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一輛馬車出了宮門直奔西門,本已關了的西門開了一縫,馬車馳出城去,車上下來兩人,解了車上之馬,棄車上馬,向著西北。
江南官道,秋月高懸,策馬疾馳的男子仰頭望一眼月色,執著馬鞭的手里握著一張雪白信箋,信箋上清卓字跡已皺,男子卻緊緊捏著。
密報是魏卓之發來的,月殺該有的密報未到!西北軍中九道暗樁,每月密奏如雪,此次獨缺了月殺的,她陷入流沙坑之事是真的!密奏八百里加急,從西北到汴河需三日,今夜他接到密奏時,她已陷入流沙坑三日。
三日前,他剛收到她這月的信。
那日傍晚,晚霞映紅了玉殿窗臺,他在窗前打開,望了一眼,笑起。
信上五字——我很好,勿念。
很好…真是好得不能再好,她敢兩個月給他寫同樣的信!而她所謂的好是跟著元修學騎馬,還是在大將軍府中驗尸查案,亦或在將軍府中小住五日?
他本收著這信,想瞧瞧她有本事給他寫幾封一樣的信,想給她攢著日后一同算賬,哪知便收到了西北的密報。
男子手倏地握緊,他收到此信那日,正是她身陷流沙失蹤之日!
青青…
官道兩旁,密林急退,馬蹄踏起塵土,驚了夜色,一路馳遠。
流沙,大自然所設的巧妙機關,暮青也未曾想到自己運氣好到能遇上。
那一刻,她腦中閃過很多念頭。
流沙的密度,兩克每毫升!人的密度,一克每毫升!根據密度,人類身體沉沒于流沙之中不會有滅頂之災,沉到腰部就會停止。
不要對抗流沙的剪力,陷入流沙中,最明智的做法是不要掙扎。
想脫困,迅速躺下,減輕身體負重,手腳平放沙上以增加浮力,若周圍無人則應以慢滾方式或全身伏地緩慢爬行出來。
她周圍有人,全是狄人兵馬,許多人在掙扎,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打算平躺,然后試著脫困。
頭頂上,月殺和元修飛縱而來,一人拉住了她的一只手!
她的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經研究人員計算,如果以每秒鐘一厘米的速度拖出受困者的一只腳,需要約十萬牛頓的力,大約和舉起一部中型汽車的力量相等。除非有吊車幫忙,否則很難把掉進流沙的人拉出來。且照這種力量的計算,如果生拉硬扯,那么在流沙放手前,人的身體就會被強大的力量扯斷。
她很少黑線,這輩子第一次是看見周二蛋的身份文牒時,第二次便是此刻!
松手!你們倆!
她想開口,然而沒有時間,她的自救方法沒有用上,元修和月殺拉住她的一刻,她想象的狀況也沒有發生,她沒有更加身陷入流沙里,而是和元修月殺一起,掉了下去。
四周漆黑,只聽見人不停地往下掉,呼喊著狄話,戰馬嘶鳴,吵鬧不堪。
暮青看不清四周,但憑感覺她知道掉入了一處地下空間,好消息是暫時不會死,壞消息是頭頂不停地有流沙落下,且身下所處的還是流沙坑!
身旁狄兵和戰馬在掙扎,又不時地有重物砸落下來,流沙陷得很快。每當有人落下,上面的流沙就會有些微的縫隙,光線透進來,暮青看見元修和月殺就在她身旁,孟三落的地方稍遠些。
光線微弱,且來去頗急,暮青掃視四周時見月殺袖中有一絲光亮隱約纏去了遠處的柱子上。
“別動!”暮青阻止,月殺想借力脫困,但那是不可能的,反而會暴露他的身份。
方才借著光線尋找元修和月殺時,她也辨出些四周之景來。他們身處一處矩形的流沙坑,大概一丈遠處有方臺,臺上立著粗柱,也有倒塌著的,很像一座遺址大殿。
“不動等死?”月殺望一眼那倒塌的大殿柱子,很顯然,他們此刻身處的才是真正的流沙坑,在上頭陷入的流沙只是因這處大殿塌了,他們隨沙子一起落了下來,至于大殿為何會塌,恐怕多半要歸功于元修含著內力的那三箭。
“她說得對,流沙陷人,不動反而陷得慢些。”元修一邊說一邊將目光從呼延昊身上收回來,他離他們遠,暫時沒有威脅。他也在坑里靜立著不動,旁邊一名掙扎的狄兵想拉他,被他一刀斬了手。
常在大漠行走的人都知曉,流沙噬人,越動得厲害陷得越快。方才在上頭,他見周二蛋遇上了流沙,本想趁她陷得不深將她拉出來,卻不知這下方別有洞天,竟一起掉了下來。
流沙他只聽西北軍中的老人說過,在西北十年還是頭一回遇上,眼下除了不動也不知要如何出去,他曾試著以內力推開流沙,但稍一使力,這些沙子就纏得更緊,身子也往下陷了些。
可不動也不行,頭頂時不時有人和戰馬砸落下來,身旁有狄兵在掙扎,這流沙不停地在被翻攪,他們即使不動也會往下陷,片刻功夫,已從膝蓋陷到了大腿,他因方才動了內力,陷得更深些。
“看好!”這時,暮青的聲音忽然傳來。
元修和月殺看向她時,頭頂正好有微弱的光線灑下來,兩人望見暮青的舉動時齊驚!
“瘋了?!”月殺吃了一驚,抬手就要拉住她,身體忽然便大幅下沉,很快便要到腰間!
“別動!”暮青忽喝一聲,她不讓月殺動,自己卻在動。她體輕冷靜,陷得最淺,別人巴不得像她這般陷得淺些,她卻在往沙子里躺。
暮青躺得很慢,盡量在躺下的過程中不與流沙對抗。孟三離得稍遠些,考慮到他可能看不到,頭頂光線又時有時無,元修與月殺也未必看得清,她躺下后才道:“平躺,手腳展開,盡可能多地接觸沙子,動作要輕緩,耐心要足。”
暮青邊說邊做示范,其實也談不上示范,她也是第一次嘗試,理論與實際的差距便是想要不對抗流沙的力量很難,一旦身體用力,多少都會往下陷一些。躺下的那一刻,她的身體還是在下陷,流沙在耳旁沙沙翻攪,頃刻便要滅頂所帶來的窒息感讓她很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