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許南梔已經記不清了。
遙遠的印象中,自己也曾是一個說話流利的女孩兒,但自從在幼兒園里,課堂上給大家當眾表演的時候開始,恐懼就如同夢魘一般伴隨著她。
“南梔,你別緊張,你看你說話都結巴了。”老師在旁邊說道。
臺下是一群年紀跟她一樣大的孩子,他們在刺耳地大笑,用手指指著她:“結巴!哈哈!許南梔是結巴!”
許南梔臉色蒼白,小手握的很緊很緊,她低著頭,死死地咬住嘴巴,眼淚就順著小臉流了下來,滴答滴答地掉在講臺上。
“許南梔還哭了!”
“小結巴不會說話還哭鼻子!”
“我…我…也…不…會…會…說…話!哈哈哈!”
討厭的小鬼們開始起哄,欺負一個手足無措的同齡女孩兒,讓他們感覺十分地自豪。
人性本惡。
從這以后,許南梔就開始害怕上學,幼兒園里的孩子時常跳到她面前嘲笑她說話結巴,手拉著手將她圍在中間轉著圈圈,嘻嘻哈哈地學著她說話。
許南梔沒有朋友,每次走到人群中的時候,她就覺得背后有人在議論她。
“看!是小結巴!”
“還是個愛哭鬼!”
“她不會說話!”
許南梔很委屈,她平時說話不結巴的,跟父母說話時很流利,但只要一緊張,就語無倫次起來了。
同學的嘲笑更是加重了她的緊張,一旦發現有人注意到她,下意識地就會覺得對方是來嘲笑她的。
許南梔害怕被同學議論,不敢抬頭,不敢與人對視,她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馬上逃離學校躲到家里面去。
“媽媽,我不想去上學了…”許南梔紅色眼睛說道。
“怎么啦,同學們欺負你了嗎?”白妍趕緊問道。
于是許南梔就把學校里的事跟媽媽說了,白妍很生氣,當時就給幼兒園老師打了電話,許南梔從未見母親如此失態地罵過人。
“梔子沒事,你說話不結巴,你們同學老師都瞎了眼,等明天上課的時候,我跟你一起過去,我讓他們給你道歉。”白妍心疼地給女兒擦擦眼淚。
許南梔點了點頭,像是一只受到傷害的無助小貓,別人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惶恐不安。
第二天,白妍跟許南梔一起去了學校。
老師和那些嘲笑她的同學一起給許南梔道了歉。
本以為事情到此就會結束了,可讓許南梔沒想到的是,從這以后,她被班上同學完完全全地孤立了起來。
沒有人跟她說話,大家做游戲也從來不叫她,老師看她的時候也沒有好臉色…
有時候許南梔躲在角落,也能聽到有同學的竊竊私語,他們說她是小賤人,不但說話結巴,還會跟家長告狀,老師叫他們都不要理她…
常人根本想象不到這種孤立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是一種多么大的傷害。
許南梔真的很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一起做游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遺忘在角落里,被人嫌棄。
她不知道該不該跟媽媽說這些事,她害怕說了之后,同學們會更加孤立她。
“媽媽,同學都不跟我玩兒…”
“你要主動跟人家玩啊,帶你的玩具過去,請他們跟你玩,不主動怎么能交到朋友呢。”
于是許南梔就帶了自己心愛的玩具去幼兒園,她極力展現自己的討好和主動,但事與愿違,現實再次給了她沉重的打擊,沒人跟她玩。
許南梔轉學了。
新的環境,新的同學,好像也是新的開始。
只是之前的遭遇仿佛成了她的心病,只要與人接觸交談,她就開始緊張,然后結巴的毛病就又犯了。
她能看到別人眼中的嘲笑、可憐、不解、驚訝…
有時候遇到真的特別好的同學,他們不在意她說話時會緊張結巴,許南梔很珍惜他們,很渴望能一直跟他們做朋友。
她每說一句話、每做一個動作,都會忍不住地下意識去想:剛剛我的表現會不會讓她反感啊、我剛剛那句話是不是說錯了、她剛剛跟我說的那件事我沒及時回應,該怎么補救…
緊張和焦慮反反復復,不斷地折磨著她。
在這樣的心態環境下,許南梔度過了她的小學和初中。
后來許南梔漸漸發現,也許自己躲起來才是最好的選擇,不要被人看到,不要被人注意,不跟人說話…
只要不接觸人,她就不會緊張,就不會焦慮。
可一旦暴露在別人的面前,恐懼就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吞噬…
高一的時候,她考上了市一中,成為了班上最不起眼的角落女孩兒。
穿著黑白色的寬大運動服,手可以縮進衣袖里,留著劉海和齊肩短發,默默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低著頭,不去看周圍的同學,劉海遮住了她的容貌,也沒有同學看她。
大家熱鬧地在相互認識,聊著自己以前初中的事,或者幻想著以后的高中生活。
新同學陸陸續續地來到教室,位置漸漸坐滿了,大家似乎能察覺到這位女同學自帶的屏障,倒也沒人坐到她隔壁,這讓她松了一口氣。
“你好,這個位置有人坐嗎?好像沒位置了…”
身邊傳來一聲問話,把許南梔從她自己的小世界中驚醒。
她心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動,頭也沒有抬,也沒有看是誰,只是她的性格根本說不出拒絕兩個字。
似乎聽到女孩喉嚨傳來的低不可聞的‘嗯’聲,少年便拉開座椅坐了下來。
“有紙巾嗎?”
少年似乎跑得有些急,額頭都是汗,第一天來學校就差點遲到了。
許南梔愣了愣…
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輕輕地放在桌面上。
“謝謝啊。”
少年拿過紙巾,擦了擦汗,許南梔能感受到他身上熾熱的氣息,心跳更快了。
“我叫元嘉,元宵的元,嘉獎的嘉,以前四中的,你叫什么名字?”
元嘉將紙巾還給她,同時開口問道。
“許南梔…”
她的聲音很小很小,像是小蚊子說話似的,元嘉沒有聽清。
大概是認為女孩兒是個超級內向的人吧,元嘉很懂事地沒有再追問,反正以后遲早會知道的。
“哦哦,你的名字很好聽。”元嘉笑了笑。
許南梔第一次回頭看他,只是匆匆一眼,只覺得陽光溫暖。
很快班主任也過來了,他清點了人數之后,又講了規章制度,接下來就到了許南梔最為害怕的自我介紹環節。
元嘉上臺了,他長得很帥氣,身材高瘦,是少女們最鐘意的那種。
許南梔能夠感覺到,元嘉一上臺,立馬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自我介紹風趣幽默,讓人立馬記住了他的名字和他這個人。
許南梔偷偷地看著他,確實是一位非常讓人心動的少年,他的舉止、說話、神態…無一不透露著濃濃的自信以及陽光。
耀眼到許南梔覺得他像是天上的太陽,而自己只不過是卑微到塵土里,連跟人說話都不敢的小臭蟲罷了…
元嘉下來了,小聲對許南梔說道:“到你了哦,別發呆了。”
許南梔這才回過神來,感覺周圍的同學都在看著她,目光讓她如坐針氈。
許南梔手腳冰涼,掌心冒汗,心臟跳得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她不敢說話,因為她知道,自己一說話肯定會結巴,甚至連一個詞都說不出來。
上講臺的路,許南梔覺得自己在上刑場,即將面臨公開處刑。
“大…大家…好…”
許南梔磕磕絆絆地說了三個字,學元嘉那樣,將自己的名字寫在黑板上,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回來。
元嘉站起身,讓出位子讓她進去,等她坐好之后,他再重新坐下,將她關在自己的位置里面。
許南梔不覺得憋屈,反倒這個屬于她的四方小格子空間,讓她安全感十足。
“許南梔。”
元嘉看著她說道。
許南梔木然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他想說什么?嘲笑我剛剛的狼狽么…
只是元嘉的話是許南梔沒有想到的。
他很真誠地看著她,贊道:“你的名字真的很好聽啊,許一人終老,南國佳人,梔子花開,太有詩意了。”
許南梔怔怔地看著他,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他說的這句話。
“謝謝…”
她輕聲說道,跟之前一樣,聲音小的像小蚊子似的。
高中的生活開始了。
許南梔是外宿生,為了避免同學跟她搭話,她總是第一個來教室,然后最后一個離開。
元嘉跟她一樣也是外宿生,但幾乎每次都是壓點到的,他的成績也很好,名列班級前茅,班主任倒也批評不了他,畢竟這家伙總是壓得很準,不會早到一分鐘,但也絕不會遲到。
兩個月的相處下來,許南梔和元嘉說過的話不超過五句,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自己說,許南梔就安安靜靜地聽著。
元嘉跟其他人不一樣,他似乎能理解她的難處,從不強求許南梔說話,但也沒有因此而跟她疏遠,反而有意無意地幫助她保護好自己的小格子。
恰恰好的程度,既不會親近讓她覺得不安,又不會疏遠讓她覺得冰冷。
少女的心思罕見地為他觸動…
只是‘喜歡’這兩個字,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
如果能一直這樣,她其實就已經很滿足了。
有時候課間,元嘉離開座位,沒有他幫忙擋住外面,許南梔就會覺得空蕩蕩地很不習慣,她默默地把小手縮到衣袖里,頭更低了,祈禱著他能快點回來。
“這個送給你啊。”
元嘉回來了,還偷偷從花圃里摘回來一朵潔白的梔子花。
他將梔子花放到許南梔的桌上,拿過水杯,也順手拿過許南梔的水杯,到講臺前裝了兩杯水,再像往常一樣,回來拉開位子坐下,將她牢牢地保護在小格子里面。
許南梔覺得很安心,接過那朵梔子花,輕輕嗅著淡淡的花香,思緒飄遠…
放學之后,等大家都離開了,許南梔才從抽屜里拿出這朵梔子花。
她小心翼翼地將花瓣一片片撕下,然后夾到筆記本中,拿起鋼筆,在這一頁寫下一句話。
“It will take a lot of courage to tell the truth。”
(譯:說真話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將筆記本抱在懷中,抬起頭是別人不曾見過的容顏,由內而外散發出柔和的氣息,跟窗外的風景一起,繪成一副清美的畫卷。
每天中午有半個小時的午會時間,一般沒啥事的話,班里就排出來一名同學上臺去給大家表演才藝,唱歌、說相聲、背圓周率…啥都行,只是為了驅散午睡后的疲勞而已。
因為這事,許南梔已經整整一周寢食難安了,今天就會輪到她上臺。
她害怕,真的很害怕…
甚至昨晚想到今天中午要上臺,一直哭到凌晨兩點多鐘,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紅腫的。
如果其他同學知道她這樣,一定會認為她瘋了吧。
“你沒事吧,不舒服嗎?”
元嘉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已經問了她三次了,她每次都不說話,只是搖頭。
午會時間到了,班長走上講臺。
“今天輪到許南梔上臺了哦,許南梔,你打算給大家表演什么節目?”
話音落下,全班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角落里的女孩兒身上。
甚至班上有不少人都沒正面看過許南梔的模樣,因為她總是低著頭,更是除了元嘉之外,都沒人聽過她講話。
眾人好奇地等待著,一些男生也開始起哄,班上響起熱烈的掌聲。
“快點了咯!半小時一下子就過了!”
“快點嘛,唱首歌也行啊。”
“也可以學羅前背圓周率啊…哈哈。”
許南梔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她發著抖,眼眶紅腫,感覺天旋地轉一般,兒時那次上臺表演才藝的場景像是夢魘一樣環繞在她腦海中。
她真的做不到…
不要說上臺了,光是現在,眾人的目光,就好像一把把刀子一樣,將她劃得體無完膚…
正在許南梔不知如何是好,情緒即將崩潰的時候,元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事,我替你上去。”
元嘉站了起來,走上講臺。
眾人的目光便被他吸引了過去,許南梔身上如山般沉重的壓力消散,她愣了愣地看著臺上的元嘉。
“元嘉,怎么你上來啦?”
“許南梔她不舒服,我幫她表演就行啦。”
“這可不行,明天才輪到你呢。”
“我表演兩次可以了吧?都別瞎起哄了,許南梔真的不舒服。”
“感覺你倆有一腿啊。”
“別瞎傳了,你們還聽不聽了?”
“趕緊的,一會兒上課了…”
教室里眾人說了什么,許南梔聽不見,元嘉唱得怎么樣,她也不知道。
她只記得,元嘉拍她肩膀時,手掌傳來的溫度。
沒事,我替你上去 那一刻,許南梔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獲得拯救的溺水者。
她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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