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額頭觸在他的胸膛上,吐氣溫熱,山風拂進窗來,青絲撓著人,微癢。這癢入了心,他回擁她,輕而緩,似海深重。當日城下一別,那夜墻頭一見,行軍月余,日日相對,終求得這一刻,拋開諸般心思,只是相擁,傾心無忌。
馬車外人聲隱隱,大軍在準備開拔南行,侍衛們稍稍站遠,將這一刻的晨光山風留給窗內相擁的一對璧人。
不知多久之后,男子嘆息一聲,輕且悠長,比風聲悅耳,“不怪那孩子說你傻,為夫不過是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罷了,你倒真怪起自己來了。為夫倒是想聽你說說,命在刀刃上,手起刀落間就是八條性命,你有多少時辰思慮周全?”
“…”沒有。
暮青皺了皺眉,抬起頭來望住步惜歡,反將一軍,“那我倒是想聽你說說,你還能來得多快?”
步惜歡一怔。
“假如舊事重演,我想我還是辦不到眼睜睜看著八條無辜的性命死在胡人的彎刀之下,所以我依舊會以命犯險。假如我因為念著你而看輕百姓之命,我會愧疚一生,所以我寧可賭上自己的性命,做那最險的一搏。你呢?你為了我可以棄大興的半壁江山,你可棄得了那些追隨你的三千將士?你可能放任自己策馬出城,把那些將士和他們的家眷棄于城中,任他們滿門遭屠?”
她雖沒問過南下之事,但巫瑾日日來診脈,她從閑談時的只言片語里也能聽出一些來。軍中有隨行的百姓,這些百姓只可能是御林軍的家眷。
步惜歡可以只帶幾個親隨出城,尋到她之后喬裝南下,這比帶著大軍和百姓南下要容易得多。江南有何家之患,亦有嶺南之患,多帶大軍雖是助力,可路上危險也多,且她不信步惜歡此舉除了國事上的考量外,不帶半分私情。
“母妃故去二十年,你便念了二十年,這般念舊,棄江山之事,你豈會不覺得有愧于跟隨你的將士們?你棄不下他們,連家眷也要帶著,百姓收拾行囊要多少時辰,出城前與龍武衛和禁衛周旋又要多少時辰?你還想來得多快?”
“你我若都如呼延昊那般,只圖自在逍遙,管這世間善惡疾苦,那自可不必受今日之苦。可是,皇城之外三十里,遼兵夜入村莊殺人滅門,殺的是大興的百姓,你的子民!我能看著他們死,還是你會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那三千將士對你忠心耿耿,你能絕情棄了他們,還是我會讓你如此?”
暮青反問,清音入得山林,如奏金石之音,侍衛們肅然而立背影如松,捧著衣衫等物的宮人侯在遠處,范通抱著佛塵瞅著靴尖兒,遠處大軍開拔的動靜兒都仿佛遠了。
許久之后,窗內傳來男子的聲音,平靜,堅沉。
“不會,亦不能!”步惜歡擁住暮青,仿佛擁住的是一生的歡喜,“若絕情,倒不覺得世事苦了。可是青青,我還是歡喜的,我終究沒在那深宮歲月里磨盡七情。”
他本是看重江山的,除了江山大業,此生不知再該求些什么。直到遇見她,她的一句明君,她篤信的眼神,亂了他沉寂了二十年的心湖,從此想得一人相伴,不想再孤枕而眠,夜夜夢醒,在瓊宮御殿里倚窗望月到天明。從進宮那年起,他在世上就已無親,若非遇見她,他不會知道自己有多盼一親眷相伴,相濡以沫,風雨同行,不離,不棄。
她不知他有多歡喜,歡喜在那難熬的歲月里,他不曾棄志絕情,否則即便相遇,她大抵也不會對他傾心。
“青青,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你我求而得之相守不離已是幸事,所以,我們都不要再苦著自己了,可好?”他問。
“好。”她答,在他的懷里安靜地依偎了一會兒后,喚道,“步惜歡。”
“嗯?”
“我們圓房吧。”
“我想要你。”在步惜歡還怔著的時候,暮青抬起頭來,讓他看見她認真的目光。
步惜歡看見了,卻少見地失了反應,許久后才咳了一聲,瞥了窗外一眼。
幾個捧著梳洗之物的宮人失翻了銅盆,青鹽澡豆灑了一地,范通就在旁邊,卻仿佛沒看見,只抱著拂塵看著靴尖兒裝他的木頭人。宮女們慌忙拾起東西退了下去,神甲軍依舊背向馬車面向山林,只是一人讓路時,腿肚子似乎抖了抖,差點跪了。
窗外落來只山雀,翠羽金喙,叫聲清脆,分外好聽。步惜歡低頭咳了聲,側顏在晨光里也分外好看,那神態看似尷尬,唇角噙著的笑意卻怎么也壓不下,“娘子下回說話,話鋒莫要轉得太快,為夫有些跟不上…”
“少廢話!圓房還是不圓房,給句痛快話!”她打斷他,話音摧鋼斷鐵一般,臉不紅氣不喘。
步惜歡又瞥了眼窗外,目光甚淡。
窗外人如松石,唯余雀音在山間。男子慢然抬手,引來清風虛掩了半扇軒窗,窗后的聲音低沉含笑,似訴情話,“為夫知道娘子直接,可這也太直接了。”
窗后沒傳來少女的聲音,眼刀卻仿佛能穿透窗子。qsΝε.co
她并非急色,而是不信他會不苦著自己。他自責太深,她一日走不出那夜的夢魘,他就會自責一日。她不想再讓他自責下去,她希望他余生歡喜。
眼下,天下的形勢嚴峻,他棄了祖宗的半壁基業,一有過江之險,二有江南水師和嶺南之困,三要面臨天下百姓的口誅筆伐,這三件事皆在眼下,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可是,與他并肩共戰天下,她必須先養好身子,也必須先擺脫夢魘之困,如此才能把全副精力用在幫他上。哪怕是一分的精力,她也不想耗費在呼延昊身上,唯有她振作如初,步惜歡才不會分心,才能全副心神處理國事。
這些日子,她諸事不問,正是為了養身子,如今她的傷勢和舊疾已日漸見好,只是夢魘難除。他不在時,她試過很多辦法,但都收效甚微,醫不治己,心理創傷非一日可愈,好在她清楚癥結所在,知道還剩一法,那就是記憶替代。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顧,發現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入營寨,進行偵查。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做標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場規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種環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財,是大家發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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