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別動!”這時,她還不忘提醒元修和月殺,生怕兩人心驚之下要出手救她。
她閉上眼,以深呼吸來緩解不適,告訴自己相信所學過的理論,反正無所作為必將被流沙吞噬,若早晚有一死,她寧愿試試,成功了便能活,不成功無非是死得更快些。
當她不再深陷時,周圍的呼吸都似靜了。
她的舉動在旁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身陷流沙,人人想盡辦法將頭露在外面,她竟躺了下來,這無異于找死!可神奇之事發生了,流沙竟似放開了她,她躺在流沙之上,安然無恙!
元修和月殺本該松一口氣,兩人卻都忘了呼吸。
這神奇的一幕,此生難忘,然而更難忘的還在后頭——暮青在沙子上滾了起來!
她翻滾得很迅速,翻過來后,立刻又將手腳展開,待沙子停住后,又迅速一滾,如此數次,前頭一匹快要陷下去的戰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便匍匐前行,三兩下就到了流沙坑邊緣,方臺冰冷,但堅實的觸感在摸到的一瞬卻令人如此安定。
暮青一躍,跳了上去!
脫困成功!
幾個離暮青近的狄兵忘了掙扎,他們聽不懂暮青的話,但是看得見她的舉動——這個扮成勒丹兵的大興人從流沙里出去了!
生死面前,國仇家恨且放一邊,幾個狄兵頓時學著暮青之法自救。
“試試看。”暮青對元修和月殺道,“經驗是躺下時要慢,手腳放輕緩,滾動時要快。”
元修和月殺嘗試起來時,暮青沿著石臺走到了孟三身邊,遠遠問:“剛才說的,聽見了嗎?”
孟三背對著暮青,咧嘴一笑,“聽見了!將軍真了不起!流沙您都能脫了,俺還以為今天死定了呢!今兒要能上去,俺欠將軍一條命!”
“你先上來再說。”暮青道。
要上來沒那么容易,不克服心理恐懼,躺下之后只會死得更快。瞧瞧那些狄兵就知道了,他們是土生土長的草原漢子,常在大漠行走,流沙之事定然聽過,可他們落下來后還是憑本能在掙扎。
果然,那幾個狄兵在躺下后感覺流沙在吞噬自己,頓時驚恐地想要起來,結果很快被流沙吞噬了頭臉,悶死在了沙里。
黑暗里,馬嘶人嚎,流沙簌簌作響,頭頂上偶現的微弱光線照見沙坑里舉著的手,慘白的手,僵硬地抓著上空,仿佛死前想要抓住那微弱的陽光,生命中最后的一線生機。
恐懼在黑暗中蔓延如瘟疫,身邊的生命一個接一個被無情吞噬,自己卻還要緩緩往那流沙里躺,能從流沙里脫困的人都是心智強大之人。
元修身陷之處比月殺離石臺近,他躺下后最先往石臺邊上滾,前方一匹戰馬頭朝下陷入了沙里,元修匍匐著繞開,前頭的路卻有些難行。到處是死人和戰馬,交錯著埋在黃沙里,沒有一條通向石臺的直路,只能從中穿過。彎彎曲曲地匍匐前行,動作越多,危險越大,暮青在石臺上瞧著,見元修身手敏捷沉穩,她只示范了一次,且是在光線黑暗的情況下,他竟像是不止一次在流沙里爬過般,眼看著便要到石臺邊上。
元修抬眼沖她一笑,黑暗的地宮里,男子的笑如那草原上八月的烈陽。暮青松了口氣,見元修伸手去夠石臺,指尖只差一寸便要夠到那石臺時,身后有名狄兵的手忽然一抓!
元修被扯著戰靴往下一拖,回頭見間身后一名半只腦袋露在流沙外的狄兵睜著眼死死盯住他,他深陷沙中,唯有一只手半耷著,正勾著元修的戰靴,另有半個腦袋露在外頭,流沙已沒過了他的口鼻,眼睛看起來已沒有了神采,人應該已經死了。
人死了,尸體卻會動,詐尸?
元修皺眉,試著往前去,卻扯不動那手,那手勾著他的戰靴,他匍匐在地,靴子一時脫不得,離石臺只有一寸,卻生生被那死尸勾住了腿腳,再前進不得。
“后退!”暮青在石臺上忽道。
那是尸首抽搐,人死后肢體仍存有的少許動作,那手勾住了元修的戰靴,他進是進不得的,只能求退,把靴子自那死人手中讓出來。
元修立刻便懂了,往后退了一步,輕輕將腿往后一讓,戰靴便從那死尸手中退了出來!他避開那死尸,往前一步,到了石臺邊,按住石臺往上一縱便躍了上來!
“大將軍!”孟三這時也上來了。
“沒事就好!”元修笑著一拍孟三的肩膀,回頭謝暮青,“我欠你小子一條命!”
說話間,他抬手,習慣性地便要去拍暮青,暮青眸光一冷,望住那手。殿中光線黑暗,看不真切,但元修就是感覺到被人瞪了,頓時收手一笑。
差點忘了,這小子屬毛蟲的!
月殺最后一個上來,他落的地方在元修后方,等元修上來了,他才慢慢過來,過來時特意避開了那具死尸。
魏卓之沒下來,西北軍中掉下來的就元修、暮青、月殺和孟三四人,如今四人都好好的,沒什么比這更叫人慶幸的了。
沙坑里的那些狄兵沒有一個上來,都死了,除了一人——呼延昊。
呼延昊會說大興話,自聽得懂暮青的話,暮青本是自救并救同伴,最后竟叫他也跟著脫了困。
“英睿將軍,多謝!”呼延昊立在流沙坑對面,以略帶胡腔的大興話對暮青道。
流沙坑數丈寬,大殿黑暗,她看不見他,他的目光卻能精準地落在她身上,似發現了新奇的獵物。
這少年確是稀奇,以螞蟻打敗過他,明明是江南人,卻比身在大漠之人還要了解流沙,這脫困之法聞所未聞,卻甚是好用。
呼延昊一笑,露出森森白牙,她救了他一命,他該如何待她呢?邊想他邊掏出一只火折子,照亮了眼前的大殿。
螢火之光,只照寸地,不見大殿闊景。呼延昊舉著火折子四處瞧了瞧,在一根殿柱上找到了燈盞,盞中膏油尚存,燈火一亮,照了丈許。那燈盞以銅為座,鑲在柱上,錯落有致,式樣瞧不真切,只隱約見有九連枝。呼延昊將九連枝燈都點了,殿中頓見三丈光明,三丈開外,左右各有一柱,其上同樣鑲著九連枝銅燈,呼延昊走過去一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