再多言了,只挑眉看著他的刺部首領,讓他自己想了。
月殺低頭深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十月十九…
西北十月!
月殺忽明,抬頭,步惜歡淡看他一眼,把窗關了。
風呼呼吹,枯葉落了滿身,月殺低頭,主子嫌他想得慢了…
西北十月已快入冬了,入了十一月就該下雪了。雪一下,孜牧河就該封了!即便不下雪,這日子河水也寒了,新軍水性是好,可來自江南,受不得孜牧河水的冷!若如今是夏時,元修定會在新軍里挑人去封后殿,可如今時節不對,行不得此事!
地宮后殿不會封!
他想得太多了,不及主子通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